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记者采访
红莲湾一带以种植水稻为主，一年两熟，每年收获两次，而农历六月份既是收获早稻的时间，又是插种晚稻的时候，然而这里的耕作方式还停留在畜力犁耙、人工插种的阶段，耕种方式还很落后，耕作效率也很低，为了抢季节，往往是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起早摸黑的，有的人家人手少，晚上打电筒或者借着月光插种。 这个月份，最苦最累的是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晚上抢田水守候到深夜，凌晨4、5点钟又得耙田，天亮后女人带着孩子们下田了才回去睡一会儿，然后吃点东西，可心里惦记着田里的活儿，又赶到田里帮忙。为了驱除疲惫，男人们一般都会喝米双酒，炒花生、炒黄豆、炒冬豆是最常见的下酒菜，几粒香花生就可以喝上一二斤米双酒。有了几分酒意的男人重新来到田间，呵斥催促着自家婆娘手脚放快点，然后拿着一把铁铲在田垌里转悠，遇到别人家的婆娘落单时就借着几分酒意用言语戏弄调笑一番，一些嘴拙面嫩的小媳妇只能羞红着脸庞埋头干活，但遇到牙尖嘴利的老娘们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老娘们会将对方一家子祖宗三代的丑事、荒唐事晾晒出来，这个时候，男人也只有灰溜溜落荒而逃的份了。田垌里，也因此笑声不断，笑声也将村民劳作一天的疲惫带走。 老高家的高大膀子本是耕作的好手，但由于长年劳作以及好酒把他的腰杆和腿脚搞垮了，老大高有才的死把他的精神也击垮了，这三年来犁田耙田的活儿都是嫂子夏春凤勉强顶着，但犁犁耙耙是力气活，还得要驾驭一头大公牛，再能干的女人犁田耙田也有诸多不便，也让人觉得老高家的男人都废了，往年一到六月耙田的时候，夏春凤就会成了村里男人逗弄耍笑的对象，老高家阴盛阳衰也成了村民的谈资笑料。 “有田啊，咱老高家的男人不能让人看扁了，你现在也长大了，今后犁田耙田的重活儿你来干！”高大膀子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说。 高有田也不想嫂子被别人逗弄取笑，决心把犁耙田的活儿揽过来，让村民们看看老高家男人的风采。在高大膀子手把手的指导下，以及老妈田淑珍的鼓励下，高有田终于学会了驾驭畜力犁耙田地，虽然算不得娴熟老练，但也能应付得了。 老高家的责任田才8亩多，比桂花婶家里稍为多一点，合起来也就10多亩，两家搭伙收割，人多力量大，也是三四天时间就收割完，虽然遇到天旱，但老高家的早稻因为大部分都靠近沼泽湿地，旱不着，一担担的稻谷挑回家后，晒满了屋里的天井、院子里的地坪以及院子外的晒谷场，阳光又好，晒得三四天就可以进仓入缸了。 忙过了早稻收割后，又是晚造育种下秧。高有田牛高马大、血气方刚的，这犁耙田地的事自是由他全部包揽，且似乎越干越有劲，老妈田淑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都会儿子泡鸡蛋粥，每顿都拿出高大膀子的米双酒给儿子壮骨活血。 田淑珍本来就是一个不吃一点亏的主，于是跑到桂花婶家一边抹泪一边诉说：“桂花啊，我儿子打小读书，从没干过什么农活，又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不是老头子实在下不了田，我还舍不得让干这么重的农活呢，要是搞垮他的身体，我下半辈子指望谁呀？” 桂花婶也是疼爱有田，自然也知道犁田的辛苦，她男人贺若石就是干活累垮的，于是想也没想就将家里集资人饮工程后剩下的一点钱全塞给了田淑珍，给有田这孩子加点rou菜。田淑珍走时顺手抓了桂花婶家的一只刚下蛋的项鸡，带回家宰了炖汤给儿子补身子。 村里的人饮工程建设在四叔公的组织下，清井，砌井栏，装电泵，砌蓄水池，拉水管，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中，眼看着一条条水管拉进每一户村民的家里，看到困扰几代人的喝水问题终于在自己手上得到了缓解，高有田也感觉到自己在这个村子里的价值。 本来是老高家一户打的井，现在变成了全村人的人饮工程，高有田先期投资了3000元，扣下应交的集资款每人20元共120元，还有2880元补回来，本来高有田要将嫂子那1000元防身钱还还回去，但嫂子说别跟她客气，她也不等着用钱，反而高有田要买藕种、化肥、农药什么的急着用钱，于是高有田只好先拿着，心想：“这些钱是嫂子一点点积攒以备急用的，但嫂子为了帮助我全部拿了出来，真是难能可贵，将来自己有钱了一定百倍还她。” 一边劳作，一边等待面试的来临，不知不觉，十多天又过去了。这一日，高有田在桂花婶家帮忙安装水龙头，突然大门撞了开来，三妞冒冒失失地从外头跑了回来，一脸喜色地说：“有田哥，有田哥，四叔公带镇里的领导来找你，听说报社的记者也跟着来要采访有田哥你呢，有田哥，这回你真的要出名了。” 高有田淡然一笑，说：“呵呵，有没有这么夸张，是不是真的，咱又没什么先进事迹，有什么好出名的？” 说毕，高有田又埋头安装着龙头。这时，门外一阵熙熙攘攘的，不一会儿，只见四叔公带着一群乡亲簇拥着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个男青年走了进来，那位中年男子不是镇里的杨副书记吗？ “有田，有田，杨书记来看你了，市报的黎记者要采访你，快放下手里的活儿。”四叔公边走边呼唤着。 高有田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场面，忙放下安装工具，迎了上前。 “你就是高有田吧，你为乡亲们打井找水，使得困扰几代人的喝水问题得到缓解，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好好，不错，果然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杨泉泽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高大健壮、面相斯文阳光的小伙子，含笑赞扬。 “咳咳，杨书记，你过奖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人饮工程都是乡亲们一起搞成的。”高有田连忙谦虚地说。 “好好，年轻人不骄不躁，前途无量嘛。黎记者，这位就是咱们红莲湾的好青年高有田，高中毕业生，村文书公招笔试状元，自己一人改造了20多亩的沼泽盐碱滩，还为乡亲们打井找水，带头建设村人饮工程，解决了全村三百多人的饮水难题，饮水难是该村长期一直无法解决的问题，困扰了该村几代人，镇里也很头疼，高有田高中毕业后回村务农，运用自己学到的科学知识，带领村民自己打井找水，不等不靠，自力更生，帮助村民抗旱保苗的同时，积极支持村民小组的工作，发动村民集资建成了人饮工程，期间他自己掏钱送水样到县疾控中心检测，借钱请来打井队打出深井，得到了全村乡亲的一致好评，用上放心水的乡亲们还自发地制作一面锦旗送到了镇党委，镇党委、团委研究决定，下一步将号召全镇的党员、团员以及干部职工学习高有田同志热心公益、造福群众的精神。你有什么要采访的，具体可以问问高有田以及乡亲们。”杨泉泽热情洋溢地对高有田的事迹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后，征询黎记者的意见。 黎记者朝杨副书记微微点了点头，他是市报的首席记者大牌得很，平日又经常跟着市委市政府领导身边，多大的官没见过呀，就是县委书记县长他都不一定给面子，何况一个偏远乡镇的副书记。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从采访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然后转向高有田，说：“你好，高有田是吧，我是《铁城日报》的记者黎鼎，前些日子我们接到红莲湾村民报料反映，你热心为家乡几百人打井找水、建设人饮工程，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核实采访，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和支持。” 面对记者的采访，高有田还是第一次，他也没有应对经验，但他知道弄虚作假绝对会出问题，如今镇里领导在场，乡亲们也在围观，记者就在面前，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暗暗调整好状态，不卑不亢地说：“谢谢新闻媒体的关注，谢谢党委政府对我的肯定，其实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希望能为乡亲们多做点事情罢了。”紧接着，高有田从自己开垦改造沼泽盐碱滩涂说起，误打误撞挖到一口泉眼，蓄水帮助乡亲们抗旱保苗，后来看到看到乡亲们长期喝盐碱水深受其害，一些村民喝出了胃病和牙病，特别是还长期因为喝水问题与外村结仇打架，于是决心用科学知识改变这一状况。 黎记者没想到高有田一个乡下小子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得体，不卑不亢，表达有条不紊，娓娓而来，不禁有些讶然，心想：这小子的心理素质不错啊，听说还是第一次接受采访，不知有多少乡镇领导、企业家在自己的审视眼光下，连话都说不成句。 于是他问：“你是在帮邻居安装水龙头吧？要工钱吗？现在是农忙季节，家里的农活不受影响吧？” “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个忙要什么工钱，不影响农活，我家和桂花婶家一起搭伙耕作，互相帮助，早稻已经全部收获，晚稻也已经播种，田地也翻晒好，就等着有水后耙田插秧了。”高有田说。 桂花婶也在旁边说：“有田这孩子实诚，懂事，我男人走得早，家里有什么重活儿，他都会主动过来帮忙，地里犁犁耙耙的活儿也是这孩子帮干的，从没提出要一分工钱，也不吃过一顿饭，真是一个善良的好后生。” “是啊是啊，前些日子村里的水稻眼看就被旱死了，就是有田打井蓄水，不仅分田水给我们，还把喷雾保苗的办法无私地传授给我们，我们才度过这个难关啊，紧接着带头打深井，搞自来水，让乡亲们从此告别了盐碱水，喝上了放心水，大家都很感激他，记者同志，你一定要好好写一写有田这个好青年啊……”在场的乡亲们也七嘴八舌地向黎记者诉说。 村民讲述的大部分是事实，但也有些村民说得有夸大，有些rou麻了，让高有田都有些不好意思，脸庞感觉热烘烘的，他也知道乡亲们是在帮衬自己，为自己争夺那个村文书职位造势，心想：“没想到就做这点事，乡亲们就对我评价这么高，红莲湾的乡亲们就是朴实简单，以后只有多做些好事才能对得起众乡亲的帮衬啊。” 黎记者认真地记录着村民的话语，之后又让高有田摆个安装水龙头的姿势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自然有桂花婶一家子乐呵呵地陪着。 之后，黎记者又要求到现场感受感受，看看打好的深井和砌好的蓄水池，然后走进几户农户家里体会一下自来水的方便，品尝了一下新井水的甘醇清冽味道。 离开村子时，四叔公悄悄给黎记者塞了一个500元的红包，黎记者也不造作，感慨地说：“红莲湾的新农村建设已经起步，有这么淳朴的村民，有着这样有头脑的优秀青年，有着四叔公这样的老前辈和带头人，可以预见，红莲湾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看着黎记者和杨副书记的身影消失山路那头，四叔公渐渐rou疼了起来，骂道：“嘶嘶……我的老娘啊，这也太费钱了，红包500元，一面锦旗100元，一顿饭钱200元，写感谢信也有要笔墨钱20元吧，总共820元，还没算车脚，罢了罢了，就按850元吧，这笔帐你高大膀子得认啊，这可是咱冒着风险挪用了乡亲们的集资款啊！” 这笔糊涂账最后怎么算，高有田不知道，只是觉得老爸高大膀子回到家后精神有点不大正常，背着手绕着古柳转圈，嘴里不住地叨念着八百五，随后又大骂四叔公专门吃熟不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