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流水无情

    我想让苏墨看到我内秀温莞的一面，我想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他可能会喜欢的我，所以我在绢帛上写了时辰地点，想文雅的用鸿雁传一传书。

    可惜我找不到鸿雁，我只得自己当鸿雁。

    我将写了文字的绢帛，卷起来绑在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上，然后算好了苏墨会在院子里浇花的时辰，从苏墨家的墙院外用力的将石块朝里边抛了进去。

    很快，我便听到了石块好似先砸在什么上边，之后又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因为紧张，也没敢往里瞧，转身便一路小跑离开了，我想，这么大的声儿，苏墨肯定是会发现我的石块的。

    我打算将苏墨约至西湖畔的一座凉亭中，我没事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小憩，那座亭子因为位置稍微偏了些，在湖畔散步的人通常不会走得那么深，所以平日里并没有人什么会走到那里去，却成了个观景赏鱼的风雅清净之地。

    至少，是我心绪烦乱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当然，我是很少会为了什么事情忧愁的，从小到大，我只为极少的几件事情忧愁过，比如，小青蛇的死、差点咬断我手指的河鱼、有可能会酸得将我的牙齿全部酸掉下来的冰糖葫芦、如何成为一个勇敢的男孩、如何成为一个柔弱的女孩、以及，如何得到苏墨的心。

    当然，我约苏墨到这个地方，除了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比较特别之外，我还想让苏墨尝尝我煮的茶水，和我做的萝卜糕。

    苏墨素来滴酒不沾，只喜饮茶。我若想要讨得苏墨的欢喜，就必然得投其所好。这是我顶着的这颗并不算聪慧的脑袋瓜子里，所能想出来的最靠谱的法子。

    毕竟这么多年的近水楼台，我虽然浪费了同苏墨培养男女之情的最佳时机，但是好歹，我比起旁的姑娘来，大概算是最为了解苏墨的姑娘了。

    我认为这是我的优势，我得好好利用才好。我已经辜负了月亮一次，我不能够再辜负月亮第二次，若是再辜负第二次，月亮失望透顶了，便会落在水里，成为水中的月，镜中的花，我将永远失去触及它的机会。

    旁的事情，我总是做得不尽如人意，像是女红刺绣，下棋养花，都让我看起来显得无比笨拙，好在，如此笨拙的我，仍然也有比旁人做得更为细致的事情。

    比如，我从小被爹爹给逼出来的厨艺，只要是和食物扯得上关系的事情，我想我都不会做得太差。

    茶叶，也勉强算得上是食物的一种吧？我想，煮茶对我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并且最为重要的是，煮茶的过程，能将女子的温柔秀美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因为气质不够，只好煮茶来凑。

    在唐若的帮衬下，我练习了许多日在男子眼中女子应有的柔美形态，折纤腰以微步，弱柳扶风如履薄冰。

    我将我的一言一行，都与每日里系在我的两只脚踝上的，那跟细细的绳子一同束缚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想要做一个寻常的女子，竟然是一件这般艰难的事情，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活得这么自在随心，或许真的是属于缺乏教养，我因此没有长成苏墨会喜欢的那种姑娘，这是我常年放纵自我的代价，也是我必须脚下帮着根麻绳，头上顶着个装满了水的碗，承受痛苦的原因。

    我自作自受，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谁让我一直想当个男孩子，如今再想做回女孩子，自然是要走上一条布满了荆棘的道路。

    选择是要承受后果的，我走到一半后悔了，鞋子也早已磨破了，只好赤着脚再走回去，谁让我想当个男子，偏生还要喜欢上一个男子，这都是我的缺乏远见所造成的结果。我除了自食苦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我学习了柔弱的姿态，亦学习了煮茶的方法，我终于学会柔弱的煮茶，然而我煮出的茶汤，苦得就像黄芩熬出来的药汤。

    唐若在喝过我煮的茶之后，表情古怪得让我有一种我给他喝得是毒药的错觉。我在尝过之后却只觉得苦，而并非是加了砒霜，唐若果真是唐家小少爷，一点都吃不得苦。

    不过，也可能是由于唐若小时候药喝多了，所以本能的恐惧像药的茶，我因此而放过他，不再让唐若继续帮我试茶。

    而在宛城后山上石山的半山腰处，正巧就有一片野生的茶树群。

    我特地研究了好几日与茶有关的书籍，才发现采摘茶叶原来也有许多讲究，不能直接采来胡乱的煮，书上说：夏末秋初采下的茶叶，名曰秋露，香更浓，味亦佳。

    春茶苦，夏茶涩，秋露白。

    而秋露白，说的就是秋茶不涩不苦，茶味清香柔软，叶叶含白露。

    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非晴露之日不能采茶。

    凡采茶必从晨兴，不以日出。日出露晞，为阳所薄，则使芽之膏腴，泣耗于内，茶及受水，而不鲜明，故常以早晨为最。撷茶以黎明，见日则止。

    简单来说，就是采茶要赶在第一束晨曦落在茶叶上之前，趁着山间未散的薄雾，将茶叶采下并带回。

    煮茶亦有许多讲究，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这便是，岁月催人老，水沸催茶老。

    我学得有模有样，不久就掌握了煮茶的方法，我发现自己只要是在做与食物有关的事情上，果然都很有天分。

    我将一切准备好，约好的时日里，便在西湖畔的亭子里等着苏墨，我害怕苏墨不来，亦害怕苏墨来。

    我的心情很复杂，因为苏墨已经知晓了我的心事，并且婉言拒绝，我害怕苏墨再拒绝我一次，并亲口说出让我难过的话。

    我因为下棋输给了苏墨，所以我欠苏墨一个承诺，而我一直是一个说话算话的姑娘。若是，若是苏墨要我履行我的承诺，让我不要再纠缠于他，我又应当如何？我怕，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然而，苏墨最终还是如约来了，我却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苏墨来了之后便沉默不发一言的坐在一旁，并没有正眼看过我练习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柔弱姿态，没有碰过我做的萝卜糕，没有关心我如何煮茶，更没有接过我煮的茶。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苏墨却未看一眼。

    苏墨只抬起头看我，仍旧是清冷的声音，他说：“不要再找我。”

    他果然，还是说了这一句。

    那一刻，我的心很疼，手中拿着的茶碗亦有些不稳当，但是愿赌服输，我必须遵循自己的诺言，苏墨既然说出口了，我就不能再自欺欺人的逃避。

    可是，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希望苏墨能亲口尝一尝我煮的茶，我执拗的将茶碗递给苏墨。并强做镇定。

    我说：“你喝了这碗茶，我再不去扰你。”

    我觉得我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可是苏墨却打碎了我递给他的茶碗，我不知道他是不小心手滑了没有接稳，还是想以此表示他决绝的态度。

    但是以他紧接着便漠然离去的背影来看，我觉得多半是后者。苏墨是那样冷漠，一句话都不愿再同我多说，他十分清楚的向我展示了他的冷漠决绝，到底可以冷绝到何种程度。

    我看着苏墨离开的背影，蹲下身子将茶碗的碎片从地上一片片的拾起，我素来有些粗心，因此被碎片割破了手指。

    我觉得手指很疼，我因为疼痛而哭泣，眼泪流过脸颊的时候我感到有些震惊，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学会了柔弱，才变得这般脆弱，竟连这点疼痛都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