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万物有灵,往事成风
我到湖边的时候,没有歌声,也没有人。我失落的立在湖畔,希望等一会儿就能听到那个歌声。 “疑?是阿闪吗?” 有人说话,声音闷闷的,似乎隔着水,很遥远。我把头探过去,仔细查看水里的情况。 水中一个黑色的影子,像是鱼一样从下面浮上来,渐渐出现了人的轮廓。 人能在水里说话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然而,这个人影到达水面,轻松的冲了出来。头上戴着很久未见过的潜水设备。他拖着一条大鱼吃力的往岸上走。身上不住的往下嘀嗒水。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确认自己还清醒。 “是我呀。”他摘下潜水面罩,一手把鱼丢在地上。 这个人不是灵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么巧啊。我听朋友说,这附近有人唱歌,所以唱歌的人是你吗?” “你很介意这件事?” “嗯,这首歌不是这个时代的。你也是从百年之前来的吗?”我问。 他摇头,说:“这歌是我父亲教我的。” “那么你父亲在哪?”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四处流浪。” 他逐一换下潜水装备,从小小的背包里拿出毛巾和衣物。 “这些东西……”我指着潜水用具,问他:“也不是这个时代的吧。” “嗯。是从前科技时代的东西,我收集了很多,也都能派上用场,非常好用。”他说。 “前几天,你怎么把我丢下了?” 大概是一出现就问了很多问题,而他刚从水里上来,似乎很疲惫,不太愿意回答。 “因为发现你是猎人,觉得很危险啊。”他说。 “你爸爸不是吗?”我问。 他摇头。 这不合逻辑,如果他或者他的父亲是方舟幸存者,应该会是猎人。难道像鸣一样是其它类型幸存者? 这里干燥的空气和炽烈的阳光几乎使灵的所有东西瞬间干燥。他将装备仔细的收进背包里。“你不奇怪我听到幸存者的事情不惊讶?”他问。 “有不少人还是相信的吧。” “嗯。我也相信。”他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把军刀。 “这刀……”因为他用的所有东西机会都是末日之前人类留下来的,这个牌子恰巧我还认识。 他微笑着,一手提起大鱼的尾巴,然后高高举起用力摔在地上。如此反复几次,大鱼终于晕过去了,或者已经死了,总之一动不动了。 “你有没有奇怪,这个时代人的名字?”他没来由的竟然提起名字。 “只有一个字,好奇怪,难道没有姓氏吗?” “没错,就是因为没有姓氏。”他说。“因为大家都抛弃了自己的姓氏。” “为什么?” “所谓姓氏就是为了辨别自己所属,不仅是父子关系,而是全族、世代的问题。现代的人,去掉姓氏的原因就是对以前自己祖先的憎恨。”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我想,还没有哪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讨厌自己祖辈的。 “造成末日的结果不是某个人的过错,而是所有人的过错。一旦被这样认定,这种跨越时间的憎恨就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但是,如果没了姓氏,名字也不那么重要了。所以,在这个时代,大家不会有户口户籍之类的东西,名字觉得顺口就决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军刀剖开鱼腹,把手伸进去慢慢取出鱼的内脏。“啊,麻烦你,帮忙生一下火,打火石在背包侧面的口袋里。” 我看到旁边的确准备了干柴,于是去他的包里摸打火石。 “所以,你也是自己起的名字?” “羚羊,之前我父亲也试图捕猎羚羊,前两次都失败了。正是因为他对羚羊执着,所以给我起名作‘羚’,但是那毕竟是羊的名字,我不喜欢。在看了某本书之后,觉得‘灵’这个字很喜欢。如果找到第二个喜欢的字,两个字也没关系。” “我呀,上学的时候基本都不怎么听课,也不偏科,所有科目成绩都是三十多分。每次回家都被我妈骂一顿。上课的时候,我写过许多小说。仙侠的、穿越的、侦探的……开始写的很烂,后来开始有故事可以发表。那是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不用担心食物、不用但是敌人,自己自由的创作。”我害怕回忆,因为回忆里都是幸福的事,和现在形成的反差会刺痛我。但是,我想说出来,让别人知道我原来的生活。是想炫耀吗?想被别人羡慕吗?我问自己。 他只是耐心的听我说话,手里不停的处理鱼。 “后来我因为一件小事离家出走,参加了一项实验。现在来说是小事,但是在当时看来对我来说简直是关乎我的命运。那一年我打算成为一个全职作家,当然,要高中毕业。但是和父母商量的时候,他们一致的反对我这样的想法。我就妥协,说大学毕业后,可他们依然反对,他们完全不认可这个职业。我当时如果冷静一些就好了,一冲动,离家出走了。当时心情非常差,不想活了,横下心来准备一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说有个实验,让我帮完忙再死。我想,无所谓,也不怕他骗我,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死嘛,然后就去了。我被关进了一个奇怪的舱室里,然后发现有人向里面注水。我怎么都敲不开那个东西。那时的水温真的很凉啊,我喝了好几口,想吐又吐不出来,我想没有悬念了,死定了。一呼吸就有水进到身体里。我只挣扎了几下,就不行了。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死了。” 火苗变成火焰,他把穿着大鱼的木棍另一端递给我。没有支架,只能这样烤。 “后来你就发现你到现代了?”他问。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以为我只睡了一觉,并没有感觉已经那么久过去了。”我说。“以前有个词说,往事成风。现在却是往事成灰。” 他眯起眼睛,说:“不如叫我灵成风吧。” 我会意一笑,用小木棍在地上写了个“程”,“用这个比较像名字。” “我呀,喜欢风。从小就喜欢。从这里走,大概七天的时间,就能到风城。那里每天都在刮风,虽说是城,但也是被沙漠吞噬的古城,没人居住。我以前和爸爸一起去的那里。但是因为那里没有食物,不得不离开了。”他说。 “你爸爸没有说,他是科技时代的人?” 他摇着头,说:“没有。不过我相信那样的人存在。” “所以,你相信我的话?” “一旦做好了被骗了也无所谓的心里准备,就会无条件的相信任何话。” “你一直都这样?”我有点惊奇他的逻辑。 “是有前提的。前提是,这个人就算骗了我我也心甘情愿。”他说。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该高兴是吗?”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他是相信我这个人,而不一定相信我的话。那句话另一个含义就是,前提认定了即便我说了假话他也会信任。也就是他一开始就把我说的话设定成了假话。是最大的不信任吧。 “你为什么和你父亲分开了?还有,这里没有原住民,你怎么说自己住在这里?” “因为我父亲第三次捕猎的时候见到了羚羊。” 我被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吓了一跳。 他也不管我多吃惊,继续说:“父亲没有杀死它,因为太过珍贵,而开始珍惜。于是我们过上了同羚羊一起生活的日子。也并非你理解的那样,很近距离的。是那种,会距离很远的。所谓的看到也只是会偶尔看到。后来我们和羚羊形成了一种默契,我看到它们的脚印就知道它们去了哪里。我也说不好,就是那种看不见的默契。”他说。
“你知道牛奶吧?”这么问的原因是,我从未在这个时代见过牛奶这种东西。 “知道,听说鸡蛋、牛奶、面包是以前人常吃的东西。”他说。 “那时候,很多人会选择订牛奶,每天早晨有新鲜的牛奶送来。我家也订,但是我从未见过送奶员。他好像总能悄无声息的出现,把牛奶放到我家门口的小铁盒子里。我曾试图等待过,通宵看电视的时候仔细听门外是否有脚步声。也不时的去开门瞧,直到早晨七点,也没听到送奶员的脚步声。打开铁箱,发现当天的新鲜牛奶已经送到了。我当时觉得非常恐怖,觉得这个人可能是不存在的,每天牛奶是凭空出现的。” 他听得出神,带着温柔的笑意。 “当然,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天真。后来我要和家里人出门旅行,给送奶员留了纸条,希望他那几天不要送牛奶了。旅行回来之后发现,果然那几天他没有送牛奶。当时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应该就是你所说的看不见的默契。即使看不到对方,但是知道对方存在而顾忌对方、帮助对方这类间接交往的感觉,就是看不见的默契吧?” 他点点头,说:“就是这样,我们和羚羊‘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爸爸突然说要离开。我从来没离开过他,不想他离开,即使离开也希望他带着我。但是他的意思是,为了等我可以独立生存下去,他放弃了很多事情,他要马上去完成。任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在我这里,我从来不知道他有秘密。而那天之后我绝望透了,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他就是个迷。” 我皱起眉头,安慰道:“可能是为了你好吧……” “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句话。我不需要任何人为了我好。好像卖我人情,然后可以为他伤人的话买单。”他说。 我觉得这样聊下去,气氛就变得不好了,赶紧转移话题。“总之,先不要想太多,这个鱼是不是可以吃了?” “嗯,里面还是生的,外面烤脆了的地方可以了。” 于是我们合力将鱼抬了下来,顿时觉得手臂酸痛无力。用刀割鱼rou的时候手都用不上力。 “然后你怎么打算?”他问我。 “我的找到方舟计划的幸存者,问点什么?” “问什么?” 对呀,问什么?我从未想过。问凶手是谁?那肯定早就死了。问有什么阴谋,那个人会知道吗?知道又会告诉我吗?我有点郁闷,“也许我只是想找到同类。” 他吃着鱼rou,发音不清楚的说:“我倒是相信这是个阴谋。你得搞清楚,这个阴谋的目的。” “于我何用?” “你如果认为全世界都与你无关就没办法了。但是,那样的话,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也在思考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哲学家思考到死也没有答案。那么你呢?” “我?我的意义在于守护羚羊。” “你以一人之力敌万人之师?”这个家伙不是疯了就是疯了。 “许多困难你遇到的时候会畏惧,但是一旦开始着手解决,就发现没有翻越不了的高山。中间虽然曲折,艰难,但终将解决。”他说。 “没想到少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解……”我不禁搬出武侠小说原话。 他一愣,随即温柔的笑笑。 “那么,那些狩猎者们的争端、战争、奇袭该不会是你的功劳吧?我那晚遇到你,也不是巧合吧?” 他收起那温柔的天性,眸底闪出一抹不安,我们之间的空气渐渐凝固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