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昆仑虚池
纱幔低垂，雕工精致的紫檀木榻。其顶上是一袭一袭的金色流苏，房内无风，它却自己轻摇。 仿若在呼唤榻上的女子快些醒来。 珞薇睁开眼看见的是枯黄的一张木头脸。 傀儡见她醒了，倒茶，端到她嘴边。 “请问，你们能帮我送信吗？” 珞薇就着她的手浅浅啜了一口，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好像是刚被人上了药，衣服也被换过了。 傀儡机械地点点头，片刻端来笔墨纸砚，珞薇下榻时感觉全身骨头要散架了一般，晕了晕神，又有个傀儡过来在身边搀着，扶她坐回榻上。 “你说，我写。” 傀儡已经砚好了墨。 信是写给阿枚的，珞薇大致说了她有急事不告而别，有时间会再去看她之类，那傀儡依言如实写下，卷成信扎出去招来信鸽。 珞薇问剩下的一个傀儡，“竹屋里住着谁？” “一个女的。” 镜古难道还在寒阳那里？羽千夜没有去救他们吗？ 珞薇又勉力支撑着准备起身，这次傀儡没有过去扶她而是恭恭敬敬屈膝跪了下来。 珞薇一僵。 她的腿轻轻后退靠在榻边，微垂着眼帘，她的心头在急跳。 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珞薇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周围的气场立时会被改变。 然后屋子里陡然明亮了，好似一室繁华匆匆为他而盛开。 他终于出现。 可他清冷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宝石般的墨蓝眼眸淡漠地越过一切，根本不曾有任何东西停留在里面。就算这一室盛开得再绚烂华贵，也只是他踩在脚下不屑一顾的一抔黄土。 那一袭耀眼的明紫徐徐走来，颀长魁拔的身形，举止投足间尽是乾坤在握的王者霸气。 他一站定，负手而立，所有的背景又都变成了暗灰色。 陌辰汀挥挥手，傀儡躬身退下。 陌辰汀走到桌前。 “你的伤要去昆仑虚池的天泉泡一泡。” “呃……啊……哦……” 珞薇暗暗掐自己一把，不就是几个月没见嘛，怎么连话都说不出了啊！ 陌辰汀古怪地瞥她一眼，命人抬来云撵，然后珞薇就十分听话地被簇拥着抬上了云撵。 一路上珞薇看到的都是仙雾飘飘，祥云朵朵，傀儡抬着她在空中不急不缓地前行。风悠悠地吹着很舒服，珞薇连连打哈欠，快睡着的时候珞薇低声喃喃：“陌辰汀……” “嗯。” 珞薇吓得差点从云撵上掉下来，还好抬着她的都是些呆头呆脑的傀儡，就算肩上的步撵轻晃了那么几下他们也还是按照原来的速度前行。 他们飞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一路上没有一点儿声音，珞薇以为陌辰汀没有跟来，她刚刚快睡着了也不知怎么就不自觉那么一叫，没想到陌辰汀居然回了！ “你在哪里啊？”珞薇把脑袋探出云撵的左边，什么也没有。 这个云撵很大，完全够珞薇躺下去，她只要一坐下去视线就都被挡住了。 “怎么了？”陌辰汀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回答珞薇的问题。 珞薇又把头探到右边，还是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我就是……想睡觉了。” 珞薇再看看后面，除了云还是云。 珞薇坐回去嘟囔，陌辰汀到底在哪儿啊？她怎么感觉这声音就在她耳朵旁边呢？ “睡吧。” 珞薇再仔细地从左到右看一圈儿，还是什么也没有啊，难不成在下面？ 不会不会，珞薇拍拍自己脑袋，陌辰汀才不会给她当轿夫嘞！ “不是说想睡觉吗？”陌辰汀声调上去了几分。 唔……珞薇点着下巴想，陌辰汀应该是透过水镜之类的东西和她通话，人还在鸿影居里。 “又不想睡了。” 珞薇低头玩自己的衣裳，不自觉撅起嘴巴。 “睡吧，我在。” 珞薇耳边“嗡”一声，两只手往自己脸上扇风，努力深呼吸。 这四个字太有杀伤力了！不行不行，她得缓缓，好好缓缓！ 之后陌辰汀一直没有声音，珞薇想她应该是忙什么别的事情去了，再之后一直在心里嚷嚷自己睡眠质量不好的珞薇就这么在云撵上睡着了，诚然她并没有把那四个字当真，但她还是睡得很香很安稳。 到达昆仑虚的时候，几个傀儡把珞薇搀下云撵，然后有一个仙娥走过来，朝她福了福身子便为她引路。 珞薇走两步一回头，走两步一回头，那些傀儡也随着她走走停停，可她还是没有看见陌辰汀。 昆仑虚是以往神仙应劫飞升上神的地方，一来这里仙气泽被八荒六合，于修炼最为有益；二来在这里应劫的大都飞升上神，被视为祥瑞之地，千万年来这里不知留下了多少大神的仙迹仙影。 神族日渐没落后，这里也冷清起来。 仙娥将珞薇引至天泉旁，垂首道：“神姬需褪尽衣衫，在池中泡足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好。”珞薇微微一笑，挥退了几个傀儡。 那仙娥不急不缓端来鲜果酒水，才躬身退了出去。 珞薇看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怪道：难道昆仑虚统共就她一人吗？ 只是随意这么一想，珞薇片刻就置之脑后。 一片空蒙中，仙泽弥漫，珞薇解开腰间罗带，扑到池水中。 晶莹如玉的肌肤很快就隐在朦胧仙泽中，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原先还在虚池当中游了几回，后来渐渐乏了，就把在云撵上没睡好的那觉又补回来。 一觉醒来，天色蒙蒙，仙泽萦绕在身边，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她双臂搭在池台上，两条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蹬水，闻到果香味，她又顺着那香味游过去。 吃了口酸酸甜甜也不知是什么的果子，珞薇又拿起旁边的酒小小抿了一口。 珞薇之前从未喝过酒，这一口酒入嘴时甘甜醇香，很特别，还有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珞薇咂巴着嘴又抿了一口，再抿一口，然后大口大口喝起来。 在感觉整个虚池都洋溢着酒香味之后，珞薇发现天地开始旋转起来。起初只有头顶那片空蒙的天，一直向右转，她就也跟着向右转，这样就感觉天不动啦！可后来这池子也跟着转，还跟天反着转，珞薇蹬蹬水，一颗头左偏偏右晃晃不知该跟那个转。 突然，珞薇惺忪的双眼一亮！ 她凫到池中央，指捏幽兰，无暇白臂在胸前盈盈一荡，整个身子开始轻飘飘浮起，将离水面时，她右脚又往水面一蹬，身子借力向上弹起，她飘在虚空中，自己也空无一物，然后开始惬意地旋转。 管这天怎么转，地怎么转，她只要转得比它们快，那它们在她眼里还是不动的！ “嘻嘻！我怎么这么聪明！” 珞薇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恣意欢笑，她大口呼吸，越旋越快、越旋越快，快到眼前的一切都被糅合成一团混沌，她感觉她回到了盘古未劈天地之前，万物犹蒙沌的时刻，而她空无一物，身上的每一细小毛孔都与天地融为一体。 “嘻嘻！” “哈哈！” 珞薇肆意地笑，越旋越快，越旋越快。 所以说人不能笑得太猖狂，这不，珞薇笑着笑着被自己口水呛到了，然后华丽丽掉到虚池里。 本来掉下去也没什么，但珞薇此时的大脑已经基本失去控制行为能力，是以她在虚池当中喝了好几口水，喝得头昏脑胀，喝得不停在水中沉浮。 本来沉下去也不怎么，珞薇在水里也能呼吸，可她呛了几口水之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本领。她双手不停地拍打水面，两脚胡乱踹，天泉水就顺势往她鼻子里灌，她每次费力地刚把嘴巴扬出水面，一个字还没喊出口，又咕噜噜喝下几大口水，喝得她肚皮快被撑破了！ “来……” 珞薇好不容易喊出一个字，双脚突然抽筋，然后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她整个身子都沉进水里之后，意识尚存一些，她听见“砰”地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水的声音。 然后珞薇感觉自己腰上被什么东西缠住，接着就被拽出水面了。 上岸后珞薇迷迷糊糊打了个哆嗦，“冷……” 那人用外袍裹在她身上。 珞薇鼻子里都是酒香味，她朦胧地睁开眼，面前那人五官都是模糊不清的。 珞薇咯咯笑，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鹤九，陪我喝酒，哈哈！” 那人一怔，冷着表情说：“喝醉了？” 他看看池台边散乱的酒盏果核，剑眉微蹙，为什么要给她喝酒？ “冷……” 珞薇低喃，娇躯又往大袍子里缩了缩。 他僵了僵，犹疑而又生涩地将她打横抱起。 才走了两步，珞薇柳眉揪成一团，扭了扭身子，“热！” 他停下脚步，准备直接把她扔地上。 珞薇又缩缩身子，“冷！” 他顿住，又细细打量珞薇，觑一眼身后的昆仑虚池，冷冷地问：“你喝了天泉池水？” “唔……”珞薇吧嗒吧嗒嘴，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 “喝了多少？”他的声音愈发冷了几分。 “唔……”珞薇在他怀里扭啊扭，她怎么就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呢，不好睡呀！ 他抱着她的手猛然变僵硬。 “别动！”他低喝。 “不……舒服……”珞薇声音委屈。 他犹疑地动了一下，试着把她抱紧一点。 珞薇身子没动，头本能地寻了个好地方，呼呼大睡。 他叹口气，声音隐有无奈“天泉水不能喝的。” 回到云撵上，他把她放下来，这么一动珞薇又醒了，看看头顶的两个亮点，嘴巴撇道：“它、它看我洗澡！” “谁？” 凛冽的杀气！！！ 云撵旁边的几个傀儡嗒嗒跪倒，他们已经听到天泉水结冰的声音。 珞薇摇晃着手指指天上，“它、它一双眼睛贼亮，被我发现了！”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无语。 “呜……它看我洗澡呐……”珞薇抓起手边他的袖子捂脸。 他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这是，哭了？ “偷看呐……洗澡哇……呜呜……” 她的声音跟猫叫一样，听得他心里也跟猫挠似的。 大手覆上她的眼睛，她的世界全黑了。 “诶，怎么了？” “偷看你的人，我把它杀了。”他的声音咸咸的，富有磁性。 “嘻嘻！”她开心地笑，然后头又不安分地往他怀里钻。 他身子又僵了一僵，生硬地坐下来，她干脆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 “爹爹！”她边缩边呢喃。 “……” 他墨蓝的眼眸结上了一层冰雾。 “咔啦”一声，傀儡们哀戚地看着自己散做一堆的四肢残骸，然后默默地自己把自己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