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献宝
第4章献宝 残阳如血，寒风似刀。 申牌时分，聚义庄。 此刻，聚义庄主李还山正坐在庄内会客厅正中的一张铺着银白色貂皮坐垫的太师椅上。他背靠在椅背上，分开并伸直了两条腿。这个姿势并不雅，但是他喜欢，因为他觉得这个姿势很舒适，能很好地放松自己。 他伸手端起了身旁那张紫檀木茶几上的一个汉白玉做成的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的长颈茶壶，然后斟了一碗碧螺春。江南盛产的名茶是龙井，但他尤爱碧螺春。 他呷了一口茶，便眯起眼，并哼起了小调。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他过的是舒适惬意的生活。 他的确很惬意，他今年四十三岁。 四十三岁正是一个男人事业有成、准备安享晚年、金玉满堂的年纪。他当然事业有成，他开创了聚义庄，结交了不少名士俊彦，还组织了一支反抗大元暴政的义军。 他自然也不乏金银珠宝，他更是这一带的首富，而且他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很孝顺，并帮他打理着那支义军，将来自然便继承和光大他所创下的家业和事业；女儿亦是个女中豪杰，在江湖中已闯下了不小的名头。人生得以如此，又怎能不感到惬意？ 然而，很快他便蹙起了眉峰，显是有什么烦恼，但是似他这样的人物，又会有何烦恼呢？ 他当然会感到烦恼，要组建一支义军绝不是件简单的事，而且单只招募兵员便不能光明正大，否则，若让朝廷得悉，他便要遭受灭门之灾，尽管他是武林中人。这实是一件掉脑袋的事，他有了这种心事，又怎能不感到烦恼？ 李还山陷入了沉思中。然，很快便有人打破了他的沉思。 打破他沉思的人是他的属下、他的管家。此人名叫张三，他原来的名字自然不叫张三，这世上当然有名叫张三的人，但却绝不是他。然，他既然叫了张三这个名字，就必然有他的苦衷。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或是仇家太多，谁又愿意改名换姓？ 李还山抬起头来，瞥了张三一眼，说道：“有何事？” 张三躬身道：“启禀庄主，庄外有人求见。” 李还山“哦”了一声，道：“什么人？”张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李还山闻言又“哦”了一声，道：“这人可是个乞丐？”张三又摇了摇头，道：“不是。” 李还山微一沉吟，道：“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锦袍、背上背着个三尺余长的长条包裹的年轻人跟着张三走进了大厅。看这人背上的包裹，似是一柄兵器。 李还山微一皱眉，遂起身抱拳，然后说了一句看似废话的话，他道：“阁下可是来找李某的？” 来人一拱手，道：“正是。”李还山道：“敢问阁下的尊姓大名？”来人道：“区区姓纪，单名一个耳字。” 这世上居然还有姓纪的，的确有。世上既然有姓朱、姓吕、姓马、姓杨、姓毛的，就自然有姓纪的。因为这是姓纪，而不是姓鸡，不过是谐音而已。 李还山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纪少侠，有失远迎啊！”纪耳亦是微微一笑，道：“李庄主太客气啦！” 李还山又道：“纪少侠，你我可是从未谋面呀，不知少侠今日光降敝处有何贵干？” 纪耳淡淡一笑，道：“今日一见，岂非便相识啦？何况，纪某是来送礼的，难道李庄主不欢迎？” 李还山呵呵一笑，道：“只要是客，李某就自当欢迎，只是不知纪先生适才所说的‘送礼’是何意？” 纪耳笑了笑，并未开言，而是伸手解下了背上的包裹，双手捧着放在了李还山身侧的紫檀木茶几上。 李还山皱眉道：“这包裹里是何物？” 纪耳仍未开口，而是动手拆解包裹，他的动作小心翼翼而又温柔细心，宛似新婚之夜新郎在拆解新娘的衣服。 包裹打开，现出了一柄刀，一柄华丽而兴奋的刀。然，刀怎能兴奋？ 不管怎样，这的确是柄华丽的刀！ 刀柄是黄金所铸，且镶着三颗葡萄般大小的耀眼的珍珠；黑鲨皮制的刀鞘上雕着一条黄金龙，一条黄金雕成的似要破空飞去的威龙。 如此一柄刀，怎能不华丽？武林中人若得到了这样的一柄刀，又怎能不感到兴奋？ 李还山承认这是一柄华丽的刀，但他却并未感到兴奋，至少从他的语声中并未听出“兴奋”的味道，他道：“这的确是柄华丽而又昂贵的刀，如此贵重的刀，李某实是承受不起！” 纪耳微笑道：“李庄主，这柄刀的神奇之处并不在价格上。”李还山道：“哦？” “这柄刀叫做‘雷霆刀’。”纪耳不经风尘地道。 “雷霆刀？”李还山耸然动容，道，“可是神刀阁主陆金臣的‘雷霆刀’？” 纪耳淡然道：“正是。” 李还山又道：“可是刀风能杀人于十步之外的‘雷霆刀’？” 纪耳笑了笑，道：“不错。” 此刻，李还山心下已感觉到了兴奋，非常兴奋，因为他听罢禁不住面上露出了喜色，狂喜之色，但他的语声中却仍无“兴奋”的味道，他道：“众所周知，这‘雷霆刀’乃是神刀阁主陆金臣的‘宝贝’，纪少侠是从何处得来的？而纪少侠跟陆阁主又是何等关系呢？” 纪耳淡淡一笑，道：“纪某之言，不知李庄主能否相信？”李还山含笑道：“纪少侠且说来听听。” 纪耳嘘了口气，说道：“十数日前的一个黄昏，纪某正在杭州城外的西湖边上观赏风景，突见七名手持长剑、尖嘴猴腮的葛袍汉子在追杀一名中年大汉。那名中年大汉背上背着个包裹，其时他已然受了重伤，衣袍上血渍斑斑……” 李还山接口道：“于是你便出手救了那个中年汉子？”语气中明显透着不信之意。 “不错。”纪耳续道，“常言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而，等我赶上去的时候，那名中年人已然身中数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于是……” “于是纪少侠便出手料理了那七名杀手。”李还山截口道，语气中仍是透着怀疑之意。 纪耳微笑道：“正是。我杀死了那七名葛袍人，那中年人言道他名叫陆金仕。于是我打开了他背上的包裹……” 未待纪耳说完，李还山便道：“打开包裹一看，内中之物便是这柄‘雷霆刀’？”语气中已大有不信之意。 纪耳道：“正是。” 李还山凝望着面前的纪耳，突然间放声大笑。纪耳淡然道：“李庄主因何发笑？” 李还山回答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他道：“真想不到纪少侠的口才竟然如此之佳！” 纪耳愕然道：“此话怎讲？”李还山微笑道：“纪少侠讲的故事如此精彩，李某实是佩服不已！” 纪耳皱眉道：“莫非李庄主认为纪某是在撒谎？” 李还山道：“难道不是么？”纪耳道：“不是。” 李还山哼了一声，道：“众所周知，这陆金仕乃是神刀阁主陆金臣的弟弟。如果纪少侠不是在撒谎，那么李某问你，这‘雷霆刀’为何在陆金仕的手中，而他为何又将这柄‘雷霆刀’给了你呢？” 此时此刻，纪耳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怕是性命不保，形势已然非常严峻。然，纪耳却是面色不改，他淡定地道：“这原因很简单。” 李还山道：“哦？” 纪耳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其时陆金仕言道，其兄神刀阁主陆金臣已得了重病，他深恐歹人觊觎此刀而对神刀阁不利，于是他便将此刀交给了其弟陆金仕，托他找个隐秘的所在藏好，以防落入歹人之手。只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陆金仕终究还是遭了毒手。纪某之所以得到了此刀，是因为当时陆金仕告诉我这些事后，他便咽气了。” 李还山听闻“歹人”二字，竟不自禁地脸色一变，但随即便恢复如常，纪耳并未发觉。 李还山微一沉吟，说道：“听起来，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纪耳正色道：“纪某说的本就是事实。”李还山点了点头，又道：“那后来呢？” 纪耳一声轻叹，说道：“当时陆金仕还言道，追杀他的人是‘南天一窝蜂’。李庄主想必也知道，这‘南天一窝蜂’实是江南地界上实力最强的一个黑道组织，共有十三人，这‘一窝蜂’的头领‘大王蜂’尹杀更是当之无愧的一流高手。我杀了他们七人，尹杀定然不会放过我，而我也想将这柄‘雷霆刀’据为己有，如此一来，神刀阁主陆金臣自也绝不会答应，是以纪某……” 李还山截口道：“是以纪少侠便带着这柄‘雷霆刀’来到了敝处，是么？” 纪耳道：“正是，还望李庄主能够收留在下！” 李还山笑了，他忽然就笑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仿佛是发现了一件世上最可笑的事。 纪耳的话并不可笑，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他道：“在下的话有这般可笑吗？” 李还山笑道：“难道不可笑么？”纪耳道：“不可笑，半点儿都不可笑。” 李还山道：“但李某却觉得这实是世上最可笑的一件事。”纪耳道：“何以见得？” 李还山嘘了口气，说道：“既然纪少侠想将这柄‘雷霆刀’据为己有，那你为何又将此刀送于李某呢？” 纪耳呵呵一笑，道：“常言道‘良驹配勇士，宝刀赠英雄’，难道李庄主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么？” 李还山双目一紧，道：“就这么简单？”纪耳道：“当然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李还山道：“哦？” 纪耳正色道：“在下听闻李庄主正在筹建一支义军来对抗朝廷。不怕李庄主笑话，在下是个喜好功名之人，实是想投在这支军队中为李庄主征战沙场，反抗暴元。这柄‘雷霆刀’一是见面礼，二是以表忠心，不知李庄主可愿接纳在下？” “原来如此！”李还山沉吟片刻，又道，“纪少侠真的愿意投到李某的麾下？” 纪耳道：“愿意，万分愿意。” 李还山道：“纪少侠一举便诛杀了‘南天一窝蜂’中的七人，可见武功不凡。若是纪先生肯为李某效力，实是李某之福啊！” 纪耳闻言面上大喜，欢声道：“如此说来，李庄主是答应了？” “当然。”李还山呵呵一笑，“凭纪先生的身手，完全可做李某这支义军的统领，不过这支军队已经有了统领，纪先生就先做副统领如何？只是如此一来，实是委屈了先生！” 纪耳拱手一礼，说道：“庄主太客气啦！莫说是副统领，即便是个把总，在下亦是欢喜不胜！” 李还山点了点头，道：“若是将来真能推翻暴元，夺得江山，我绝不会亏待了先生！” 纪耳突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在下定为庄主效犬马之劳，以供驱驰，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只是，还请庄主莫要再称呼在下‘先生’啦！” 李还山忙将纪耳搀起，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那柄“雷霆刀”，眼中登时便放出了光，狂喜的光。 他一把将那柄雷霆刀抓在手中，高举过头，说道：“纪……纪统领，你这绝不是送礼，而是献宝啊！”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然，他刚笑得几声，便有一人打断了他的笑声。 这人还是管家张三。 李还山眉头一皱，道：“又发生了何事？” 张三垂首道：“刘福通言道有要事要禀报庄主。” 李还山“哦”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少顷，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壮大汉便迈步走进了大厅。纪耳一见来人，不由地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