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灰色，暖色
“告诉我，你们已经分手了，对不对？”Brook攥着我的手，扳起我的脸和他对视着。深蓝色的眼睛里透视出好似鹰一般犀利的眼神，仿佛直接插入了我的内心，将我心底的秘密完完整整地审视了一番。 我感到很慌乱，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支支吾吾中，我结结巴巴地说着：“怎么，怎么会啊？警长真是会开玩笑呢······” “呵呵，开玩笑？”Brook又大笑了两声，拽着我把我拉到了衣柜的门口（我们的衣柜是放在客厅的，因为卧室太小），一把拉开柜子的门，里面只有寥寥几件我的衣服，剩下的地方，都已经空空如也。 我看见Brook嘴角似乎轻轻上扬了一下，又转过头低头看着我，”你不要告诉我，他出差也会带走所有的衣服。“ ······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继续扯谎辩解的余地，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地板，就好似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一句话不敢说。似乎又是过了十几秒的时间，Brook又问道：”所以，的确是这样的？“ 我低着头，继续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茬。气氛又一次凝固了下来，让我感觉到胸口满满的压迫感。 ”分手了，离婚了。“Brook在一旁一字一顿地说着。突然，他弯下身，直接拦腰把我抱了起来。我吃了一惊，赶紧蹬着腿，一边拍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把我放下来。奈何我本就身体很虚弱，怎么可能挣得过人高马大又身经百战的警官。我就这么样被他拦腰抱起来，直接扔到了沙发上。 ”你要怎样？“我感觉到气氛非常不对，有些紧张地问道。 ”哈哈，怕啥？“Brook在一旁笑道，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警服外套。看见他做这个动作，之前尘封在回忆中的恐怖记忆又一次开始浮现在了脑海里。看见我惊恐的眼神，Brook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干嘛？天太热了，把外套脱了而已。“一边把外套扔到一旁的沙发上，穿着短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还是感到很不安心，稍微和他错开了一点距离。却又被他一把搂了过来。 ”怎么？离都离了，还装什么。“Brook一边笑道，一边把手顺着肩膀搭在我的胸口上。我努力想要往一旁挣脱，可是他虽然没有使劲，胳膊就像铁打的一样根本抬不动。他还一支手搂住我不让我走，另一支手悠闲地摸起遥控器准备打开电视机。混乱中，我一不小心踹倒了茶几边上的一摞书，一下子一堆书和文件就散落开来。 ”嗯？再闹？继续折腾。“Brook在一旁笑道，一边弯腰去捡一张纸。我看见了那张纸，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赶紧弯下腰去打算捡，却早已先被他一把抢了过来。 ”怎么？还有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小秘密啊？“Brook在一旁笑道，一边有点挑衅意味地看着我。我有点失神地坐在那里，望着那张纸在眼前被拿走。 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耻辱，终究还是要被别人知道了。 我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再去和他对视，而一旁的Brook似乎也是很久没有说话，可能也是被那个东西惊到了吧。 ”李凌峰，26岁，HIV测试结果：阳性。“ 那张宣判了我生命死刑的化验单，前些日子当John他们前来采访我的时候，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现在的真实情况，我把那张单子放在了角落的书堆里。刚才因为本来打算清理一下墙角的衣物和杂物，把书搬到了茶几边上来，却怎也没料到还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情。 Brook有点发怔地看着那张化验单，半天也没说一句话。我心里却感觉到很不好受，也不知为什么，感觉喉咙里发紧的要死。于是张口就呛了他一句：”你满意了。“ 他放下手中的化验单，依旧用着略微有些震惊的眼神看着我，我感觉我此时的情绪似乎已经就要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仿佛下一秒整个世界就要崩塌了一样。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我只得又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Andy。“Brook冲我伸过手来，似乎又要拉我过去。我赶紧站了起来，甩开他的手，用已经有些哽咽的声音说道：”对不起，警官先生，我累了，想先休息了，您先回去吧。“ 说完，我也不管他到底怎么样，径直跑回自己的卧室，反手锁上门，扑上床，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发泄自己已经忍耐了多时的情绪。门外Brook似乎在敲门，”Andy，你开开门。咱们好好谈谈。“可是我却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了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在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然后就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了。 冥冥之中，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是一个已经结了婚的男人，在广州，拥有着幸福的四口之家。而我的妻子，就是我的初恋女友，婷婷。好像我们正一起在郊外的公路上开车去野餐。我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很可爱。坐在后排，吃着他们mama给他们削好的水果。婷婷坐在我旁边，打开车窗，清新的风吹进了车里，吹起了她飘逸的长发，显得十分动人，也让我心里感到十分的惬意。 车开到了郊外的一处草地上。我们一起下了车，迎面而来的是雨后新鲜的水汽，掺杂着少许植被的气味。两个孩子一下车便如鱼得水般立刻欢快地玩耍起来。我离开驾驶位，站在软软的草地上，张开双臂，闭上眼，努力拥抱着着美妙的自然的气息。 ”老公，来帮我搬搬东西吧。“婷婷的声音从耳后响了起来。我睁开眼转过身，看见婷婷已经把野外用餐的小桌子摆了开来，正在铺我们亲手做的碎花格子桌布。我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把那个装满食物的大篮子提了出来，还从车载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红酒和两听果汁。 ”李肖，李玲，过来吃吧。“婷婷冲不远处的孩子们喊道。两个孩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伸着还沾着泥的小爪子就要抓篮子里的面包吃。婷婷轻轻地拍了一下两个人的手，笑着说：”怎么那么多次都不长记性？嗯？饭前得洗手。“ ”可是mama，“那个小男孩，也是我”儿子“对她说道，”这里没有香皂，也没有水啊。“ ”来，看mama这里有什么。“婷婷和蔼地答道，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小瓶酒精干洗洗手液，在四只小手上面各挤了一点，然后又给自己挤了一点，对他们说道：”来，看看mama怎么洗的。“ 两个孩子学着”mama“的样子拼命搓着小手，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在一起开心、快乐的样子，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等等，的确是这样，吗？ 在梦中的人有时会很糊涂，糊涂到自己完全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在哪里。而突如其来的顿悟，也往往会带给做梦的人无穷无尽的失落。猛然间，我似乎回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和婷婷··· 我赶忙抬起头，却发现婷婷和两个孩子，野餐桌，车子都已经不见了。四周顿时一片漆黑，好似日食一般把白昼天变成了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我感到似乎身体在承受着一股莫名的压力，手腕不停地向内折，，似乎马上就要掰断了一样。我拼命挣扎着，用尽力气想要喊出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也不知怎的，在几近混乱的混沌思绪中，我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看见的依然是熟悉的、已经有些裂纹的屋顶上挂着的老旧的复古吊灯。窗外天色白茫茫的，似乎又有点要下雨的节奏。 我有些失神地坐起了身，感到喉咙里有些发干，发痒，浑身上下也有些莫名的酸痛感。望着对面落地镜子里自己颓废的样子，心中不免浮上很多悲哀与失落的思绪。想起了今天是周二，研究所的工作依然要去做，我赶紧起身走出房门，准备洗漱一下，就赶紧过去上班。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又差点惊得坐在地上。只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昨天Brook拿来的速食手工披萨，正在冒着热气。旁边还放了两碗好像是奶油蘑菇汤的东西。Brook坐在餐桌的对面，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早上好啊，快坐下来用餐吧。“ 我有点吃惊，问道：”怎么你这么早就来了？“ ”哈，没有啊。“Brook笑道，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说道，“昨天晚上我就在这儿临时睡了一晚上。” ”哦，这样啊。“我迷迷糊糊地开始回想起昨天的一些事情，回想起来了自己失态的一些表现，有些抱歉地问他，”你要是想留，跟我说也可以的。“ ”哦？这样啊？“Brook依旧是故作恍然大悟般地答道。”那下次我就这么着，你可不能拒绝啊。“ 我礼貌性地朝他笑笑，坐到桌子跟前，拿勺子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似乎他把时间和火候把握得很好，尝起来还正合适。”不错呢。“我对他说道，”你做这些还真的挺好的。“ ”嘿嘿。没什么。“Brook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喜欢就行。“我看了看表，对他说道：”我得快一点，待会儿还得赶去上班。“ ”今天先不去了。“Brook突然对我说道。 ”嗯？为什么“我有些诧异，”教授要求我们每天都过去的。“ ”放心吧，我跟梅森教授已经打过招呼了。“Brook对我说道，”给你请一天假，我带你去趟达拉斯。“ ”哦？去那里做什么啊？赌博？“我虽然很感激能够有一天偷闲的时光，可是也不太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Brook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说道：”我在那边认识一个挺有名的医生。原来我好几个弟兄在海军陆战队里面服役的时候，他就在他们那里做军医，好多我们的士兵做个小手术大手术都会找他。后来他离开了部队，跑到达拉斯开了个医院，现在做的也挺大的。并且，“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治愈过几个艾滋病患者。“ ”啪“一声，我没有拿住手里的汤勺，勺子一下子掉进了碗里，溅起了汤汁，撒的到处都是。我赶忙拿过纸巾，擦了擦被弄脏的桌子，有些小声地和他说：”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Brook答道，同时帮我擦了擦被弄脏的桌子，”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答道，心里却又一次涌上了许多苦涩的情绪。我低着头，继续喝着碗里的汤。 是的，我是艾滋病人，我患上了绝症。 这就是命运对我最无情的惩罚，我自己造下了那么多罪孽，如今，我都要靠自己余下的生命去还。我失去了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健康，蜗居在简陋的出租屋里，苟且偷生般地度日如年。 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 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顺着脸颊滚落，滴到了还冒着热气的汤里。我只好把头低得更低一点，尽可能不让Brook看见我这个狼狈的样子。可是观察敏锐的他早就发现了。他移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把我的头搂在他的怀里。我想挣脱，可是他似乎依旧是用的一股很巧又很牢固的力气，没有使劲，却也是让我无法离开。 ”Andy，听着。“Brook说道，”艾滋不是真的就百分百不可治。有很多人都通过后天的治疗和自身的意志力康复了，你要有些信心才是。“ ”我····“我本来想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就在话要脱嘴的那一瞬间，理智再一次控制了我。 是的，我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脆弱和软弱，我要像个男人一样，勇敢站起来，独自面对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我会的。“我平静地说道，做着深呼吸，努力抚平自己心里的苦涩与忧愁。重新坐起身来，继续吃着Brook做的早餐。Brook坐在旁边，一直在看着我。我用余光看见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但我依旧装作没看见，直到自己吃完了所有的东西。 吃完饭，我又一次上了Brook那辆警长专用的车。顺着小镇的道路，我们一路向大学城驶去，我们要在那里换火车，去达拉斯。 ”你这样把车放一晚上在那里可以吗？“ ”没事儿，“Brook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道，”我把车放大学城的治安官家里就好了。“ 我也就没再继续说话。靠在座椅上，侧头望着窗外的风景。灰蒙蒙的天色中，路旁的树叶在抖动着，仿佛就快要落下一般。沿途偶尔有几栋比较集中的小房子，也大多是破败的景象，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尽管德州大学城建成后给当地人带来很大的发展机遇，但是在大学城以外的地方，因为传统庄园经济依旧占据比较主要的地位，重工业和现代经济产业基本处于停滞不前的发展状态，居民的收入普遍还是不高。 大约又过了十多分钟，远处便出现了大学城的红色的大牌子，建筑也开始逐渐增多了起来，呈现一片繁荣的景象。 ”咱们从这边走，去车站。“Brook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开上了左边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