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节 千头万绪缠

    小昭只觉得心忽然凉了一下。但她马上又急着要将自己的手从那铁钳般的手里挣脱出来，嘴里倔强地说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的手忽然沁满了汗，他的也是，但依然如钳般抓着她。

    “放开我！你弄疼我啦！”小昭气急败坏，尖叫道。

    庭羽眼神空如黑洞，声音也似死了一般地道：“我说，我就是他。”

    小昭真的生气了，回过身来，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庭羽也适时地松开了。小昭狠狠地说：“你骗我！我知道你总是将我当傻子的。”

    暗夜中，庭羽站在小昭面前，像一个犯了大错不可饶恕的罪人一般，身体僵硬着，眼神也如此，只是重复着那句话：“我就是他，我不骗你。”

    小昭恨恨地道：“怎么可能？那你说，我是怎么遇见他的？”

    “你掉进了河里，被我的狼追的，我把你救上来的。”庭羽说，他的话语间已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木然地陈述着。

    小昭却不肯信，极力辩解道：“这个，肯定是我以前告诉过你，所以你是知道的。”她努力回想一些细节，道：“那你知道，我与他呆在哪里过的夜？早上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庭羽心知她这是在徒劳地挣扎，也许她只是害怕那真正的结果，他也害怕这一切揭穿之后，自己该如何自处。但是，时至今日，他觉得再不能隐瞒下去，无论这样撕开真相会有多痛，也是该面对的时候了，于是他字字清晰地道：“我把你带到一个山洞，到半夜你还醒了一次。第二天在回来的路上，你昏倒了，我便将你送回草坡之上，还把我的袍子留下来了。”

    小昭越听心越沉，仿佛沉入了泥潭一般，拼命挣扎，却是生存无望。她不觉手心已出汗，攥紧了裙边，她心中仍在想：这是我以前告诉过你的，所以你都知道。可是，她清楚地记得有些小小细节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些细节也许芊眠蛰郞本人已忘记，可是她没有，也没有别人知道。她思虑再三，才鼓足了勇气问：“那么你说，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庭羽抬起眼来，他已不想给自己任何退路，只缓缓地走上前去，温柔地撩起了她鬓边的一缕长发，轻轻地绕在了自己指尖，一边忍心着锥心之痛，一字一字地道：“你说我踩着你的头发了，你说我是不是瞎子。我说……我说你好大的脾气……”至此，他已再难说下去，只垂下手来，那一缕顺滑的青丝，再一次从他指尖如丝般滑脱，与那晚一模一样！

    他每说一句，小昭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沉至绝望。她心存侥幸的最后坚持终于溃散，五脏心神都从身体中离出，飘飘然不知道到了何处。半天她才记得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庭羽，仿佛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可是这个陌生人怎么知道这样隐秘的事？这些隐秘一直存于她的心底，从来不会有人探知。她忽然一把推开庭羽，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从没和谁说过，你怎么可能知道？”说着她又扑上前去，扬起拳头狠狠地捶向他的胸口！

    庭羽任她推搡，任她捶打，木人一般后退着。

    小昭捶打了一番，已是满面泪痕，望着他道：“为什么这样对我？你究竟是谁？”

    庭羽心乱，心碎，心疼，他只是僵硬地回答着：“我是蓝庭羽，也是芊眠蛰郞。我的那两匹狼，现在正被关在龙月岛天断山的山腹中，中秋前在龙月，我和已经爹比完了一场，答应爹再不复仇杀人。从此这世间，再也不会有芊眠蛰郞这个人了。”

    小昭哽咽难言，心痛得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听他说完这些，双腿似乎没有力气支撑这一切，不觉已软软瘫坐在地，拼尽了全身力气，却也只是细若蚊呜地道：“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为什么不一直骗我？”

    庭羽心疼地看着地上的她，却无力上前安慰，毕竟一个心碎的人如何去安慰另一个心碎的人？他只是吐露着内心的真实想法，同样以一种几乎无力的声音道：“也许，是我不想你再为他去做冒险的事，也许只是我再也没办法受住这种煎熬……这段时间，我心里不知道有多苦。总之，我就是他，别再找了。”

    无论是在帝王谷还是后来遁入江湖，七年来庭羽习惯了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尤其是这一份不该滋生的情愫。每一次看到小昭，他内心就暗暗地痛，这痛由来已久，渐渐积痛于内，成了他心中一块别人无法探知的症结。昨天他看到小昭偷偷出了客栈，往西北而去，再一次将自己置于不可知的危险，他又是气恨又是担忧，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积蓄如火山般的郁结，下定决心要坦白这一切。他意识到再不坦白，小昭不知道还会做出怎样不顾一切的事情来。

    而这决心一下定，他就感觉自己内心中某个部分已经死去了，他也想象不到小昭会怎么样，只是机械地将这一切坦诚了出来！

    小昭蜷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中，泪水止不住地流，带走她身上一丝丝力气，又带来一丝丝伤一般的痛。

    庭羽咬牙顶住自己的泪，弯身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扶了起来，道：“回去吧，我送你回青城去。”

    小昭沉浸在伤心失望之中，庭羽的手一触她，她忽然厉叫起来：“你别碰我！不要碰我，我恨你！”她跳开三步，指着庭羽哭叫道：“为什么辛小犬是你，芊眠蛰郞也是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偏偏叫我撞上你？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我不要活着了！我不活了！”

    说着，她全身的力气忽然灌回了身体，猛然发足向那黑暗的河水中奔去！

    庭羽没想到她突然如此激烈举动，伸手一捉，却只抓住了她的衣袖，可那衣袖哧啦一声响，瞬间被拉裂，只余一截断布在庭羽手中，小昭已然挣脱而去！

    “你回来！”庭羽大喊，运轻功追上去！

    小昭已然失去理智，也一心不想活了，奔跑之迅速常人难及，她冲出这一生最快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缓，纵身跃入那冰冷的河水中！

    庭羽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了她。

    “你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死！让我死！……”小昭不要命地挣扎着，要挣脱紧抓着她的那双手。河水中一片水响哗然，伴随着那伤心欲绝的哭叫，两人浑身都已湿透。

    庭羽再也忍不住了，河水溅进他眼中，再流出来时有冷亦有热。他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闭眼双眼，两手紧紧地抱着怀中狂乱挣扎的人，在冰凉中一任悲恨淹没此心。

    他悔，悔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曾坦诚对人，才至于今日这般撕心裂肺之痛。

    他恨，恨老天这一番捉弄，将他与她之间那刚刚升起的欣慕，扼杀为一场无法启齿的冤孽。

    明月秋山，夜暗河凉；千头万绪，天地不语，冰凉的河水静静流淌，就此了却一段情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