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听红楼梦

    师范学校的“星光师生”活动是安排在每周五下午的，这个活动主要是分享知识和经验的，之前这里曾邀请过很多毕业已久的师兄师姐，由他们来讲自身工作后的感受和收获，增强在校学生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感，也有本校的老师上来讲过自己感兴趣但是学校没有开设的课程，但是真正把这里当作讲堂的，还要算杨柳了。

    杨柳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父母就将她按照大家闺秀的模子进行培养，特别是古代文学书籍更是被她读了不知道多少本。在阅读的所有书籍里面，她最喜欢的就是《红楼梦》，小学时候就读了好几个版本了。到了中师以后，她更是整天爱不释手的拿着红楼梦读，粗略的数指算算，她先后看破看烂的红楼梦就有八九本了，你说这样对一个东西这样痴迷，能不陷入到里面去吗？真正给别人讲红楼，是从初中搞的一个演讲比赛开始的。那次演讲比赛她是代表班级去参加的，结果临近比赛前两天她发烧感冒，准备的演讲稿没怎么看，班主任临时换人也来不及，就硬着头皮让她上。结果站在台上，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之前的演讲稿没有任何印象，她灵机一动，把演讲的主题和红楼梦里面的具体章节联系起来，活生生的把演讲比赛变成了自己的红楼梦推介会。虽然最后没有获奖，但是她的红楼天赋却被班主任发现了。从那开始，班主任每次都在班会上抽出二十分钟时间让她给大家讲红楼，刚开始她还有点胆怯，最后越讲越深、越讲越熟，反而每周还特期待班会上那二十分钟呢。

    当然她学习成绩也很好，初三期末考试曾经考过全县第二名，最后也是以全县第六名的成绩来上师范学校的。在最后的师范学校录取表的特长一栏里，班主任老师特别公正的写了：文学气质浓，爱好红楼梦。

    没想到这个信息被师范学校的班主任看到了，她把杨柳叫到办公室核实后，专门向校团委“星光师生”推荐了她。校团委让她过去试着讲了一次，当时校团委的人都被震惊了，讲的真是太好了，所有的人都竖起了大拇指，一致同意为她在“星光师生”开设专场。

    “星光师生”本来是两周一次的，自从第一次讲完受到同学们的欢迎和认可后，校团委当即决定将讲演的频次调整为一周一次，红楼梦是一部经典的文学巨著，是中华民族的文学瑰宝，两周一次得讲到什么时候，而且这么受学生欢迎的讲演确实不多，所以调整为一周一次，而且校团委跟杨柳沟通，将红楼中冗余的部分稍微带过，只讲最精彩的内容，特别是杨柳自己对于内容的评价。

    当苏正清和年峻两个人急匆匆的赶到师范学校的学生活动中心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他们看到闫丽和陈涛在跟他们远远打招呼后，就从仅留的空隙中挤了过去。

    “你们怎么才来，不是跟你们说人很多，让你们来早点的吗？”陈涛把旁边空座位上的书包拿掉，抱怨着跟苏正清说。

    “我们很早就准备了，你还不知道年峻，每次出门都一屁股的事，先是说要洗澡，然后又换衣服什么的就迟了。”正清跟闫丽打了一声招呼，坐好后跟陈涛解释着说。

    陈涛把靠近闫丽的座位让给了正清，这样正清和闫丽挨着，年峻和陈涛分别坐在他们两边。

    “为了给你们占这两个座位，涛子差点和别人打起来。”闫丽趴在正清的耳朵上悄悄跟他说。

    “怎么回事？”正清转过头看着闫丽问道。

    “你不知道，你们要来听讲演，涛子有多重视，他是整个教室来得最早的，帮我们挑了最好的四个座位，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等我们。自己都没吃午饭呢。就刚才开始前，有两个三年级的学生过来要座位，涛子说已经有人了，别人不管一定要坐，差点打起来了。”闫丽把正清拉着向她靠了靠，小声说。

    “哦，原来这样。最后没事吧？”正清问道。

    “最后周围的同学劝了劝，就散了。”闫丽摆弄着手里的书说道。

    正清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送给闫丽的《红楼梦》吗？她怎么带过来了？他把闫丽手里的书拿过来，边翻着看边歪过头小声问道。

    “过来听听就行了，你怎么还拿着书呢？”

    “没什么，就是随手翻翻。”闫丽眼睛转到了讲台上，不再看正清。

    “闫丽拿书主要是为老师做准备的，以防老师讲错了她可以提醒老师。”年峻看到正清从闫丽手里把《红楼梦》拿过去了，心里就猜中了七八分，所以他笑着说。

    “人家老师在上面讲之前，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怎么可能讲错。”正清笑着说。

    “怎么不可能讲错，之前就有同学说她讲错过，所以我要带书过来，如果她讲错了，我要当面提出来。”闫丽的情绪猛然变得有点激动，说话的语速也快了很多。

    正清诧异的看了看闫丽，心想：不就一场讲座嘛，有必要这么认真、这么激动吗？

    还是年峻反应快，他从正清手里把《红楼梦》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道：“你们都没明白闫丽的用意，这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嘛，闫丽以前也是师范学校的才女之一，现在被涛子的这个杨柳抢了风头，心里肯定不服，所以拿着红楼梦过来找茬了。闫大小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年峻在结尾阴阳怪气的反问了一句。

    “哪有，我就是过来看看，以防她讲错了，我可以帮她纠正。”闫丽反驳着年峻，但是正清听的很清楚，她的反驳是那样的无力和苍白。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曾经的校花被现在的校花抢了风头，想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发泄自己的嫉妒心，完全可以体谅嘛，正清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他从年峻那里把书拿过来，还给闫丽，轻轻给了年峻肩膀一拳。

    “别瞎猜了啊。书是我要闫丽拿过来的，我就是要帮涛子把把关，看看这个杨柳到底是真有才还是假把式。”

    “你们俩……。”年峻话没有说完，就听见讲台上面主持人测试话筒的声音。紧接着主持人让大家都安静下来，并对演讲过程提了一些要求，然后就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星光主讲—杨柳。

    杨柳穿一件粉色的小西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齐膝秋装连衣短裙，短裙的领口处嵌着一个精致的领结，下身由黑色丝袜搭配红色的高跟鞋组成，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晃动着。她浑身散发着清新而又充满活力的气质，着实让底下的学生眼前一亮，随着她的出现，底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甚至有个别捣乱的学生，趁机吹起了口哨，引得其他鼓掌的学生一阵哄笑。

    看到杨柳出来，陈涛激动的抓了一把正清的大腿，疼痛的感觉把正清从这个氛围中拉了回来。他用右手拍了拍陈涛的大腿，示意他别过于激动，陈涛以为他要抓自己的大腿，吓得赶紧把大腿朝左边缩。

    杨柳走到台前礼貌性的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回到演讲台前。这个活动中心面积并不大，主要由活动讲台和下面的座位组成。为了适应不同规模学生活动的需要，学校将讲台做成了半圆形结构，而且面积占了活动中心的三分之一。里面大概有不到两百个座位，分三块陈列在活动中心的中央，左右靠墙分别有五十个左右的座位，然后就是两个人形通道，两个人行通道中间夹着面积最大的座位区域，这里大概有一百个座位。中间区域一共有十一排，每排九个座位，正清他们就坐在第五排最中间的四个座位上。幸亏陈涛那么早来排队，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坐上这么好的位子。周围来晚的同学挤得到处都是，旁边的过道上，门口、最后一排后面的过道、甚至演讲台前面的空白区域，全部坐满了人。

    只见杨柳熟练的拿起话筒，试了试音量后，就开始讲了，今天讲的是第七章《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红楼梦》之前正清也读过很多遍，这一章主要讲的就是周瑞家的找王夫人回话，薛王二人长篇大套地谈家务人情。薛姨妈托她到王夫人处给迎、探、惜和凤姐送宫制假花。给黛玉送的时候，黛玉用话讽刺周瑞家的。秦氏向宝玉介绍她弟秦钟，凤姐要见，贾蓉带来见凤姐。秦宝二人互相倾慕，宝玉要秦钟来贾府私塾读书。她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悦耳动人，但是刚开讲不久，前面就有人吵吵嚷嚷的出现了小sao动。问前面的人才知道，上一次讲完第五章《游幻境之谜十二钗、饮仙僇曲演红楼梦》，这次本来要讲第六章《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结果杨柳直接绕过了第六章讲起了第七章，所以很多人都起哄了。这时正清才发现原来拿着《红楼梦》原著过来的，还不止闫丽一个人，放眼望去很多人也都翻开了手里的大块头《红楼梦》，熙熙攘攘地议论着。

    听到下面吵嚷的声音，杨柳也停住了演讲。主持演讲的老师过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说明了原委。因为红楼梦属于国粹和巨著，这样一章一章讲学校安排不过来，所以只能按照将重要精彩的章节进行讲读，学校没有安排第六章的讲演，这一章的内容在上次讲完后就布置给同学自己学习了。

    “这一章也蛮精彩的啊，怎么就给略过去了？”底下有同学故意摇着头问道。

    “这一章是杨老师讲不了，还是她不愿意讲啊？”有些起哄的学生跟着笑着问。

    主持老师解释完以后，杨柳继续上台，下面起哄和吵嚷的学生看没有什么作用也就安静下来认真的听讲了。在台上，她时而引述书中原话阐明小说中作者的观点，时而加入自己对于小说人物行为的评价，又旁征博引其他红学研究大家的评语，并将自己的评价和他们的评语作比较。她对于自己赞同的评价内容会极力的褒扬，对于自己认为不妥的评论也会不露痕迹的反对。她的演讲让那些本来还依着书看的学生，慢慢的放下书开始聆听她的讲解。是啊，原来书不仅仅是用来看的，他们更应该在看的过程中加入自己的思考，成为自己思想和人格的一部分，这样才能算把书看透了看懂了。他们也才发现，这么多年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在读书啊，并没有真真正正的用心去体会书里面的故事以及主人公的情感，也缺失了太多自己对于故事的思考和理解。一味的看书并不能让书成为你的一部分，充其量你只是书中内容的匆匆过客而已，真正的读书就应该像杨柳这样，不仅懂得书中的故事，更懂得书中的故事为什么成为这样，懂得书中故事之外作者的思考和自己的思考，只有这样才能算真正把一本书读懂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管一个人之前读懂过多少本书，如果没有像杨柳这样去读书，那他读的那些书都只能算识字活动，对于他的生活和价值观并没有什么积极的作用。而相反，即便一个人只读过为数不多的几本书，只要他能够吃透里面的故事情节和作者的意图与思考，并有自己的理解，那这本书对他的影响肯定超过他囫囵吞枣的读十本、二十本甚至更多的书。所以有时候读书还真像古人说的，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这也是现在苏正清的想法。红楼梦从闫丽借给他开始读，他至少读过三遍了。虽然说“开谈不讲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但是从内心来说，他并没有觉得书中的内容足以让一个人作为一生的事业去研究，相反他认为三国演义的故事性各方面比红楼梦都要强，自己也平时更喜欢三国演义。但是今天杨柳在台上的侃侃而谈彻底改变了他对于红楼梦的认识，也改变了他对于读书的认识，甚至改变了他对自己的认识。

    人就应该这样读书，不在多而在于精，可以将一本书这样吃透，那绝对是可以将他们作为自己的职业的。而回过头来思考自己之前的那些读书活动，虽然看了不少，但是回想起来都忘得差不多了。如果说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到讲台上跟其他同学分享，他估计就剩下肚子里的那点三国演义的故事了。可是平心而论，对于三国，他并没有多少自我的认识和理解，很多都是被里面的英雄魅力和他们的智慧所折服，所以才一遍一遍的翻着看，显然自己还不能具备杨柳这样出口成章的功力，自己最多只能算三国的口述者。

    此时的年峻也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认真聆听着台上的讲解。正清朝他看了看，撇了撇嘴笑了。认识他这么多年，正清就没见过这家伙这么认真的听讲过，显然他也被台上的演讲迷住了。

    然而正清却猜错了，真正让年峻着迷的是台上的杨柳。从她出场开始，他就没有再说一句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她的着装是那样优雅、她的走路是那样的充满气质、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让人难忘，特别是她那时而激烈时而舒缓的评论，分明让你置身于一场学术的盛宴之中。发自内心的说，虽然还没有和杨柳说过话，但是年峻已经喜欢上了她。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简单，不需要言语，但就瞬间的行为举止即可让另外一个人死心塌地。

    年峻之前也有过几段感情，基本上都是他喜新厌旧后把别人甩了。他一直标榜的都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恋爱哲学，发誓在找寻到真爱前绝不结婚。他长得比较帅气，再加上长期打篮球锻炼，身材确实不错，而且个头比正清高一头，曾在入学那年被评为学校的“校草”。

    当然对于自己内心喜欢上杨柳这件事，年峻自己也不是完全确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她的外表所吸引，还是对她能够口吐莲花的红楼梦着迷，他需要时间冷静的搞清楚这一点，毕竟这是好兄弟喜欢的女孩，无论怎样他都要经过认真思考后才能决定自己怎么做。

    此时，我们的陈涛是最高兴的了。在他的心里，杨柳已经成为他每天生活思考的一部分，能够带着自己好兄弟过来听杨柳的讲演，是给杨柳长面子，也是给自己长面子。他要让正清和年峻看看，虽然我陈涛没怎么谈过恋爱追过女生，但是我不出手则罢，一旦出手那追的可都是让你们目瞪口呆的女孩。你看看你们现在的表情，一个个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是的，别人就是有才，你们羡慕嫉妒不顶用。就算你看过几遍红楼梦，就算你把红楼梦带过来那又怎样，你能不用看书的连讲带评的在台上说一个半小时吗？所以不服不行吧？还有年峻，平时号称女生找男朋友的标杆，你看看平时追你的那都是什么样的女生，有一个像杨柳这样清纯、可爱、有才而且有气质的吗？所以说这人跟人不能比，一比什么都出来了，估计你也觉得自己之前追过和好过的那些女生不怎么样了吧。

    不知不觉中，杨柳本次的讲演结束了。四个人相互紧挨着从活动中心挤了出来，那么小的空间能同时容纳这么多人，确实不太容易。正清要送闫丽回宿舍，所以年峻和陈涛两个人就先回学校了。陈涛内心里面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之前每次听完，他都要等到其他同学走光了，他才走，而且要跟在主持人和杨柳后面走。用点私心的话说，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多少让杨柳注意到自己，尽管到目前为止看起来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因为跟正清他们是一起的，所以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留在那里等所有人都出来，现在也只能违心的和年峻一起朝河东镇走去。

    只是比较奇怪的是，一路上年峻都没怎么说话，这家伙平时最是话多，而且不管见了什么样的女生，他都要评论半天，从体型、身材到着装、素养，特别是气质，他都要品评一个遍，今天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他本来想故意逗逗他，但是想想又算了，自己今天心情高兴，不想听他说那些。与此时陈涛想法完全相反的，我们的年峻陷入到了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中，自己喜欢上了杨柳，如果说刚才在教室里面他还不确定，那么从师范学校到农牧学校的路上，他一遍遍的询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杨柳，喜欢她什么。内心的那个他不断的给他重复着同样的答案，你已经喜欢上她了，因为她优秀、有气质，最重要的是她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这是最吸引你的地方。

    喜欢上自己兄弟喜欢的女孩子，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犯罪，自己怎么能够这样呢。用自己以前的话说，这样的行为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而现在自己的内心却做出了这样应遭天打雷劈的抉择。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想跟陈涛说，但是他又没有这个勇气。是啊，这是涛子第一次暗恋一个人，而且他喜欢杨柳喜欢的那样深，自己有什么理由因为一次讲演就和涛子去竞争，即便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回到宿舍，年峻连鞋都没脱就直接爬上床躺着了，最后还是陈涛给他强行把鞋子拽了下来扔在了地上。他痛苦的趴在被窝里思考着，到底怎么办，怎么能够喜欢上杨柳呢？涛子到底和杨柳到了哪一步，确定关系了吗？越来越多的问题在他的脑子里缠绕着、纠结着。如果不是涛子的话，他一定会主动向杨柳发起攻势，就算杨柳看不上他，他也觉得这是一种战斗的光荣，可是现在他要主动跟涛子去做对手，他现在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更何谈战斗的力量和胜利的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