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须之祸
孟夏之末，正是一年中最宜人之时。只需得舒眉一瞻，便四处可见柔美妖娆之色，绿柳婀娜、百花吐艳，处处芳菲浸染。微风盎然略过，花香四溢，漾人心神。 太子卫胤熙仍还是称身体不适，不太愿意见客。 不过近几日倒也是去九州博古念书了，可这书念的也实在不上心，常是去一天歇两天，只是这些给太子伴读的王子、公子们却乐得清闲。 俞瑾萱住进磬馨阁已有数日，卫胤宸得了空便陪着俞瑾萱一起到昭阳宫给王后请安。 王后并不十分担忧太子之事，知晓多半是为什么事情闹着孩子脾气了，也就由着他愿意。 况且王后近日常能得见她一手牵合的这对璧人出双入对心中欢喜，就算有何烦忧之事也都得以舒解了。 卫胤宸一早便知俞瑾萱是温婉淑惠之人，懂进退、知分寸，且慧心绣口贯能讨王后欢心，又加上俞家与王后之间的关系，卫胤宸毫无理由不欣然接受这门婚事。 近日闲来无事，卫胤宸便只在书房内读书写字消磨时候，仿佛在静静地等着什么。 俞瑾萱则安静的陪在一旁，见卫胤宸读书读累了她便命人侍奉茶点，若是写字写乏了她就陪着他弈棋解闷。 一连这么几日下来，麒麟宫众奴婢见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皆称王后英明，为三殿下选了个如此匹配的嫡妃。 蓝芝与玲珑在院子中帮忙侍弄花草，玲珑见暮雪从殿内退了出来，便招呼了过来。 “暮雪，过来。”玲珑挥手轻声道。 “什么情况啊？这几天都让你侍候俞姑娘，就是把你调那屋去了呗。” “也不分什么这屋那屋的，都是一个宫里头。” “俞姑娘温婉娴静，待下人应该不错，只是暮雪你这一去，咱们少能呆在一处了。”蓝芝拉着暮雪撒起娇来。 “只怕躲开了你这个拖油瓶，暮雪不知省了多少心呢。”玲珑嬉笑着说道。 “切，暮雪才不会这么想呢。” 见眼前两个小冤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暮雪忍俊不禁，掩嘴而笑。 这时俞瑾萱的贴身侍女芸香从殿内退了出来，见暮雪与另外两个婢女笑作一团，出声呵道。 “暮雪，让你找个茶具，你躲到这儿偷懒来了。” 闻言，蓝芝连忙帮暮雪解释。 “芸香jiejie误会了，正巧遇上暮雪闲聊了两句而已。” “闲聊？你们这差事当的可真是清闲啊。” 暮雪知道再说下去芸香定又要发作，于是连忙欠身道：“我现在即刻便去。” 蓝芝在一旁轻声道：“我去帮你。” 暮雪浅笑点头。 芸香一副不放心的样子，也跟着二人去了。 三人一并到了库中，暮雪、蓝芝收拾着茶具。 蓝芝心想俞瑾萱那般清新素雅、温言软语的大家闺秀，原本以为她身边的人也不会差多少的，没曾想贴身的侍女竟是个这么凌厉的角色。蓝芝不禁心疼起暮雪来，担心她独自在磬馨阁那边当差，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 暮雪见蓝芝与她挤眉弄眼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芸香还跟着，还须慎行。 芸香本在库房里随意打量着，看二人眉目传神，心中很是不快。 “你们手脚麻利点儿，磨磨蹭蹭。” “都拿全了，芸香jiejie。”暮雪端了一套青瓷茶具呈到芸香面前。 芸香左右摆弄着茶碗道：“这算什么，这么普通的成色在我们俞太守府中待客都拿不出手。” 暮雪、蓝芝二人相视，心想这些茶具只是颜色素净了些，毕竟也是在宫中，必定不会有什么次品，心知是芸香故意挑刺，只低了头没敢做声。 芸香初来乍到，不知三殿下向来低调，衣食用度一向不甚奢华、只求实用。 就连当初到束发之年另辟宫殿之时，三殿下也是选了西边这座僻静的麟云宫。 芸香站在专放茶具的柜子前挑拣着，左右看着都太过素净，见柜子最上头放着三个雕了精致纹样的木盒，便吩咐暮雪和蓝芝拿了下来。 放在案上打开这么一看，每个木盒中都放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并排三套，芸香细细打量着，便觉甚是满意。 一套紫光天目釉洒银的，一套金碧霞粉彩白瓷的，唯独是一套红梅玛瑙镶金的茶碗极为精致华贵。 蓝芝一向帮着紫珠和紫苑伺候三殿下茶水，心知三殿下平日都喜素净简单的样式，从未见谁用过这套红梅玛瑙镶金的茶碗，另外两套也只是见有贵客来时，才拿出来用过那么一两回。 芸香心想这么名贵的茶碗不物尽其用才最是可惜，拿起来越看越合心意，便就选定了。 “芸香jiejie，这...” 芸香并未理睬，看也不看蓝芝一眼，直接抱了箱子转身便走。 蓝芝有心上前劝阻，但见暮雪朝她使了个眼色，心知意思是让她别多事。 想暮雪也有她的道理，一来芸香跟着俞姑娘进的麟云宫，品阶本就比她们几个普通婢女高些，自然轮不上她们管；二来这位又是个凌厉、不好惹的主，跟她面前少说多做的为好。 蓝芝没敢再多言语，心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随后便同暮雪一起拿了茶具往紫宸殿偏殿的茶室去了。 暮雪同蓝芝在偏殿中才烹好茶，正准备端进去，一旁的芸香却半路劫走茶盘，自己讨好的端着茶进了殿。 紫宸殿内，三殿下卫胤宸与俞瑾萱正在弈棋，轮到卫胤宸这边落子，此刻正屏气冥神的分析着棋路，殿内一时寂静、针落有声。 芸香见俞瑾萱对她使了眼色且食指轻轻放于嘴前，便领会了意思，轻声缓步上前。 卫胤宸专注于棋局，未曾发觉芸香奉茶。 俞瑾萱笑了笑，示意芸香退到自己身旁。直到见卫胤宸棋子落定，便亲自端了一碗茶递到了卫胤宸面前。 卫胤宸浅笑着望去，定睛再看，忽然面沉如水，冷冷说道：“谁准动这套茶具的！” “我问是谁准你们动这套茶具的！”卫胤宸再次高声责问道。 俞瑾萱从未见过卫胤宸如此忿然作色，吓的她端着茶碗的手瑟瑟直抖。 芸香直接吓的跪在了地上。 在茶室内的暮雪和蓝芝听见动静也赶忙上前，只见芸香瘫跪在地上，吓的三魂不见七魄。 “都聋了还是哑了？再没人说话，若等我查问出来便就是二十大板了！” 芸香听说要打板子，吓的冷汗涔涔，说话都不利索了。 蓝芝与暮雪二人才进殿，根本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蹙眉相视，想是芸香犯了什么错，引得三殿下震怒，便也在旁边跪了下来。 芸香见蓝芝与暮雪二人跪在旁边，本想将过失推在暮雪身上，可转即又想，暮雪现下也是在她们屋里做事，推到暮雪身上同样也给俞瑾萱找麻烦，便颤颤巍巍的说道：“是...是是...是蓝芝！是蓝芝让奴婢用的！奴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冤枉！三殿下恕罪！是蓝芝啊！真的不是奴婢的错！” 蓝芝听芸香提到自己名字，但还未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低着头不敢发一言。 卫胤宸厉言道：“来人。” 小福子、小禄子听唤进殿领命。 只见卫胤宸眼神依旧冷冷的。 “婢女蓝芝，玩忽职守、未尽其责，拉出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蓝芝顿时心中一惊，却不知这顿板子因何而来。 小福子和小禄子愣了半晌，从未见过三殿下如此厉声厉色的，也没见过这麟云宫里谁挨过板子，但是主子开了口他们也不得不照着做。 此时蓝芝一股倔强脾气上了来，想着原先她心中那个温柔和善的三殿下竟不分青红皂白要责罚她，一时既委屈又生气，咬紧了嘴唇，竟赌了气般一言不发。 此时卫胤宸又缓了口，再问道：“你可认罚？” 卫胤宸此言，就是预备再给蓝芝一个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可蓝芝这倔脾气上来并没细想这些。心想要打便打好了，还要问她愿意不愿意挨打吗？难道她说不愿意就能不打是怎样？故此蓝芝心里依然堵着气，将头往旁边一侧，一声不吭。 见蓝芝如此，卫胤宸便抬手一挥。 小福子与小禄子只得左右一架，将蓝芝拖了出去，往长凳上一撂，就这么在院子里就打起来。 当然平时大家都是有交情在的，小福子与小禄子下手并不使足力气，但小姑娘家皮薄rou嫩的，那实木板子打下去，一下、两下也都是钻心的疼。更何况力道是可以收着，可主子说了二十下，就得打足，一下也不能少。 正在花园侍弄花草的玲珑见这边的阵仗，连忙跑了过来。 原本是玲珑吓的不浅，只在一旁低头着没敢言语，但听板子打下来一声声的，心里顿时急的乱了方寸，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咕咚一下跪在紫宸殿门前，开口连声哀求“三殿下饶命。”。 从内务府领用度回来的锦云、紫珠和紫苑三人，刚进来便瞅见这等架势，连忙慌了手脚，上前寻问玲珑所为何事。 锦云服侍卫胤宸那么久，从没见哪个下人犯错卫胤宸让打过板子，见玲珑慌了分寸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锦云只觉不妥，便直接进了殿内去。 “三殿下，奴婢管教不严，难逃其责。这板子罚的怕是重了些，蓝芝年纪小怕是受不住，还是...” “停了。” 外面得了令即刻收了板子，但这左右也是打了十一、二下了，蓝芝此时已被打的是皮开rou绽，但要说这蓝芝也是倔强，从头到尾竟一声没吭，硬生生咬的嘴唇直淌血。 卫胤宸刚才气上心头，原本只是想追究责任，其实若是俞瑾萱的贴身侍女女犯错，他也是不好责罚的，只打算小惩大诫罢了，不会真打二十板子的。但没曾想，那芸香竟将错处全数推在了蓝芝身上。而卫胤宸后来也给了蓝芝机会解释，但她竟也不为自己分辩，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反倒敢给他难堪了，让他下不来台，一时怒气未平又添新火，气极才下的令。 蓝芝挨了第一板子的时候，卫胤宸便已经后悔了，可他若突然喊“停。”这屋里屋外跪了一地，颜面上又过不去。想还是锦云明白，赶紧进来拦着，他便赶紧顺着台阶下来了。 “蓝芝以上，因疏于管教，罚俸三月。” 殿内外众人皆跪地领了罚。 其实要说这蓝芝以上，也就是掌事的锦云、侍监首领凌公公和新来的俞瑾萱这近身侍女芸香了。 此时蓝芝后面早已被打的血rou模糊，身上衣服也被涔涔汗水浸透了，觉着收了板子，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便一头晕了过去。 卫胤宸见状暗自愧悔，又说道：“蓝芝身体不便，扶回去，近日好生修养。” 小福子、小禄子二人领了命，暮雪和玲珑忙上前帮手，一同把蓝芝架了回去。 众人安置蓝芝趴在床上，只留了暮雪、玲珑照顾。 玲珑赶忙提了水壶去打水，准备烧点热水帮蓝芝清理伤口。 暮雪则做在床边，仔细帮蓝芝揭下糊在伤口上的衣服。 此时蓝芝的伤口即使只细微触碰也会引得周身剧痛难忍，暮雪只轻轻一碰，便疼的蓝芝惊醒过来。 暮雪见蓝芝醒了连声唤她，生怕她再晕过去。 “暮雪...我怎么...在这...” “刚才幸亏锦云jiejie及时赶到，帮你求了情，才...” 玲珑打了水进门，见蓝芝醒过来连忙上前。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平日就让你警醒着点，你看看现在...”话没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一手推到蓝芝肩旁上，哭道：“你这一晕把大家都吓坏了，知不知道！” 蓝芝被玲珑这么一推，牵动了伤口，疼的蓝芝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一推...快疼死我了...知不知道...”蓝芝一丝两气道。 “醒了就好，来，这是三殿下赐的疗伤药膏，活血止痛、祛腐化淤，称有奇效。暮雪你给蓝芝好生敷上。”锦云将药瓶递给暮雪吩咐道。 “谢谢锦云姑姑...”蓝芝欲要起身谢礼。 锦云连忙扶住蓝芝肩膀，示意其有伤在身不要乱动。 “你且安心歇息，三殿下吩咐了，让暮雪和玲珑轮流在这儿照顾你，其他的事情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 锦云又宽慰了几句，便带玲珑出去做事了，留了暮雪在房里照顾蓝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