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锦水汤汤与君诀
在经过一年多的养病后,文兰又回到丈夫身边,丈夫看到之前骄傲任性的她忽然变得温柔懂事,再也不为纳妾这样的小事争吵了,十分高兴,只道是之前让她独自去乡下庄园悔罪起作用了。他却不知道,这是文兰对他的心已经死了,谁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动气呢?她甚至心平气和地为他安排小妾,只一门心事地调养自己,想着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婚后三年,文兰终于诞下麟儿,丈夫无限欢欣,而这时又传来好消息,界主欣赏丈夫的才华,任用他为宰相,双喜临门,实在是说不尽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可文兰觉得上天待自己实在残忍,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让一切美好戛然而止。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一天说起, 孩子的百岁礼上宾客盈门,丈夫忽然高兴地让文兰抱着孩子出来,只说是有贵人要见孩子。文兰见他满面遮不住的喜色,猜测着能让他这样失态的,应该是界主吧,她悄悄探问,丈夫笑而不语。文兰抱着孩子从门口进来,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伟岸男子正站在当地看着墙上挂的书画,听到人声回过头来。竟是之前与自己秘会的华贵男子,那一瞬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虽然她猜过男子身份不俗,却从未想过他竟然是界主。界主显然也没想到那个当日的怨妇竟是自己新任宰相的妻子,当然几月的露水情缘,虽然两人已极力掩饰,可还是惹来文兰丈夫怀疑的一瞥。 文兰忙定下心神,将怀中小儿递给丈夫,丈夫笑吟吟接过来,逗了几下,然后将孩子交给界主,界主抱着怀中的孩子,见生得白白胖胖,正睁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还咿咿呀呀地扭动着。界主心中一动,蓦地想起曾经有一对同样圆滚滚的眼睛也曾经小兽般地看着自己,便温和地逗了逗,取出怀中备好的一块玉佩放到襁褓之外,笑着将孩子递到文兰丈夫的手中,口中念道:“君子如玉,锦绣华章,希望他日后也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做国中栋梁之才。” 文兰听丈夫在那里为界主赐名感谢不迭,她垂目接过孩子施礼后告退,有一瞬她觉着自己身后火辣辣地,她知道那是界主在看她,那目光竟然宛如实质,她出门后终于将那道视线隔绝了,可是这一刻她模糊觉得也许自己的好日子就此结束了。 果然傍晚时分文兰的贴身丫鬟将一盅茶放在她面前,茶盅盖上写着一行小字,今夜三更,黑衣夜行。文兰镇定地喝了一口茶,又盖上盖,将茶碗轻轻摇晃一下,就此将字迹湮灭无踪。果然等她悄悄起床,换好了衣服,对镜梳妆之后。窗棂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文兰裹上黑色的斗篷,从内室出来,不意外地发现外室值夜的丫鬟已睡得不省人事。 室外一个黑衣的大汉正看着她,文兰模糊地记得就是他叫若水,之前每次背自己去相会的就是他。若水低声说了一声:“得罪了。”便背起她像一阵微风一样迅疾无踪,不一时就到了一幢小楼,文兰模糊记得这里离自己家也不过是一条巷子的距离,这幢房子一直锁着,没想到竟是他的一处住宅。里面布置得一如以往一样奢华,暗香幽幽,温暖如春,灯火恰如其分地不会过分明亮又有一种暧昧的气氛,文兰踩着厚及足踝的毛毯慢慢向里走,只觉得自己像走入了一个绮丽的迷梦中。 到了内室果然界主站在那里,听到她来了,他几步迎了上来说道:“你终于来了,”说着文兰已经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文兰放任自己迷醉其中,也伸出双臂紧紧回抱着他。界主紧紧地抱着她产后略微丰腴软绵绵的娇躯,闻着混杂着奶香的淡淡幽香,心中一片柔软,不由得柔声说道:“我当时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后来再去找你,你却不见了,你怎么忽然走了,我一直在惦记着你……” 半晌文兰用力挣脱开,解开斗篷,露出里面碧蓝的长裙,只在下面镶了一道西番莲纹样的襕边,脸上略施了脂粉,越发衬映得她小小的面孔晶莹如玉,秋水双眸红唇娇艳。界主也不说话,笑吟吟地抱臂看着她。期待着女人的小花招,一次可以让他反复回味的如妖似幻的爱恋。 却见她脱下斗篷放到一边,忽地郑重下拜,仰着的小脸上一片坚决:“锦水汤汤,与君长决。妾有三愿:愿君千岁健,愿妾一世安,三愿永不见。”听着她决绝狠心的话,界主伟岸的身躯也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屋里的灯光也忽然明亮了起来,界主仔细地一点一点看着她坚决的脸,像是不认识这个女人一样。半晌才慢慢说道:“你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改变主意,你可以来到我的身边,你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 文兰知道他一向骄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十分可贵,她眼中溢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她却固执地不肯去擦,那些两人之前甜蜜相处的片段都涌上眼前,灯下笑语,歌舞相酬,枕间温存,他温柔爱慕的眼光给了自己那么多的甜蜜和欢乐,让自己有勇气期望能和他一直走下去。 可是终究是情深缘浅,他忽然再不来了,之后那么长那么焦灼地等待,无数次地想象着他也许在外一夕风流,如同与自己一样,那样的悔恨自惭。还有家中可爱的孩子,文兰用力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界主看到她的动作,身体忍不住又摇晃了一下,嘴里说出的话却同样坚决与残忍:“如你所愿。”角落里的黑衣的侍从忍不住动了一下,却在界主制止的目光中再不敢动。文兰站起身来,用目光再次抚摸了一遍他英俊冷漠的脸,和那个曾给了自己许多欢欣的身体,终于还是慢慢地穿上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转身时斗篷的下摆掠过界主的手,锦缎微凉的触感刷地一下滑过,如一把极锋利极锋利的刀,割在身上只有一凉,之后才是绵密尖锐的痛。她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去了,卷起一阵冷风,而此时界主觉得温暖的屋子也空荡荡下来,泛着没有人气的冷。他抚住胸忍不住一阵轻咳,角落的侍从再忍不住上前扶住他。 界主苦笑着:“我竟然也觉得疼了,只是这药却再也没有了。”侍从一时泪下如雨:“您又何苦,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找她?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当时您是受伤了?”界主怒目喝道:“你是让我去向她摇尾乞怜吗?不,我不愿意。”说着转身走入那异常奢华的室内,那里酒正浓,茶很香,琴调好,棋待下。还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温软得如同云朵之上,枕下还有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可是如今却再也没人一起享用了。 幽明喃喃说:“多少低垂飘荡的帘幕,是看不到希望后的默默离去,多少擦肩而过的缘分,是得不到回应的后会无期。” 小青已经听得入了迷,又忙问道:“后来呢?”幽明冷笑一声:“我是被无伤的情绪吸引来的,他当时就已经是天仙了,他当时非常伤心遗憾,我也很感动。可是后来我发现有一天……”她的思绪又跑开了,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半天才缓缓地说:“他让我见识到了男人的心有多狠多坏。” 小青更加好奇:“他不是很爱文兰吗?”幽明笑了:“是啊,不过是文兰决绝地离开了,所以他……”于是她又讲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她为什么会把混沌一梦放在这一界的缘由。 文兰负气离开后,无伤将自己关在小楼内好几天悄无声息,也不许侍从来收拾当日准备的酒菜什么的,若不是他的气息依然稳定,楼外的侍从们简直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然后他忽然打开楼门出来了,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有些篸人。 无伤招手叫过若水,笑着说:“你也听到文兰当时说的话了吧,”若水默默点头,无伤瞪着半空中不知名的地方,脸上依然挂着那个笑:“她说愿君千岁健,愿妾一世安,她是怕我报复她呢,不过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她只说愿妾一世安,那么她的丈夫呢,她也不管了。好啊,我保她一世安康,我还要让她长生不老呢,你去,先免了她丈夫的宰相之位,再送她一本修仙的册子,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让我大吃一惊。” 若水听得心中发凉,这样的事情做了之后,只怕文兰在张家是无法存身了,可是又有界主亲自送上的修仙秘籍啊,文兰会怎么做呢?他也有些好奇了,可是不管文兰怎么做,恐怕面对的都是夫妻离心的局面了,界主这是由爱生恨了吗?他对曾经亲手提拔的宰相也是充满了嫉妒吧,要不然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废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