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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冷水

    见张梓恩认了真儿,吕言忙道:“导演,不碍事,就是小感冒,没必要这么麻烦的”。

    他知道自己不在最佳状态,但总不至于因一点感冒就让整个剧组停拍。

    张梓恩摘下眼镜,往日里脸上常挂着的和蔼神态尽去,语气也变得严肃:“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儿,说句你不爱听的,现在的你不是你个人的,也是整个剧组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知道我为什么喊停吗,刚才你可能没注意到,你忘说了一句词。”

    “哦”吕言不说话了,内心里,他不觉得自己说错台词是多么稀罕的事儿,他也是人,人会犯的错误,他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在私下别人看不到的时间里,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因此,在大多数人的人的眼里,他做的看起来比起一般人要好上那么一点。

    能在一部大制作里担纲一二号角色的艺人,在人气和个人商业价值方面通常都不会太低,影视制作需要顾及商业性原则,而在这条原则里,门槛是不言自明的,新人或籍籍无名的艺人来挑大梁,纵然导演赞成,制片方和出品方也不会冒这个险,除非导演的话语权已经到了一个让各方不容置喙的地步,但这样的导演终归是凤毛麟角。

    而人气愈高,意味着商业价值越高,与之相对的,平日里的空闲时间越少,就像赵微,整天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想像他一样安安稳稳的拍戏几乎是一种奢望,诚然如陈保国这样的老牌艺人,在家的时间也是寥寥可数,他让人抬举、敬畏的根源是编织了一张覆盖了整个影视话剧圈的庞大的人际关系网,但关系需要维持,时间久了,再好的关系也会生疏,因此,他本人不可避免又难以自拔地陷入了这张大网里,各种活动、应酬占去了大部分时间,以至于分身乏术,纵然他把戏看作第二性命,但真正能够用心在戏上、花在剧本上的时间,也是相对可数的。

    吕言自己很清楚台词好的愿意,首先是基础打的牢固,最重要的是过去几年里总结出来的记忆方法,但还有一点是所有人都不清楚的,是他花费在戏上的时间,在拍摄京华烟云之前,他几乎没日没夜地看了半个月的剧本,这点上,即使陈保国也难以做到,因此,在很多人看来,他的记忆能力很强,对于他忘词就觉得是件相当奇怪甚至于不可思议的事了。

    体温计拿过来了,被几十号人在这种情形之下关注着,他有点不适应,胳肢窝里夹着体温计披上了大衣,吕言走到片场边上坐了,回过头来对身后剧组一帮等待的工作人员道:“不好意思了,麻烦各位了。”

    片场的不少人善意地笑着,纷纷说着不麻烦,和他熟悉的,玩笑似的打趣他多点这样的麻烦才好,能有喘口气的功夫,当然,这些是离的近的,没让张梓恩听到。

    自然不会每个人都乐得清闲,吴建就是其中一个,昨天他是夜戏,再者还是成名多年的赵微状态出了问题,等一会儿也就等了,但今天下午他还要赶去下一个剧组,耽误了,又得一通繁琐的解释。

    他不大愿意麻烦人,除非不到万不得已,或者陈晓东觉得非常有必要的,通常不是真的特别重要的事,他都埋在心里,即使必须去做,也多是由陈晓东出面,在不愿麻烦外人的同时,他也不想别人给自己添麻烦。

    一开始,他对吕言的感官还不错,为人有礼貌,头一次见了他还叫了声哥,这让他觉得对方很会来事儿,后来,因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麻烦了对方做中间人,他心里抱着点歉意和忐忑,但好的是,对方很知趣的装聋作哑,在谈正事之前出去了,这让他对他的认识又加深了不少。

    水滴石穿,是一个经年累月的过程,但近几天发生的几件事,让他一下觉得对方其实并不如表面上表现的那样。

    自从正式开机到现在,他拍戏从未迟到或者因为别的事情耽搁,更未曾请过一次假,在这方面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极限,吕言也不见得比自己好,可剧组的几个头头脑脑在对待两人态度上的差别,让他如鲠在喉,他什么也没做错,但张梓恩自始至终没给过什么好脸色,对吕言呢,无论是杨善朴还是张梓恩,他就未见过对他冷过脸。

    吕言当下很红,这点上他并不否认,甚至他都有点羡慕,可自己也不是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尽然算不上大红大紫,但至少应该有公允的待遇,没有得到,他心里有时候难免抱怨,可这是小事,他搁在心里。

    真正让他觉得吕言十分令人厌恶的是近两天的事儿,他对傅沝有好感,傅沝性格很温和,严格来说还算不上圈子里的人,形象上也合他理想的结婚对象,本来,这当中和吕言没有分毫的干系,可不巧的是,傅沝近段时间以来老爱往吕言旁边凑,他嘴上不好明说,但心里十分的不痛快,不痛快他突然的掺和进来。

    他不是不明眼色的人,导演都说先停拍,他也不好多说,只是看着对方和摄制组的言笑晏晏,他又觉得很假

    ,故意作秀让外人觉着没什么架子。

    等了四五分钟,感觉也差不多了,吕言从胳肢窝拿出温度计,眯着眼瞧了瞧,眉心不由地跳了下,心道难怪早上起来那会儿头晕,温度计里的银白色水银线已经过了“38”的刻度,要是不晕才怪了,好在之前吃过的药,还有退热的效用,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怎么样,没发烧吧?”张梓恩一直将一部分注意力留在吕言身上,见他量完了体温,抬起头来问道。

    吕言随手将温度计装了起来,递给旁边的小张,道:“我就说导演你白担心了,三十七度,没啥事。”

    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讲,三十七度算不上发热,张梓恩也放下了心,道:“没发热就好,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有什么问题一定得提出来,千万别硬撑着,年轻人仗着身体好,老不拿小灾小病当回事,真上了年纪,后悔都来不及,我给你说,我们年轻那会儿,比你们要厉害的多,大冷的天,一样下河....”

    人一旦上了年纪,话头儿不知不觉就变多,而且自己还注意不到,张梓恩一样不能免俗,特别是剧组的两个关键演员接连出问题的情况下,他的情绪被弄的七上八下的,但无论再怎么着急,他不能将这些情绪挂再脸上,作为导演,整个剧组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都在看着,他不能自己乱了阵脚,知道了吕言没啥事,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就想多说几句。

    这么多人都在等着,在场边坐着等这几条拍完的赵微见张梓恩有要说下去的架势,道:“好啦好啦,导演你就不要再播放你那些陈芝麻拉谷子啦,赶紧开拍吧。”

    “小张,赶紧把那个桌子和凳子搬回去”要开拍,黄风忙指挥重新定景、拉机位、指挥群演站位置。

    “好咧,这就来”

    “各部门准备,三二一action”

    戏是吴建和吕言孙宁唐笑四人的戏,赵微看了会儿,也只能干看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先前她从张梓恩那了解了吕言的底细,还抱着点学习学习的心思,至于吕言说的,她根本就没当真,归根结底她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能对自身有所助益的,她不介意去模仿去学习,只是昨天晚上给老师打了个电话提了一句这事被骂了半天后,那份心思就彻底淡了。

    具体的她记得不大清晰,但只有一句仍然留在脑子里,“无论从理论还是从方法上,他跟咱们不是一个学派的,学他你是自毁前程”,老师的话让她警醒,不管真假,总是自己没有坏处。

    “过,这条....还行”

    拍完了一条,张梓恩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本想再说点打起精神之类的话来的,但思及吕言的性格秉性,想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苛求可能会导致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效果。

    昨天晚上拍的实在太晚了,有点困,赵微想回车里休息会儿,起身经过的时候不经意瞅到刚刚被小张拉在箱子上的装体温计的盒子,她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径直走了过去。

    可是在听到身后的“停”字时,她又住下了脚步,扭头看去,吕言正对着几个一块合作的演员说着抱歉,眼睛狐疑地眨了眨,在助理惊讶眼神当中,她突兀地退后了两步,迅速将盛着体温计的盒子捞在了手里,打开来,拿起里面玻璃三棱柱形仔细端详。

    “咦”她先是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而后稍微举高了一点,到和眉毛齐平的高度,又仔细瞧了瞧,仍旧没任何的变化,38.2。

    助理不知道她又发的哪门子神经,见她拿着一支体温计没完没了的看,问道:“怎么了?”

    赵微不着痕迹地装了回去,放回原位置,嘴中装作不在意地道:“没事,就是好奇。”

    “说出去了,又是一个励志的故事吧”

    这么想着,她却并没有丝毫透露出去的打算,可能是性格里有着相似一面的缘故,她很能理解吕言的所作所为,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渴望认可,吕言呢,应该有他自己的梦想吧。

    或许在外人看来,如此做实在没有必要,但一旦在一个困难前退却了,下次遇到更加艰难更让人畏惧的,潜意识里选择和过往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如此三番五次一而再再而三,泯然众人也是可以预见的,经历了生活的困苦和一次又一次的挫折,曾经的梦想就变得遥不可及甚至不敢再在人前提起,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想想,究其原因,是在某个时候或感性或理性的退却了一次。

    可是,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也是她最为好奇的事,自己笑了笑,心里生出来个主意来。

    吕言拍着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头懵他可以捱过去,可脸上的肌rou控制不到位,就是大问题了。

    “你先歇一中午吧,下午再拍”张梓恩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道,他不知道下午是个什么情形,但只能寄希望于此,要拍后面的也不是不可以,可重新布置场景,少说也得一中午的时间,万一下午吕言回了状态,还要再改回来,费事费力还不见的真的提高了效率。

    “再试试吧”这句话是吴建说的,一张嘴,他就有点后悔,自己表现的实在太心急了,特别是当着张梓恩的当面儿。

    吕言斜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我上个厕所,待会儿再试一次。”

    他没有真的上厕所,而是一路小跑着找到了正抱着电脑玩游戏的陈红玲。

    陈红玲在他进来的时候抬起了头,而是又迅速地低了下去,道:“你怎么那么清闲,有空到我这儿来。”

    吕言一屁股坐了,道:“给我打盆冷水。”

    陈红玲这次头也没抬,道:“就在外面,自己打。”

    吕言耸了耸肩膀,也没说话,拿了个盆,打了水,放在一个门口的箱子上,双手捂着领口,以防弄湿了衣服,把脸浸到了盛满水的盆里。

    陈红玲玩完了一把游戏,听到外面叽里咣当的响动,探出头来,见吕言脸浸在水里,一下起了火:“喂,你成心给我找事是吧”,她负责吕言的初妆,之后的边边角角,就是齐智慧的事了,花了妆,还是她是事。

    吕言没理他,大概有二十秒钟,他佝偻着腰,道:“忘了拿毛巾了,给我拿一下。”

    陈红玲抱着胳膊看了他好一会儿,她一个人自娱自乐,不清楚片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吕言反常的模样,她能猜的出来出了问题,而且很大的可能问题是出在吕言身上。

    “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对付邱绮雯那套,在你身上也得走一遭”陈红玲一点一点地给他画着妆,在他的脸上掐了一下。

    “今天实在不在状态,清醒一下”吕言闭着眼说道,并未把陈红玲的话放在心上。

    陈红玲的动作稍微顿了顿,而后又像是一切没发生似的,继续给他化妆,但和平时不同的是,她这次再也没在掐吕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