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新月
得知段延俊一家要回来，霞光大人早已为他们安排了一个院子，指派了几个人负责起居照料。他们暂时不能随便离开天恩山，怕引起朝廷官兵怀疑。 蝶衣不顾体虚疲劳，亲自照顾儿女的生活。她成天把小目带在身边，一心要补偿她从没有得到过的母爱，她还要学着怎么养育这个失聪的孩子。这孩子虽然是由哥哥带大的，却出落得丝毫不比人家有父母的差。除了听不见和说不清这些以外，她聪明而有自己的小性格，礼貌而大方，小小年纪就能写很多字了，更有一双巧手，折纸扎花这些小玩艺儿她只消看一眼便能熟记于心。也许是母女间天然的血脉相连，小目很快也喜欢粘着这个突然出现的mama，成天要mama抱，跟着她到处跑。倒是对于先认识的父亲没那么粘，段延俊也只得干瞪眼。 段恪文从回到龙月岛起，就如同野马脱缰，他高兴得不得了。每天都跟着族人们在村中东奔西跑，和他们一起去种菜打柴。但霞光大人不允许他下山出海，这令他很郁闷。每天看着大海却不准去，心里那股难受劲别提了！柔儿十四岁起就跟族里的师父学习制香，她常常要在岛上四处找一些花草树木来炼制药用香料，段恪文便会借口帮丁柔去山中采集鲜花和草药，顺便出村去瞎玩一会儿。 小昭则显得极其安静，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白津，每天都希望能听到有人能跑来跟她说：二郎回来了！那样她便可以见到辛小犬，虽然没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想起两人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还有那许多的打打闹闹，如果能再和他在一起玩，也应该是件不错的事情吧？ 但是，她不知道他在哪里。隐瞒到现在，她已更加不敢告诉父亲她曾在雪山见过他，何况现在他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是跟她名字只有一个字差别的哥哥，一直以来娘亲的心头rou，全家人都在等他回来呢！ 可是，真的不相干么？小昭叹气地想。她从回到岛上那一天起，便说不清道不明地感觉到一种郁闷，仿佛一块大石就压在了心上，艰难到非要用力喘气才能呼吸。 小昭不敢诉说自己心中的压抑，也没有人来关注她。母亲忙着照顾meimei小目，恪文忙着和柔儿去采花，父亲则冒险去察看西岛情形，只有她无所事事。生平第一次，她突然开始懂得什么叫孤单了。 段延俊每天都会下山去，他尽量隐藏行迹，去西岛各处察看。 龙月岛在三十多年前被先皇发现，并被纳为大理的国土。龙月岛天气炎热，原居于此的贝蓝族人一直在东岛稍微阴凉一些的山区中生活，西部原本是大片的草坡和河滩。不久以后，身为太子的段延俊便带着大批部众来此修建行宫，之后陆续有许多大理人、大宋人开始进入这远离战乱的和平之岛。 段延俊担心自己及这些后来的人们影响到原居于此的贝蓝人的生活，便约束大家只准在西岛安家立业，不得东犯。在过去几十年里，这些外来的人们也给当地闭塞上千年的贝蓝人带来了许多新的东西与技能，他们也开始学着在平缓地带种植谷米、栽菜养畜，搭建更结实的房屋，建造更大更经风浪的大型船只。贝蓝人逐渐接纳了新居民众，有不少贝蓝人搬往西岛居住，双方变为混居，也开始互相通婚。 龙月岛有两条河，其中一条从东部深山间发源，曲折流经许多座矮山，那些矮山里长满各种花草果木，常年花香不断，花瓣飘飘洒洒落满了河面，河水中便也带着花果芬芳的味道，于是称它为香川。 香川带着芬芳从山间流出，流向西岛平缓的地带，大理行宫便沿河而造，人们也沿着香川建造居所，西岛最大的市镇便在此形成。 人们给这个镇取了个很甜美的名字：香蜜镇。 香如花，甜如蜜，光听名字便能感受得到这里的生活是多么地让人感到心满意足！ 现在，一度被封的香蜜市集已于两年前再度开通，但各处街道和路口都有穿着青衣的朝廷兵把守，监视着来往人群，人们出行在外大多默不作声，生怕引起士兵的注意而招来麻烦。段延俊穿着普通岛民的衣服，戴着遮阳斗笠，也默默地混迹在人群之中。 他走到自己十年修建而成的行宫附近，那里的外墙依然带着焚烧的痕迹，告诉他曾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墙内隐约可听得到修葺的声音。他曾经的生活便在这墙壁之内的一个小小的跨院之中。 这行宫名曰“龙月听香”，占地近两千亩，位于香蜜镇东边一片稍缓的绿色斜坡之上，整体地势前低后高。正门面对一个青石大广场，上面种了不少树木花草。再往南行两里，便是银色海滩。 站在行宫之中，左边有群山苍翠，前面有壮阔海景，右边是熙熙民生，不出宫门也可全收于眼底，也可吹到海面不断送来的凉风，倾听得到远处徐徐的潮声。行宫之中有庭台楼阁脱俗精美，花园假山叠障，草木郁郁葱葱，又有几眼小小湖泊错落点缀于其间，整体行宫舒适而不奢华，清新而不俗气。这龙月听香便如这岛上的龙睛，自建成之日起便令全岛异彩生辉。 这耗费他十年的心血凝聚而成的行宫，在血泪之夜毁损严重，半数的房屋被毁，林木遭到焚烧，现在虽经龙月人们自发修复，也还没有恢复到最初它出落建成时的美。 正门之上的巨匾仍在，上面书了“龙月听香”四个鎏金大字。这四字是先皇的手迹，笔风遒劲飞舞，酣畅淋漓。看到此字，段延俊脑中便不自觉浮现出父亲生前的模样来。先皇是一位洒脱刚勇的帝王，生性喜欢游历名山大川，若是他见到自己一生最喜欢的行宫被糟蹋成这样，泉下有知只怕也要暴跳如雷了。 段延俊又继续前行。走到镇尾，那是一座府邸，那便是现在守军将领高元帅的家了。 这高元帅便是玉露的长兄高承天，因高家世代是大理重臣，皇家也要忌他们三分，这高承天从年轻时起便气势飞扬，甚是得意。自段延俊与玉露决裂之后，高家自然是颜面受挫，在朝中实力也受了不小的连累，高承天恐怕就是那个最想段延俊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段延俊可以想象当他踏上龙月岛时，将多少年的积怨全部发泄在这片土地上，什么狠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高承天有两子，一子名叫云龙，在大理朝中任中将军，长年驻守大理西北边关；次子云虎，便是那天段延俊在白津城楼中碰到的那位少将军了。 那云虎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段延俊在那一个照面之间便已了解了大半。听说他对丁柔总是百般挂念，多次写信带信给霞光大人要求得到她，霞光大人自是不理会他，但长久下去也是心头之患，终究不是个好事。 段延俊心中真正顾虑的是高承天手握五万兵权，盘踞在这里一天，龙月岛便如头悬利剑，一天都不会有宁日。他要想法拔掉这颗毒牙才行。 当段延俊还没想到对策的时候，事情却发生得出奇地顺利。 当他们到达的第三天，朝廷便有圣旨传来，说是太后突然想要来行宫巡游，要加快速度修葺行宫，必须在十五日之内完工，以供太后居住。未如期完成，副将当斩！十五日之后，龙月岛驻守武将及官兵必须退出到周边六岛守候，不得踏足主岛惊扰圣驾。有违抗者，斩！ 段延俊心想，这一定是母亲已得知自己生还的消息了，玲珑这孩子果然已带信回到大理！原本担心她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一时间，高府内上下一片忙乱，为了加快行宫进度，所有士兵加入修葺行列，忙着一起修葺行宫，重新翻新道路和西岛任何一处看起来不顺眼的地方，生怕太后一个不高兴，不知多少颗脑袋会掉下来。人手还不够，他们便命士兵到街道上见人就抓。偏偏那个时间里，香蜜镇上的人突然变少了，街上市集里根本见不到几个影子。跑进各家各户去抓，结果发有些屋子里竟然全家人都不见了，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当然这些人没有消失，也没闲着。 因为许多人听到风声说岛主回来，都携家带口悄悄进山来看，并且在山中驻扎下来。他们开始在山中砍伐竹子，一部分运到东边山谷，男人们准备将当年砍断的栈桥重新修起；另一部分运入山洞，女人们在山洞中开始炼销石、火药，制作烟花。龙月岛的人们有很多是制烟花的高手，在血泪之夜前，七夕节的晚上一直便是烟花绽放的盛会。大家满心喜欢地想，今年这个七夕节，也许烟花能再度绽放在龙月岛的夜空了！ 闲暇的时候，段延俊与众人便站在东岛高处的山上，远远看着那些忙得如没头苍蝇一样的官兵们窜来窜去。那应该是他们在岛上的最后时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