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忘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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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花咬着嘴唇,眸中隐隐泛光,嗫嚅半晌说道:“魔医说,秋主人的身体本就不能使人怀孕,所以主人肚子里的宝宝会比之常人要弱小许多,再加上主人的身子本就虚弱,又受了三个月的惊吓,沒有好好养胎,所以这孩子异常难以生存。” 怪不得这阵子我躺在床上虽是昏昏沉沉的,却也不曾睡着。沒了孩子以后我哪里还需要睡觉,身体又变回了之前的状况,不需要休息,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困。 秋花沒有再说下去,七哥走了,我受了不小的刺激,而且小产那天我也感觉到自己身体下血速度过于凶猛,大有血崩之势,竟是我担惊过度的缘故,亏我还学医多年,竟连自己的孩儿都无法保全。 这一切都怨不得任何人,是花瑶太沒用了,瑶儿对不起七哥,更对不起我们的思儿... 失魂落魄的走向外面,灵瑶殿的梨花还是七哥亲自命人移植过來的,上面惨白干净的花瓣,多像七哥离开时化作原型的身子,一片一片飘飞到我身上,摩挲着我的脸颊,我知道有个地方一直在向我招手,花瑶累了,更是什么都沒了。 坚强,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适合我,更不配被孑然一身的人拥有。 我拼命的狂奔起來,赤着足,衣服也单薄的可怜,可是还有什么是比我这副身子更可怜,更寒酸的,我已经什么都沒了。 “主人,你要去哪啊,你身子还沒好。”秋花在后面追着我喊道。 我想起了邺勉,想起了一切,却违背了那个问鼎仙道之时再续前缘的承诺,我残害生灵,一身杀戮,根本不配背负起大地的责任成为大地之灵,我沒有了七哥,失去了孩子,如今留给我的除了剜心蚀骨的疼什么也不剩。 对不起七哥,瑶儿一个人太累了,无法承受这样的一切,求你原谅瑶儿好吗。 我拼命的跑,御出了星恨,将秋花逼成了蛋形,朝着那无瘠之地的源头驶去...... 都说投胎传世的人要经过奈何桥上一走,花瑶不知道她的思儿是不是也刚刚从这儿走过,花瑶好想一直守在这儿,把她的思儿接回去,可她连思儿的样子都沒有见过,如何认得出它。 花瑶沿着河岸,一直走到了桥头... 因为心死,身想往生,昨日的种种缠绵,无法估量的爱,都因为七哥和它的逝去、那厌人的使命,让花瑶觉得喘不过气來。花瑶舍不得的是和七哥的爱,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花瑶恨的却是自己,一个人活到她这般田地,伶仃于世,孑然一身,便也沒了任何指望... 开始于斯,恩断于此,这一次,算花瑶自私,承受不起恩,也负担不起断,花瑶不想在死后的百余年里都这般痛苦,不如去搏,忘了这一世,也不再记得任何人。 花瑶静静的站在奈何桥下,淡看桥上死灵穿梭阴阳,越过轮回,一批又一批的步入于世,她也向往起了六道,为何她不是一株生在玉灵虚峰下的花草,这样起码能守在七哥身边百年,而不是只陪伴他数载。 花瑶在这里站了许久,觉得眼眶越來越湿润,她脑海中邺勉的容貌愈见清晰,过往的一幕幕都显现在自己眼前,原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么的不堪,负了对邺勉的承诺,也未做到从一而终。 她惫了,也倦了,她伤心欲绝的跳入忘川河中,沒有给自己留下一封信,也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或许她在这世间上飘飘荡荡,除了结局一样,其余的还有谁会去在乎呢。 任河水浸入她的五脏,透进自己的骨髓,身体沉入忘川河底千丈...... 或许她还有一丝旖旎的幻想,便是记忆回到三个月前,他的七哥只是出了远门,她可以一直等,等到生命的终结,等到此身以损,至少她不会如现在般绝望。 只可惜那只不过是她内心潜在的幻想,忘川河水何等浓烈,一池忘川,三缸江水,煮在一起才成了一锅孟婆汤,一碗足够一人忘却一世的记忆。 而花瑶此心已死,她不在乎是今世,还是來世,她什么都沒了,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她只要接受这冥冥中安排的结局便好,皆大欢喜,她也不需要再承受这一切! ..............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 听说两年前她得了一场大病,醒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说她从前的名字叫花瑶... 两年前,花瑶险些溺水身亡,若不是过往了死灵看见并认得她,通知了冥界的大判官等人,她现在可能就是忘川河下的一具亡灵了。 当她醒來时,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只是生了一场怪病,在床榻上躺了好几个月不说,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她便认得面前男子的容貌,她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那削刻的五官,深邃的眼眸,不自觉的唤出:“七哥。” 可是七哥是谁,她好像又不认识他,花瑶又迷惘的垂下了眼睛。 面前男子沒有否认,也沒有一丝不耐,任由她这样抚摸着,翻找起记忆來。 她的指尖掠经过的每一处五官,任何一个棱角,背后仿佛都有一段记忆,一篇故事,只是被枷锁束缚的太紧了,她无法搬动,也掀不开... 从此,花瑶便跟在这个人身后,唤他七哥,只是他有时候会无缘无故的发通脾气,偶尔还会掐住她的脖子,警告她一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话。 可当她每次委屈的落泪时,这个人就会变得慌乱失措,再不下重手,一次两次后,他会极其含糊的说几句类似道歉的话,三次五次后,他会送她礼物,还会开始哄她,十次八次后,他居然会说“是我不好”连道歉都变得十分干脆。 当然,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之后,花瑶就认识了喜欢唤自己主人的秋花,也慢慢知道了秋花是她患怪病前的坐骑,不过她更愿意把她当成好姐们,甚至是亲人。 可她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在这儿,她在魔宫不认识任何人,戡普更不允许她出去,花瑶突然觉得魔宫好闷,便偷偷溜跑了出去。 花瑶拿着从小宫女手里花费五个宝石簪子才换來的六界地图,一路溜去人界。 反正那些都是戡普随手送她的,魔宫里多得是,她也不甚心疼,便心安理得的带了些她自认为是很值钱的东西,背上个绣花包袱,好好去人界闯一番。 可谁知,她才离开不到三天,就被无情的拎了回來,拎她回來的赫然就是她一直又撒娇又马屁,曾经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不停唤着他七哥的人。 花瑶垂着脑袋,装了两年多的可怜,早已熟练到炉火纯青,当即皱起绣眉,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波光,波光盈盈欲出眼眶,真是好生可怜啊,见者锥心。 戡普当然也锥了一下,胸口某个地方咯噔一闷声,轻咳了咳,目光瞥向手中的杯子,似是觉得上面花样别样精致,专注的盯着杯子道:“为什么要偷跑。” 花瑶攥了攥袍角,知道戡普故意不看他,故作哽语道:“听说魔界与人界向來不怎么交好,瑶儿怕七哥会生气,不同意瑶儿出去,所以瑶儿想着偷偷跑出去玩个两日,兴许不会被发现......”花瑶一面解释,一面查探戡普的神色,语气和音调都会随着戡普的某些小举动的变化而改成更为‘贴切’的方式。 戡普冷哼了一声,仍是不看她一眼,暗道:你倒聪明,知道说了我也不会同意,干脆就什么都不说,直接去做! 对于面前这个人,戡普是半点招数也沒有,说重了她就哭给你看,哭到头疼也不罢休,打不得骂不得,偏偏不想理她,她还粘着你,被缠得久了,反而觉得她十分有趣,当然也有乖巧的时候。兴许这便是原原本本的花瑶,不曾被世俗污染,被讨厌的枷锁捆住,坦坦荡荡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他原本并不在意花瑶唤他七哥,她跟秋宸那点事,他几乎一清二楚,但日子久了,却也逐渐敏感起來,戡普何曾在别人的光环下活着,又怎可替代他人? 偏偏事情就像一个轮回圈,花瑶对于从前的事,一丝一毫也想不起來,就只记得这副容貌和“七哥”两个字,打不得骂不得,更着急不得,于是他也渐渐想通了,她都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怜兮兮的,只知道谁对她好,就乖乖跟着谁,他又何苦去计较一个称呼上的事。 “下次让妖扇陪着你去。”戡普淡淡道。 花瑶又扭捏起來,不依道:“不要,妖扇jiejie她死板的很,又不会开玩笑。”最主要的是她一跟妖扇说起戡普的坏话,妖扇便语气强硬道:“莫要不知足,我还沒见过帝尊对哪个女人如此上过心。” “七哥对他的妻子们都很不上心?”她好奇的问。 “他是帝尊,断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也不会只钟情于一个女人。”妖扇理所应当道。 花瑶撇撇嘴,凡是与妖扇意见向左,每每便会与她争论起來,偏偏妖扇还说得头头是道,堵得人说不出话來,最后花瑶只得罢了。 “那便等我有空了,陪你一起。” 花瑶嘟嘴道:“永远都是这句话,瑶儿无话可说,所以也不打算理你了。”拍拍屁股欲走出大殿。 沒理的人明明是她,她反倒理直气壮起來了?!天机阁沒了,不代表人间沒了会天演术的人,就她这个修为,随随便便几个人就能给她掳回去邀功,届时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戡普抬手把已经走到殿外的花瑶倒吸过來,轻轻揽在臂弯处,花瑶挣扎无果,只能垂着头瞪着一双无辜的水眸,让人舍不得责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