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色不自色 因心故色
一行人来到特斯拉的所在,找了一处凉爽地,特斯拉叫来一堆木耳、瓜果等食物,一边吃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这群人不管以何种门派入道,但多有辟谷不食之能,唯有特斯拉和妙僧要吃些东西,但两人都吃得极少,而且只是吃素。 有哥们儿疑道:“干嘛吃素,是不忍心杀生么?”哥啊,没听说过道家有句话么:“要无病,肠常清,要不死,肠无屎…..。”呃,后面那句有些粗俗,但总归就是说要少吃食、吃清淡,这样活得长,而且没病。用尤只虎前生的体验而言,就是肠胃空空如也时,能更轻松地体会到潜意识是如何在支配身体的。 那妙僧性情倒也十分开朗,与众人多聊得几句,即打成一片,全然忘了刚才和采微打架斗殴的事,反倒是众人问他之事,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吐豆子一般痛快。 众人听他说起他的故事,开始尚以为他吹牛,后来见他赌咒发誓,不像个吹牛的样,方知他确实在定中见释迦牟尼佛,一时引为奇事。但采微依然摇头道:“那禅定中的种种异相多着呢,见释迦佛算什么,见无量诸佛都是小事,若以此为真,见魔王波旬也必认定是真的,岂不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下来?” 妙僧乐道:“我有这般傻么?若真见波旬来,我必一口咬定那是假的了,谁会和自己过不去?” 众人方知,他也是有选择的,喜欢的、符合他需要的,方才接受,不喜欢的、让他观念不接受的,自然是一念斩断了。虽说佛道两家都是讲究“至道无难,唯嫌选择”,也就是说喜欢的和厌恶的,这两种观念都要同时斩断,魔相来了要斩,佛相来了也要灭,可转念一想,在座众人有谁不是这样迎喜而斥恶的呢?有谁不是跟着自己喜欢的境界走呢? 连采微自己也暗叹:“我说他有啥用?我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么,喜欢的境界我就接受,不喜欢的必是排斥或远离,我这么骂他,不正是我自己在排斥我不认可的东西么?”一时间沮丧不已。 尤只虎却没有成见,只是觉得妙僧所说的内容,与自己前生变一个安冬的形象来代表自己的潜意识,颇有相似,忍不住对妙僧道:“我记得我的前生,我前生也用潜意识变了一个女子形象出来,陪在我身边,随时和我对话……。” 说着他忍不住看向安冬,但见安冬抿嘴一笑,并不插嘴,他自己却心中猛地一跳,微感脸红,不知是何原因。 妙僧大摇其头,道:“你那女子形象是变出来的,臆yin放逸,其心可诛。我那释迦佛可是真的。再说了,我的前生曾做过大自在天子,佛曾为我说《佛说大自在天子因地经》,那交情可不是一般人有的,今生为我示现,让我做他的代理人,有何不可?” 采微脸上愠色又起,沉着脸道:“瞧瞧,又来瞎说了不是?那《佛说大自在天子因地经》才是伪经呐。你也不想想,梵天教说大自在天子住在色界之顶,那地方早离欲界,乃是四禅境界,会有天后么?那是编经之人不懂事,把梵天教里面的湿婆大神当作大自在天子给弄进去了。况且梵天教的内容也乱七八糟的,就算是梵天,也离欲界,谁会没事想着天后啥的?就算有天后,也不该是欲界凡夫理解的皇后那种。” 妙僧藐了他一眼,哼道:“你这是嫉妒我,我懒得理你。” 采微“呃”了一声,正要继续说,尤只虎却急着对妙僧说起自己打坐的经历来。他上次曾对陈楠等人聊过,这群人并不当回事。但他见这妙僧所闻所见似乎与别人不同,说不定能为自己解疑,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因此赶紧问起来。 果然,妙僧一听这话,立刻点头道:“你这种情况我见过,江湖上称之为自发动功。我们用功呢,一是专注而后发,一是放松而自发。那前者呢,是由专注使你体验到心识起落,就是你说的那啥浪潮在身体间流过的感受,那不是啥气,纯粹是心识生灭,因为你此时是粗心状态,所以感受也很粗糙,觉得像一股大浪冲过去似的。后者呢,是因为放松了,意识干扰少,身根感受到了心识生灭的极快过程,所以你觉得汹涌澎湃似的。” 尤只虎对前生的记忆是知识性的,一听这话,和他前生的记忆吻合,立刻接受,欣喜过望,大乐道:“我就知道我是有进步的嘛,还是你老人家识货,其他人楞说我那状态啥也不是!” 妙僧被他赞得开心,也跟着乐道:“是啊是啊,我老人家哪能和其他人比?他们若能识货,佛祖还会找我做代理人么?毕竟识货的人少,佛祖要找个代理人也不容易啊。” 两人相互赞叹,尽皆开心。 采微等人本来对妙僧多有看法,总觉得这和尚有点走火入魔的感觉,谁知此人两三句话便把尤只虎前时的状态解释得清清楚楚,一时也对他另眼相看。 这伙人哪里知道,那妙僧身居大寺雄庙之方丈,世间权贵豪门、男女老少无不倾慕而至。有人以认识某个宗教老大来证明自己的品位高尚雅致,并不庸俗;有人以此僧神通广大,求其指点迷津;有人送财上门,盼其帮自己消灾免难……如此等等,他结识的人之多,从权贵到小民,从商贾到农夫,无一不包,无一不有。所以这妙僧虽不常在江湖上行走,但对江湖上种种消息传闻,事无巨细,他都了解得不少。 尤只虎自从装模作样地开始练功以来,难得遇上一个人如此肯定他,忍不住又问道:“妙僧和尚,我放松呢,有时候做得到,可一旦身体反应太强烈,就不容易放松了呢。还有,比如专注吧,时间稍长,也是身体稍有反应,那整个心思就被身体反应带过去了,根本没法专注。” 妙僧玩的神通,虽然不被采微等人认可,可他既然能出神通,起码在修炼上也是有心得的人,否则想出神通、想入阴魔、想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因此听了尤只虎的话,他大有体会,立刻认真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把现实当作是真的,自然转不到你想要的境相上去,反过来,你总是把你想要的境相当作是真的,把你现在面对的世界看作是假的,那想要的境界迟早必来。另外,你把凡是对练功的怀疑,统统抛开,反正想也没用,那境界来得更快。反正除死无大事,你一个劲头地信进去,又能把你咋了?最终说来,还是你对自己不够狠!如果够狠,就一咬牙地闯关了。” 采微闻言也点头笑道:“哎,这话我同意,信什么就有什么样的世界相,知见立,世界立,这不是相见互立的道理么?” 妙僧瞪着他道:“这话可是我先说的,你又来学嘴!” 采微叫苦道:“这话咋叫你先说的?色不自色,因心故色,这可是佛门经论中常讲的理,啥时又变成你先说的了?” 众人见这两人动则就要斗嘴,一时间大笑不已,尤只虎却被妙僧的话震动了心灵,心中不断重复着妙僧的话:“把一切统统抛开,反正乱想也没用,反正除死无大事……对自己不够狠……。” 他越想越觉得妙僧的话处处打在自己心坎上,句句都点出自己的毛病来,一时竟忘了听其他人说话。他心中一有感觉,便怕这感觉稍纵即逝,赶紧站起来,往家中走去,想趁着这感觉还在,试着进入那不一样的境界。 众人见他话也不说,扭头就走,知他毛病又犯了,一时都笑道:“这小猫又要回去找感觉了,哈哈哈。” 谁知刚一到家,就见他父母坐在客厅中间叫住他,李西环一脸愁容道:“小虎,你老师刚才打来电话,说你和安冬好多天都没去上课了,这段时间你们俩到底在干什么?”尤大则一脸怒气,骂道:“你们两个不成气的,我花钱送你们进贵族学校,就是想到那里的各种学习条件是最好的,希望你们两个早晚考上名牌大学,学点真本事,以后好继承家业,现在看你们两个的模样,当败家子倒是绰绰有余!” 尤只虎赶紧辩解道:“爸妈,你们不是也想结识那些个有名的出家人嘛,我这些日子可结识了不少……。” 尤大“呸”了一声,骂道:“我结识那些人,是为了抬高咱们家族的品位,和上流人物做生意,你结识那些人纯粹是为了逃课!” 尤只虎急道:“爸,你前些日子还挺支持我和特斯拉老大他们交往的嘛!” 李西环笑道:“傻孩子,我们支持你和他们那些人交往,这没错啊,要赚钱总得结识各种各样的人物,可这也有个分寸啊,如果你自己在社会上没地位,谁会和你一直做朋友呢?做朋友总得有利益交换,你没有可交换的东西,这朋友越做就越难做下去了呢。” 不由尤只虎分说,这一顿骂挨得结结实实,那本来想立刻进入打坐状态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实生活一下摆在面前,比所有的梦想都显得要真实了。 他心中郁闷,回到房间,直接躺下。很想进入先前那个梦中世界,似乎到那个世界中去就可以避开这里的一切,似乎就能自由自在得生活了。 谁知他心情压抑,一入梦尽全是乱七八糟的情节,先前那个持续演译的梦却完全没有出现。一大早醒来,坐在床上发呆良久,想到这个世界的自己还只是个凡人,而梦里面的世界又不见了,一时间落寞无聊,觉得人生好没意义……咦,他心中居然升起一股难得的厌世感。 走出房间,正见安冬,安冬也是一脸没好气地叹道:“爸给物质斯拉打了电话,说我们的学习更重要,希望特斯拉能配合他们,将孩子们送回学校……特老大本来是一个很有脾气的怪物,谁也不睬的,可他一生最不想得罪投资人……我也被遣送回来了……。” 一时间两人极度哀叹时代变了,现代社会学个修真果然是太难了,不仅名师难求,就算求到了名师,也不被愚昩而凡庸的父母所理解,要是在古代多好啊。咦,这两人哪里知道,在古代要上学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呢,要想看到各种修真资料更是难呢,哪像现在这么方便,几千年来人类文明的一切资料都能在网路上随便查到?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来到学校。由于这段时间经历太多,两人在课堂上根本听不进去,但由于回到了正常人中间,倒也不算寂寞,反而是两人在同学中间狂吹这段时间的种种异事,引得全班同学都听得上瘾。 要知道这学校里的学生多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孩子,成长过程中没有感受过生活的压力,哪会对学校的功课感兴趣?反倒是对尤只虎讲的这些离奇故事兴致盎然得很,一个个听得抓耳挠腮,跃跃欲试……哎,佛门中不是常说,福慧具足、资粮完备更容易成道么,能生在有钱人家,不爱世间学问,独爱玄妙之事,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福报呢,释迦牟尼佛不正是生在帝王家的么? 有哥们儿骂道:“人家释迦牟尼佛虽生在帝王之家,可他却抛弃了富贵!”咦,他若不生在富贵之家,哪会视金钱如粪土来的?你有的东东,往往就不会再稀奇了,你想追逐的不正是你没有的么?那入道因缘纷纭万千,偶只是随手举其一,又没想过以点盖面哩。 尤只虎在学校没什么出众之处,难得如此受人关注,一时间吹得唾沫子飞溅,再配合安冬不断在一旁解释和确认,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女生们听到他前生和厄里斯的爱情,人人都为之落泪,甚至有女生当下便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向她表白啊?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被康斯坦丁杀了也是活该!”男生则对yin贼拉斯普廷的出现极为关注,有人心思转得快,立刻向安冬道:“安冬!你当时没有被那坏蛋给……那个了吧?” 安冬连连摇头,道:“笨啊,没听说么,那厮很多年前就被人给阉割了……呃,大家都懂啥意思吧?” 但只要尤只虎讲到他前生的理论,这群同学就头大,尽觉得是在听天书,甚至他最好的朋友旷智树也在一旁叫道:“老虎,咱们从前一起看玄幻小说,那里面的理论和你说的东西,好像差距很大啊,你编也该编个靠谱的啊,这么瞎编虽然可以得创意奖,可没人信啊。” 尤只虎斜眼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树哥,不是我说你,现在咱俩的境界差距之大……哎,你还是躲到墙角去画圈圈吧。” 旷智树脸上一红,急道:“我就是在墙边上画圈圈,也是在那儿画你的小人诅咒你!” 这旷智树就是常于课间休息时,和尤只虎一起在cao场边打望美女的那位,上次厄里斯等人出现在学校,两人就曾在cao场边一起对厄里斯评头论足。这男生一头寸发,模样清秀,由于平时看小说多的缘故,没事总喜欢愁着眉头,扮着小说里面忧郁主角的形象,时间长了,那形象还果真略显沧桑了。 尤只虎正要讲下去,忽见旷智树眼睛猛地睁大,直瞪着窗外叫道:“快看快看!邻班新来的那一对双胞胎美女又过来了!” 尤只虎转头一看,刹那间浑身大震,只觉得整个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颤抖,一时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这……这两个女生是哪里来的?我我我……我以前怎么没看见过她们?” 旷智树在一旁乐道:“如何,我说那一对双胞胎长得漂亮吧,不然的话,你咋会连说话都结巴了?这两个女生是前几天刚转到我们学校来的,听说她们父母是一个酒业集团的总裁,刚搬家到这片区来。哎,做酒生意的家族就是不同啊,他们家的女孩子,让人看一眼就醉了。” 尤只虎根本没听见旷智树的话,他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外面走过的那两个女生,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梦中世界里面的冰蓝和飞珠。他吃惊的不是这一对双胞胎彼此的长相一样,而是她们的长相和他梦中的两姐妹,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浑身颤抖的原因是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个世界,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的世界,哪一个是梦中的世界,或者这又是一个梦中套梦的世界……想起前生积累的心理学知识,他心中更是震动,难道自己在不自觉中,早已处在一个精神病状态?在别人眼中,自己早已是一个疯子了?甚至自己此时本来就在精神病院里面,只是不觉得罢了? 他越想越恐怖,忍不住对身边的旷智树道:“树哥,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旷智树摇摇头道:“别怀疑,你没做梦,你真是看到仙女下凡了呢。” 尤只虎急道:“我不是说这个事啦,你要追美女只管去,我我……。”他心中急躁难安,一会儿看看四周的同学,一会又看看窗外的那两个女生,双手努力地握着拳头,压抑着内心起伏不停的动荡,只觉得整个世界好不真实。 那两个女生注意到了这边的喧哗,转过头来,其中一个神态认真严肃,凝视关注着;另一个则俏皮得很,笑嘻嘻地对身边的姐妹道:“嘻嘻,冰蓝,又有人评论咱们双胞胎了。” 那认真的女生道:“飞珠,我们刚转学过来,别人没见过我们,当然会觉得奇怪了,你可别以为人家又想追你了。”那叫飞珠的女生笑道:“咦,咱们长得一模一样,有人追我,也就是追你罗,被人喜欢,有啥不好?”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此时尤只虎的情绪极度紧张,注意力高度集中,竟然于喧闹声中将这细微的谈话内容也分辨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惊恐万状,连连暗道:“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不知何处升起来的念头,使他强烈地感受到,那本以为是梦中的世界,似乎正在和这所谓现实的世界靠拢、融和。 他心中复杂而纷乱的思绪使他安静不下来,推开四周的同学,直向家里面跑去,身后旷智树叫道:“喂,老虎,你又受刺激啦?!咦,安冬,你也跟着跑了么?哎,我也要跟着去围观一下,等等我!” 尤只虎一跑回家,立刻躺回床上,尽全力想回到那梦中的世界去,看看那个世界中的冰蓝和飞珠,试着分辨一下她们和这边现实世界中的两个人有啥不同。可偏偏总是进不了那个世界。好像有什么障碍一般,那心灵越是用劲使力,越是不能如愿,反而折腾得自己头昏脑胀。 再加上卧室门外的安冬和旷智树不断敲着门,同时在喊:“喂,老虎,开门啊,开门啊。” 他更没法专注下来,正想对着门外大吼两声,床边空间忽然微微动了一下,陈楠已出现床边,对他叫道:“快跟我走,厄里斯出事了!” 尤只虎来不及问是啥事,已被陈楠提起来,瞬移离开。 他被带到特斯拉的试验室,正见厄里斯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全是血污,特斯拉在她身上接了各种医疗设备,可她依然双眼紧闭。 尤只虎被这景象打懵了,急道:“这是咋回事?!出了什么事!” 众人全在摇头,特斯拉皱眉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见到她的时候,是她自己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她的房间中爬了出来。我查了整个研究中心的监控录像,发现有人破坏了监控设备,我们没留下任何纪录。” 尤只虎道:“她现在怎么样?” 特斯拉摇摇头,道:“她被人用大力直接击在胸口,心脏碎裂,活不了了,她现在没多少时间了,陈楠说她最后肯定想再见你一面,所以赶紧跑过去把你拉过来。” 尤只虎脑中轰然炸响,这变故来得太快,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只是俯在厄里斯身边,紧紧握着厄里斯的手,直叫起来:“喂!喂!女神!你快醒醒!” 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在颤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双眼,似乎这样的专注就能使厄里斯活过来一般。 特斯拉道:“我用电流震动一下她的脑部,看看有没有可能让她再清醒几秒钟……。” 那电流连续通过厄里斯的身体,尤只虎忽然感觉到厄里斯的手指动了一下,赶紧叫道:“哎,快醒醒!” 厄里斯忽然咳嗽了一声,双眼缓缓睁开,看到眼前的尤只虎,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尤只虎立刻将耳朵贴到她唇边,微微能听到极细的声音在道:“别……别想着替我报仇…..不值得……我不爱你……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尤只虎隐隐听到她轻轻地“唉”了一声,再无言语。 那采微陈楠两人的耳力极好,厄里斯的话音虽然极其细微,两人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均暗道:“这厄里斯一定认识杀她的人,知道此人能力极高,小猫要想为她复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怕他陷进一个永远出不来的深渊,才阻止他为自己报仇。她刻意说自己不爱小猫,也就是为了淡化小猫对她的感情,让小猫在不自觉中放下为她寻仇的念头……这厄里斯的心机真是强悍,到临终前还能转得这般快……她对小猫的感情也算是……唉……。” 尤只虎抬起头来,见厄里斯的双眼渐渐失去神色,手指已从自己掌间松开,心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叫道:“不要走啊!你是神啊,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可是不管他怎么叫喊,不管他双手怎么去摇动厄里斯,厄里斯也再没睁开过双眼了。尤只虎根本不管这些,不断地喊着,不断地摇动着,止不住的泪水像洪水决堤一般,只觉得心痛到难以抑止,只觉得梦想的世界正在崩塌,只觉得一切都在下沉,向世界的渊源跌去。 采微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这个……小猫,人死的时候,四大分离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受的事,你这么哭闹,会让她情执增加,在六道中轮回的过程中向下堕落的机会可就大增了……。” 一听这话,尤只虎忽然想起一事,抹了抹眼泪,转头对采微道:“她会去哪里去投生?你们不是能找到我在这里投生么?也一定能找到厄里斯在哪里新生,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陈楠叹道:“她这一生和神界结的缘最大,投生的机会最有可能出现在神界,可是以我们这群人的水平,哪能跨界去神界?就算有跨界的法器能进去,要找到厄里斯也是难上加难,那地方可不是一般的所在。” 尤只虎呆了半晌,那胸口无法压抑的痛楚又涌上来,转过去抱着厄里斯的身体,大哭不止,但转眼又想到采微刚才所说的话,怕自己的哭闹真得影响了厄里斯的投生,又只好放开她的身体,站在床边,用手抚住嘴,不让哭声出来。可泪水却不听使唤地依然如雨而下,似乎不能休止了。 这时乘风和猪小弟从门外跑了进来,乘风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和猪小弟把整个试验中心查遍了,没见到任何人闯入的痕迹,但有一件事不对劲,厄里斯房间的那面镜子不见了。” 陈楠低呼道:“厄里斯魔镜!有人为了这面镜子而杀人!我开始还以为是厄里斯在江湖上的仇家找上门来,毕竟纷争女神嘛,多年来结下的冤家可不少……。” 采微对着陈楠连连摆手,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下去,陈楠猛然醒悟,赶紧闭嘴。那厄里斯魔镜,是厄里斯从尤家偷来的,虽说是物归原主,可尤家毕竟曾在拍卖会上花了大价钱,而且谁会承认这镜子本来就属于厄里斯呢?更何况尤只虎根本就不知道那镜子是厄里斯偷了去。 特斯拉叹道:“可惜条件不允许,否则她刚才临终前最后一分钟,我的设备可以复制她部分记忆的……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指了一下尤只虎,采微等人明白,他说的“条件不允许”是指开始的时候,他全力在抢救厄里斯,没功夫去想复制她记忆的事,而后来厄里斯临终前的一点时间,又被尤只虎占用了……。 尤只虎听到特斯拉的话,转头道:“那咱们不是根本没法知道凶手是谁了?” 采微沉默片刻,道:“有一个人可以,就是前生的你。当年在众神之车中,你向我们大家讲过,你能通过任何物质之间结构组合,还原那结构背后代表的内容,这些日子我在想,你说的那个就是一种特殊的能所应用,大概你是通过一切心所法,反推其后面的心之能,也就是通过现相反推背后的心……。” 尤只虎一怔,采微所说的,正是他对前生的记忆。这种“从现象找本质”的倒推做法,本是哲学和心理学、甚至各个学科最常用的分析研究手段,但当年他在修真时,却将这种方法用到了修真过程,而且延伸到具体的心与物的交互过程中,因此使他走上一条在别人眼中看似抄了捷径的修行路。 可他今生哪有这个能力?这种现实让他更感到无奈,更感到今生自己的无能与无助,内心对自己的失望在一刹那间升级成绝望,使他双腿难以站立,缓缓跌坐在地上,那无力感让他的身体异常沉重,手足冰凉,意识渐渐迟钝。 哎,他这种无法控制的意识薄弱,正是他另一个似梦非梦的世界出现的前兆,往往临界在这个状态时,他从来都是控制不住地自动陷入。 那内心深处一个莫名的念头起来,引发眼前整个世界出现模糊感、幻梦感、不真实感,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的感知全在急速转变。这回的转变没有前一次那么痛,只是觉得整个身体震动得厉害,他瘫坐在地上,喃喃地对特斯拉道:“特老大,我……我那个梦又要来了……。”
话未说完,眼前乱七八糟的画面早已经被打乱、粉碎、毁灭,而重新组合出现的,正是他所谓梦中的世界。此时的他正处在当时冰蓝和飞珠所布的阵中,尚未启动。 他正在疑惑,忽听到阵外飞珠在叫道:“喂,小猫,你在犹豫啥?傻坐了这么久,还没启动,我们可没你那么多时间,我们还得赶着去做下一笔生意呐!” 冰蓝一手托着下巴,转头对院主张天艮道:“张老爷子,这小猫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啊?” 张天艮苦笑道:“本事是有的,就是不大稳定,有时候状好好呢,他能踢天弄井、翻江倒海,有时候状态差呢,就像庙子里面的那些土梗木偶一般,虽受祭祀,却总不灵验。” 尤只虎听得张天艮如此评价自己,微感好笑,但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心中还记着另一个现实世界中,厄里斯已经逝去了。他此时心中想要弥补悔恨与欠疚的愿望胜过一切,很想立刻见到这个世界中的厄里斯,告诉她,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和她争什么了,再也不和她对着干了,只要她开心,自己做什么都行。 有此一念,他起身来到冰蓝与飞珠面前,道:“两位在江湖上的消息多,可知道厄里斯常在哪里活动?” 两姐妹齐声道:“咦,她是你的情人,你却问我们她在哪里,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是来抢戏的!” 尤只虎没想到这两人说话竟然可以如此一致,异口同声就像一个人在说话似的,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怪,但此时急着去找厄里斯,心中又忆不起更多关于她的内容,只好再次放下架子,对两姐妹哀求道:“我前些日子和人打架,被人打坏了脑子,有些事情我实在想不起来,两位毕竟是家传绝学,定能测出一二来。我这个人做事向来都是知恩必报的……。” 他这话一出口,心中就在暗骂自己:“我编啥谎言不好,偏要编一个被人打坏了脑子?” 冰蓝摇头道:“有恩必报?现在这个阵法你们还欠着钱呢,你拿什么来报恩?”飞珠嘻嘻笑道:“而且你自己也说你被人打坏了脑子……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不是脑子坏掉以后瞎说的?” 张天艮在一旁笑道:“两位这倒不必担心,这凡事都有因果的嘛,他赖得了一时,赖不了因果循环,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嘛。”这张天艮的话并非在帮尤只虎,私下里正在想:“现在观里太缺钱了,不知道啥时才能了这笔风水债,实在不行,下辈子还吧。” 冰蓝也不多说,看了看尤只虎,对张天艮道:“麻烦张院主取些麻油出来。” 张天艮年纪虽大,手脚却麻利得很,一眨眼已拿了一桶麻油出来。 冰蓝将麻油抹在自己掌心,飞珠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抠出一些胭脂粉末,撒进冰蓝掌心的麻油中,用手指搅和均匀。 冰蓝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口中念念有词,一小会儿功夫,那掌心中的麻油与胭脂的混和物,已开始透明起来,竟在中间打开一个小窗口,厄里斯的形象郝然就在窗中。 尤只虎奇道:“你们这寻人的法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他紧愁眉头,忽然想起来,连声道:“我想起来了,在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很久以前,有一个叫佛图澄的高人,就是擅于用麻油和胭脂调和在一起,然后用咒语作为指令,在掌心寻人觅物,没想到这方法你们也会呢。” 冰蓝瞪了他一眼,道:“还不赶紧看,这画面持续不了多久的!” 尤只虎立刻看向她掌心,多看了一会儿,道:“画面显示的地方,有点像那个草地……。”他所说的草地,就是他第一次来时所见到的金色草原。 冰蓝与飞珠齐声道:“就是麦原海啦。” 尤只虎一听这话,立刻闪身而去,冰蓝和飞珠在后面急叫道:“小猫,你好个为色忘意之徒!”张天艮也跟着连点头道:“两位骂得好!这小子真是个重色轻义之人,起码也得把自己家人的阵法做了再走嘛。” 飞珠回头笑道:“院主,你说的是义气的义,我和冰蓝说的是生意的意,咱们各说各的,别瞎搅和在一起呢。” 冰蓝嘟着嘴气道:“他这一去不知啥时才能回来,我们这笔生意可就一直算是没做完了,院主,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是你们自己人不合作,这可不能怪我们。你把欠条写下,等你还了债,再把欠条给你。” 话说尤只虎一闪离开。那麦原海极远,他好几次移动,才终于到达,也可见这星球巨大之极。 刚一落身,已见厄里斯就在前面十来米远的距离。他不待厄里斯说话,人刚出现,便高声道:“听我先说两句话好不好?我不是来抢天机剑的!” 那厄里斯一身紫蓝长裙,秀发随风飘扬,右手所持之物正是天机剑,一个人站在原处,冷冷地看着他。 尤只虎缓缓上前两步,细细地看着厄里斯的脸,心中涌上一股巨烈的疼痛,想起自己曾经失去过她,真怕眼前这个厄里斯也会在不经意就失去了,那诚惶诚恐地担忧,根本不用伪装,便直接在整个脸上写了出来。 厄里斯平时见惯了他嘻皮笑脸的样子,此时乍见他充满忧伤与悲哀的眼神,微感吃惊,暗道:“我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虽然追求我的男人不少,可大多是色迷迷的样子,他这表情,怕是有点痴情了吧?”但转眼又寻思:“这小子和我交往也有些日子了,虽然我知道他是真得喜欢我,可也从没像此时这般痴情的模样啊……要真对我痴情,当初就该痴情的,哪会突然间变得痴情了?其中有诈呢,听说这小子从前是学啥心理学的,谁知道又在想什么了。” 但见尤只虎只是深情地看着她,却不说话,她越来越起疑,忍不住笑道:“小猫,咋了?突然间开始扮纯情小男生了么?哎,别说,你还真扮得有些像呢。” 尤只虎被她的话打断思绪,赶紧道:“厄里斯,我再也不和你抢天机剑了,也不和你作对了,从今以后,你要做什么,或者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开心……。”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止不住心头的酸楚,那眼泪已经盈盈在眶。 话音一落,却听天机剑中传出安冬的声音在叫道:“喂,你还要不要脸啊,别人还没引诱你,你自己就倒在石榴裙下了,这也太差劲了吧?你把大家的脸面全丢光了!”接着采微却叹道:“早知道他最后是投靠纷争女神了,咱们又何必打那一架,此时又何必做无体元神?哎,安冬姑娘,你那飞锤也扔得太鲁莽了些……。” 特斯拉赞道:“他能如此放下脸面去追求一个女子,也算是奇人呢。” 陈楠痛骂道:“悲哀啊,就像采光头说的那样,早知有今日,大家何必打来打去的?何必呆在这里面做无体元神啊?我们这几个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我突然觉得有上当感,说不定他们两个谈恋爱后,觉得咱们在身边妨碍他们,又不好赶走大家,干脆设个陷井把大家关进这里面来,他们就自在地单独相处了……。” 尤只虎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轻松地点点头,道:“你们不要瞎想啦,人是会变的,现在我很相信这个观点了。”转眼想起一事,又不解道:“咦,你们现在能在天机剑里面把声音传出来啦?” 厄里斯为人精明,想到这尤只虎居然能放下架子来讨好自己,虽然自己被人如此讨好也很开心,但总觉得男人能做到如此放下自尊和架子,甚至完全不要脸的地步,只怕另有更深的目的,一时起疑。可不管怎么想,但看尤只虎的表情又异样真诚可靠,一丝作伪也没有,她心中矛盾之极。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问道:“小猫,啥时想通的?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尤只虎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知她心中有疑,叹道:“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不想再失去你了……。” 厄里斯听得稀奇,不禁上前侧眼相看,但见尤只虎一脸忧伤,更是不解,奇道:“小猫?你刚才说什么失去过我一次了?是指我们前些日子闹别扭么?当时你不帮我,我才抢走你的天机剑,你并不十分难过啊,总是闹着要抢回去……。” 尤只虎猛然想起,那失去的记忆中,似乎有这样一段:自己和厄里斯等人刚到这星球上时,曾游玩过一个寺院,当时尤只虎等人只当作是一般寺院在参观,可出来后没几天,却传来乘风和猪小弟被寺院僧人关押的消息。大家寻查之下,才最终知道,原来厄里斯并不是随便带着大家来这个星球玩耍,她是有预谋的。他早知道那寺院的千层塔下镇着什么东西。当她和大家一起游玩后,相当于完成了实地考察,然后暗中不知用什么话怂恿了乘风和猪小弟去打头阵,想让这两人去试试对方的实力,结果乘风和猪小弟被对方一股脑地抓了起来。后来在尤只虎不断追问下,厄里斯才说出真相,原来此塔下面镇着那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头。尤只虎当时坚决反对去淘这种邪恶之物,可厄里斯不知为什么却是非常想要得到此物。 当时争论良久,陈楠收藏宝物的心情赛过一切,当然支持厄里斯。而采微、特斯拉对此物很了解,知道美杜莎之头过于邪恶,厄里斯又不是什么善人出身,一旦得到此物,后果不堪想像,因此坚持反对。没多久,这群人便分作了两派。厄里斯和陈楠失去众人相助,没把握成功,便时时想着要得到天机剑,以此为助力。这半年多来,双方已经越闹越僵。 尤只虎觉得很奇怪,这部分记忆不知从哪里来的,以前从不知道,但就在厄里斯刚才说了那句话以后,像开关似的,一下子就打开了他的记忆海洋,许多事情像潮水般涌了出来。他是学心理学出身,知道潜意识在日常生活中,为了生存的需要,不知不觉地自动封存了许多记忆,往往一个特殊的指令(比如某个特定的画面、声音、语言、形象、事物等符号),就能立刻开启这个仓库。 他心中暗道:“这个梦太奇怪了,和平时的梦区别太大,人与事之间,太有逻辑关联。” 他此时的心中,记着厄里斯在所谓现实世界中的死,多少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因此那弥补愧疚与补偿失落的情绪根本无法控制,竟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你不是想要千层塔下面美杜莎的那个脑袋么?我答应你,现在就陪你去。” 心中暗道:“只要她开心,我做什么都行。”似乎这样,就能平抑在那个世界中失去厄里斯的遗憾与痛苦。 厄里斯实在不明白他何以的如此大的转变,可左看右看,那尤只虎又明显不在作伪,一时间找不到别的理由,只好相信这小猫确实是因为对自己太痴情了,所以最终得以扭转想法。她既有此念,心中便极开心,忍不住冲上前搂着他的脖子,眨眼笑道:“你还算不太笨,要是再笨点,我可就真要讨厌你了呢。” 尤只虎紧紧地搂住她,闻着她脸颊扑鼻而至的悠香,看着她灿烂又微带邪恶的笑容,想起不久前还在那个世界中,看着她渐渐死去,听着她最后的嘱咐……一时间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