不曾遇见（下）

    午夜12:00。

    大学城内环路静悄悄的，你走了几十分钟只看到几个喝了酒一路高唱英文歌的外国小伙。路上偶尔也会有几辆车驶过，车速不快，行驶在平坦的内环路上就像踮起脚尖悄悄走路的夜行者，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声响惊醒了这座熟睡的城。你慢慢悠悠地走在绿道上，东张西望，始终没有对焦在任何一处景物上，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想看看，又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你，肯定会自然地以为你是个深夜踩点的小偷。

    红色的绿道上落了许多枯叶，在昏黄的路灯下更显得衰败了，你百无聊赖地一路踢着落叶走，树叶被你踢起的一刹那发出飒飒的响声，随即被风吹到内环路上，一片片萎缩变形的枯叶飘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就像一颗颗流浪的心。

    要来台风了，到了晚上这里的风呼呼地吹，你不禁打了个寒颤，走到马路上希望昏黄的路灯可以带给你些许温暖，然而马路上的风吹得更猛。被霓虹灯染成红色的天空阴沉沉的，估计快要下雨了，你可不想在这大晚上被淋得湿漉漉，于是加快了脚步，希望可以在大雨来袭前走到华工。风吹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如鬼魅般一路跟随你，你越走越快。

    很快你就来到了华工附近，内环东路进华工学生宿舍区的转角处一个垃圾堆放点发出难闻的恶臭，入口处的保安换了个年轻的，看到你时想走上来，你回头看了一眼他，他停了一下，把刚跨出的腿又退了回来，表示允许进入。于是你低着头双手捂在胸前匆匆走进校园。

    还是那么熟悉的校园，走在这条曾经每天早上跑内环都会经过的路，你感到的不是亲切，而是青春易老、岁月难留。这是你第一次看到排球场边的路上空无一人，沿一饭方向破烂的人行道继续走，向右转再走十来米就上了天桥，长长的天桥风雨无阻地横跨在中环路上，风吹着天桥两边的铁丝网发出呼呼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将桥轻易的就吹垮了，你站在桥上隐隐约约感觉到桥面在晃动。你逃离了桥面继续走，踩在白色瓷砖新铺的路面上感到凉飕飕的。到了教学楼，你趁楼管阿姨不注意悄悄进了A2二楼的一个教室，教室漆黑一片，你拿出手机照着前面找到一个座位坐了下来。你长吁一口气，心想这里暖和多了，窗户关得紧紧的，没有一点风可以吹进来，今晚就在这里凑合着过吧，还好现在天气还不冷，不然在这里过一晚上肯定会感冒。

    趴在桌子上你怎么都无法入眠，身体一停下来，思绪就像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般围绕、吞噬你。

    “爱情，什么样的爱情才会令人五年来念念不忘？”静悄悄的教室里你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在空旷的四壁间来回飘荡。那些青春的岁月到底埋葬了多少未曾说出的爱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走进了你的心里，而你却从未打开过他的心门，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你存在过。在你的生活中，也许一直有一双眼睛默默关注着你，它们可能来自你的同学、朋友、或者只是一个未曾会面的陌生人，然而命运在某一刻将你推向了另一个灵魂却忘了告诉你。于是就有了些残缺的爱情，没有说出口，就真的没有了，尽管它曾经以那么强烈的力量影响了一个人。

    “既然没有遇见，又为何思念？”你悄悄地说，生怕再次打扰了这宁静的教室，可是轻轻的声音依然飘落到每一个角落。青春里，你遇见一个人，爱上了他/她，但是错综复杂的时空没有让他/她也在相同的时间遇见你，于是你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共同的时空，但是终究彼此陌生。如果没有勇气向前走一步，又为何思念？就算过了几个世纪，你的所有思念只埋藏在那跟你一起殉葬的笔记本里。属于哪个时空的就让它停留在哪个时空吧，让那只属于青春的故事留在青春不是更好吗？所有的想象、所有的思念，只有在最合适的年代里才是最美好的。

    不断改变睡姿仍然毫无睡意，你走到讲台，点了一下讲台上电脑的开机键，电脑竟然开机了，很快你发现还可以联网。你无聊地点开各种网页，却没有任何心思浏览网页的内容，想到今天的遭遇，你决定将它写成一个故事。

    从上午看到约会的地点和时间之后，你一直心不在焉，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人，一个将你看得透透彻彻而你却对她一无所知的人。你感到不安，这次生活给你开的这个玩笑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让你的生活起了一些波澜，然而这些波澜并不是你所愿意发生的。但是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终究还是在下午4:30踏上专线二去往那个你已经半年没有去过的大学城。

    一路上你都在循环地听一首歌——《一生所爱》，为了完成这个女孩的心愿，你特地向同学借了个音乐播放器，这样就可以将背景音乐的声音放大了。听着那熟悉的音律，你似乎看到转世变成孙悟空的至尊宝在云层中接住受伤的紫霞时，她微笑说：我的如意郎君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我猜不着这结局。说完，像是最后的送葬，她走了，跌入无边的夜空，徒留悟空一生的遗憾和苦痛。

    从华师站下车，你穿过华师生活区茂密的树林，最后从一个小阶梯下来进入内环西路的一个公交车站。你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年你每天都会跑了大半圈内环路来到这个公交车站，然后给她发一条短信，很快，她就会从那个小台阶上面蹦蹦跳跳地下来，她及肩的秀发随身体的节奏一起一落地飘在空中，她的笑容掩盖了所有晨光，那个时候的她就是你的整个世界，你愿意用一切来换取她的心。然而一切幻想都破碎在那年圣诞节的清晨，你拿着平安夜没有送给她的苹果来到那个公交车站，你等了很久，她终究没有出现，你把苹果放在一棵树下，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就离开了。那一天早上是你进入大学以来第一次旷课，你在中心湖畔孤独地坐了好久，你回到宿舍把关于她的所有东西都删除了，于是，她就真的从此在你的生活中删除了。

    内环西路华师站离中心湖那个你们曾经每天早晨跑完步一起看朝阳的地方很近，几分钟的路程就走到了，你一个人坐在湖边看湖面泛起浅浅的波澜。那年你一直想以火焰般的朝阳为背景给她拍一张照片，直到你跟她最后一次在这里晨跑，她都没有答应，以至于你自始至终连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直到后来的那个平安夜她说他已经有男朋友了，你才明白她一直对你若即若离的原因。可是现在这一切对你来说意义已经不大，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你逐渐发现曾经所有的爱情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你爱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你的想象，每个人都会在心中塑造那么一个人——你深深爱着的踩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而那个你在现实中以为可以一直爱的人不过是你想象的物化载体罢了，如果你爱得太投入，最终受伤的是自己。

    你打开手机，给那个女孩发了条消息：

    我已经来到中心湖畔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对方回应：

    我想明天再还给你可以吗？今天是阴天而且可能快下雨了，看来是不会有夕阳了。这样一点都不像那年我见到你的黄昏。明天早上6:30，还是在这里，我们像那年你跟她晨跑时一样看个日出吧。

    你回复：

    你别总活在你的想象里可以吗？我现在已经不住在大学城了，哪来这么早的车到这里啊？

    对方回复：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这么神通广大肯定能想到办法，如果你不答应我，那我就继续将你埋藏在心里，而你的身份证也将成为我青春爱情的唯一见证而被我永久保藏起来。

    你感到很无奈，你想要回你的身份证，也想摆脱那双一直不知道在哪里看着你的眼睛，最后你只能答应了。

    你用了好几个小时将今天的经历完完整整地写下来，并且发到了自己的空间日志。

    写完后看一下时间：2015年10月4号3:26，你仍然没有什么睡意，离6:30还有三个钟头呢，你不知道做什么，就坐在椅子上发呆，整个教室黑漆漆的，只有电脑屏幕上的Windows7桌面发出蓝绿色的光，照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也发出淡淡的绿光，你不知道此时你的眼睛也散发出明亮的光。

    “那真的是想象吗？”在一秒钟前你还对此深信不疑，这一刻你却在心里问自己。你想起所有跟她一起度过的岁月，你们曾迎着火焰般燃烧的朝阳微笑，她的笑容多么灿烂，绽放在畔，比所有朝霞都要光彩照人，你曾想一直看着这微笑直到黑夜将时空覆盖。那么明亮的微笑怎么可能只是想象？你想起那些清晨，在记忆中有她的清晨都是光芒万丈的，阳光燃烧了半边天空，火焰洒落下来，落满了整个中心湖，湖面上火光冲天，清爽的晨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所有的火焰也随着波浪涌动，向四处不断蔓延，最后燃烧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你看着她在火焰中一点点消失，最后消散在熊熊的大火之中，你多想抓住她，可是你伸手发现自己也身陷火海，你知道自己也终将葬身于大火。原来一切不过是想象，所有过往都将不复存在，所有的记忆都会燃烧殆尽。

    当你醒来时拿起手机一看已经6:01了，你赶紧起来跑向内环，你不知道昨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记得在火海中静静地闭上双眼，眼前就只剩一片无尽的黑夜。你喘着粗气越跑越快，这一切都如此熟悉。那年你每天早晨都在这个时候在同一段路跑了半个内环来到相约的公交车站，那个时候你心中装的满满都是对幸福的憧憬。时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你还是刚上大学时青涩的你，穿着白色的校服，在那个地方仍然有一个人等着你，只是如今那个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然而现在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惜今天并没有洒满整座城市的晨光，有的是呼啸的狂风，像要吞没一切。

    6:28，气喘吁吁的你终于赶到了中心湖畔你们相约的地方，你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QQ消息：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你向四处张望，中心湖波浪粼粼，湖畔的草地绿树随风抖动，四下空无一人。

    她给你回了一条消息，上面是一个手机号码，你照这个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喂”。

    “喂，我已经看到你了，你不用找我，你现在就播放那首歌吧，我要听到”。

    你按照她的要求播放那首歌——《一生所爱》，一种漂泊的爱情般的歌声瞬时在中心湖畔响起，在呼啸的狂风中让人有种莫名的难受、一种想哭的感觉。歌声飘荡在湖上，激起了更加汹涌的浪花，风也吹得更加猛烈了，岸边树上的叶子被风不断吹落在湖面上，一片片的就像送葬的候鸟。天空中乌云涌动，墨色的云层不断翻滚、奔腾，一场大暴雨在酝酿。

    “我听到了，你在湖边坐下来吧，虽然今天没有朝阳，但我还是想跟你静静地在湖边坐一会儿，就算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看中心湖我也就满足了，可以吗？”你可以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可以，你出来吧”。你对电话轻轻地说，同时在湖畔的一个水泥台阶上坐了下来，双眼看向中心湖，湖中的波浪丝毫没有要停息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翻起的层层波浪不断冲刷湖岸，水中的几个塑料瓶子被冲到草地上来。风越来越猛，你的衣角被风吹过不断抖动，频率恰好跟湖边摇动的树枝相同。几只黑色的鸟儿掠过湖面，消失在湖中的岛上。

    “那我来……”她说出的三个字像凝固了一般没有了下文，同时你听到一声巨响，这声音大得让你分不清到底是手机里的还是从你身边什么地方发出。

    你回头，用毕生最大的力气跑向内环，歌声依然在飘荡，那悠远的歌声逐渐放大，从背景音乐变成了主题曲。狂风猛烈地吹，在你身边形成巨大的气流，似有席卷一切的强大力量，但是你却听不到任何风声，只有中心湖面的惊涛巨浪和湖畔摇摇欲坠的树在证明着暴风的肆虐，地面上的一切树叶和废纸都被吹起来了，在半空中不断旋转翻滚，越来越高，越吹越远，直到被黑色的云层吞噬，滚滚云层越来越低，不断吞噬天空，仿佛终将要吞噬掉整个大地。天逐渐暗下来，清晨还没完整，黑夜便要覆盖大地。

    狂风中，你终于跑到了内环路，此时乌云已经占据整片天空，狂风肆虐，一场大暴雨如期而至，大地瞬时变作灰蒙蒙的一片，连成一片的水流充满了整个天地间。

    一辆白色的奔驰轿车，一个被撞飞二十多米的女人，一个双膝跪地的男人，一场初至却磅礴淋漓的暴风雨，一首古老而哀怨悠长的歌曲。

    大雨中，白色轿车司机撑着把伞走下车看了看就上车飞速开走了，溅起浑浊的水花打在你的脸上又被大雨冲刷干净，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全然不知肇事司机已经离开。女子被撞得血rou模糊，已经完全看不清她的容颜了。所有雨水都流进了双

    膝跪地的男人的双眼，瞬时爆发，汇流成河。长长的河流沿着内环路蔓延，逐渐变成血红色，向四处扩散，染红了所有渐次蔓延的河流和整片天空磅礴的大雨，也染红了你泪如雨下的双眼。

    女子以难以形容的动作“躺”在血泊中，仿佛一朵随风飘落后被碾得粉碎的木棉花，血红色的木棉花逐渐融化在了水中。她全身唯一一处没有沾染血迹的地方是她的右手，紧紧地揣着那张你梦寐以求的身份证，你无法想象她被撞的过程，但是你想象得到在高速行驶的汽车向她冲来的一刻，她用尽全部力气抓紧那张身份证，生怕汽车将它撞坏。

    2015年10月4日清晨，天空下起了前所未有的暴风雨，你对着那个未曾遇见并且永远都不会再遇见的女生哭喊同一句话：

    如果时间可以再来一次，我愿意在最早的时空里遇见你。

    洪水从四面八方袭来，狂风席卷了一切。

    6个小时之后，整座大学城在洪水中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