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飞天惊梦
天源二十年，初夏。 玉清宫内瑶池畔，洞天水榭，千秋节宴。 王后对王子、王女们过千秋节这档子事儿一向开明。以免长辈们在跟前，反使得孩子们过于拘束、玩儿不尽兴，一般都是让他们在各宫自己去办、自己去热闹，并不多加限制。 因今儿个是太子过千秋节，王后还特意选了年、节时举办宫宴所用的玉清宫，让太子办千秋节宴使用。 王后也是想着，太子总还是要与其他王子、王女不同一些方能彰显出地位非凡。 因三殿下卫胤宸应下了这办千秋节宴的活儿，这几日麟云宫上下连同二殿下派来的几个奴婢，前前后后、忙上忙下，竟没消停一刻。 眼见已尽未时，再有一个时辰，千秋节饮宴便将开始。 锦云带着紫苑、玲珑和二殿下宫内的几名宫女早已将洞天水榭内布置料理完毕。 紫珠领着几名小太监在瑶池搭建的舞台那边也已经布置妥帖，现正帮着女乐宫的乐姬们将舞乐所需的钟、鼓、琴、铃、磬等一应乐器依次用小船运往台上。 酉时刚至，只见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天色已渐昏暗。 宫女们将洞天水榭内外宫灯逐一点燃，一时之间灯火绚烂，华贵缤纷。 待不久宾客们相约而至，本就是同辈人的宴会，来的多是王子、王女或是外戚家中的公子、小姐们。 二殿下府派来的宫女和小太监们正守在玉清宫门口，为不熟路的来客引路，锦云则带了众人在洞天水榭中侍候着。 见孟宝莲与俞瑾萱携侍女而至，锦云连忙迎上前请了安，便领着二人入座。 因王后预备等太子冠礼之时再正式册封二人，虽还未正式行大礼，但一切早已都是定好了的事。 故此孟宝莲的席位便是离太子最近的那一席，而俞瑾萱的则是在三殿下旁边。 俞瑾萱听说今日太子殿下千秋节饮宴，事无巨细皆由三殿下卫胤宸一手cao办，早已心向往之。此时细细看去，白玉金樽、碧玉羽觞、翡翠玉盘、珍馐如画，水榭四周以华彩锦缎装饰并挂满六角琉璃宫灯，炫目斑斓。透过琉璃灯罩萤萤烛光闪烁，犹如天上点点繁星，璀璨迷人。 待宾客一应坐定，众王子则簇拥着太子殿下步入洞天水榭，众人恭请太子落坐。 卫胤宸在俞瑾萱身旁的空位座定，二人双目而视间，相互点头致意，目光交汇之际卫胤宸浅浅一笑。 不知怎么的，想到面前的人即将成为自己未来的夫君，俞瑾萱竟害羞起来。 孟宝莲见俞瑾萱此情此态，不禁戏弄了几句。 俞瑾萱竟也不分辨，只娇羞的低下了头，嫣然而笑。 “老三，有酒无乐，这酒喝的岂不憋闷。”那边大殿下见好酒在前，早已自斟自饮了起来。 卫胤宸莞尔，像身后的锦云递了个眼色，锦云便悄悄退下了。 待不久，远处传来轻轻铃声，随之渐渐又有磬声、钟声、琴声。 众人只闻乐声悠扬，却不知此声源于何处，疑之。 待鼓声渐起，随着鼓点、钟声，舞台上的宫灯逐渐点亮。 待不多时，只见瑶池之间一舞台逐渐浮显于水面。 待宫灯尽燃，见台上舞姬皆着水色碧霞罗仙裙，若似仙女，起舞长娟弄清影，长娟中事先藏好的花瓣随着娟袖款动飘洒而出，霎时间，舞台之上仿若仙境一般。 满座宾客无不探首、侧目，皆以为绝妙。 宴间热闹非凡，钟鼓琴磬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众人把酒言欢，再加上没有长一辈的管束，一众王子、王女、公子、小姐们也稍稍放下了平日里的束缚，传杯弄盏、开怀畅言。 一曲奏罢，再奏一曲，一杯而尽，再饮一杯。 因是太子千秋宴，这三四一堆、五六成群的众宾客们全来了太子跟前敬酒祝贺。 待‘披香舞’毕，见太子已饮至微醺，孟宝莲与贴身侍女便在一旁侍候着。 舞台这边已备好宫船，小禄子和小福子检验妥当后便案着三殿下意思，指挥一船众舞姬、宫女上船。 一宫船乘五名舞姬或宫女、一内监、一船夫。舞姬、宫女皆着月白广袖软烟罗裙做飞天舞装束，每人手拿一白玉仙瓶，瓶中盛御酒，另一袖中亦藏花瓣，待一会献酒时助兴之所用，内监则负责届时在船上逐一燃点宫灯。 暮雪、玲珑各领了几名舞姬分别上船去了，前两艘宫船已分别缓缓离岸。 蓝芝刚要上船，小禄子连忙拉住蓝芝，嘱咐道：“记着一会儿你在最后头，她们都散开了你才显出来，别弄错了。” “行了，知道，练那么多次，现在我闭着眼睛都行。” “我的小姑奶奶哟，闭着眼睛可哪儿能行啊，记着是给太子献酒，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子。”说话间扶了蓝芝上船，命船夫撑船离岸。 “哎呀，放心吧小祖宗。” 第三曲‘大梦飞天’已奏至终章，宫船都已驶到舞台前。只因为夜深、且宫船之上又未燃宫灯，并看不出船只所在。 这时间，洞天水榭岸边一宫灯闪烁，知道是锦云打的信号，三艘宫船便往洞天水榭那一边驶去了。 忽然，一只船燃了一盏宫灯，随后又一只船也燃起一盏。 洞天水榭那边席间有人发现瑶池中央亮起荧荧之光，一时惊叹，纷纷议论，都不知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之后宫灯不分船次、不分顺序逐一点燃，好似浩瀚夜空之中繁星闪耀，璀璨夺目。 洞天水榭那边惊叹之声哗然，宾客们皆探首、定睛观看，生怕错过什么精妙的桥段。 待宫船即将靠岸之时，每艘宫船左、右各六盏宫灯才全部点燃，显出三艘宫船来，细细望去，每艘宫船之上皆乘有‘大梦飞天’扮相的一众‘仙女’。 众人惊艳，频频赞妙。 只见十几名‘仙女’款步走入水榭之内，手捧羊脂玉瓶，瓶内盛有御酿。 一众＇仙女＇身着月白广袖软烟罗裙，除缎带之外飞仙发髻之上并无繁杂饰物，清丽脱俗。 待行至宴厅中央，众‘仙女’们便分为两两一组，走到觐前挥舞仙袖，之前藏于袖筒之内的花瓣便飘洒而出。 前面散完花瓣的一组‘仙女’分别从两边退下，各自为宾客敬酒去了。 宴厅之中转瞬间仙花落雨，华美缤纷。直至末尾，两名‘仙女’撒完花瓣仙雨之后分至两边，便显出了蓝芝来。 蓝芝款步走至觐前，轻舞衣袖，花雨漫天，然之托起手中羊脂玉瓶，低垂眼帘，将御酿缓缓注入太子杯中。 随即蓝芝又欠身行礼轻声道：“奴婢恭祝太子殿下，天福永享，既寿永昌。” 此时太子卫胤熙酒过三巡，已呈微醺之态。见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一时之间竟晃了神，语塞良久，半天也没叫平身。 蓝芝心里打鼓，不知是哪里没做好惹得太子殿下不悦，想这一直也没叫平身，当中许是有何不妥之处。 众人皆屏息定睛，不知太子觐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蓝芝已经俯身许久，旁边早已为宾客们敬完酒的暮雪和玲珑，也为暗暗其捏了一把冷汗。 太子身旁的孟宝莲看了半晌，却也不明究竟。 这时旁人皆不知所谓，只三殿下轻轻拿起案上酒杯，饮了口御酿，宁神细品，酒香醇厚，个中滋味，百转千回。 “太子殿下，此酒不亏为御赐之酿，果真是极好。”三殿下赞道。 此间，一片飘零的花瓣落入太子酒杯之中，微微泛起涟漪，太子闻言缓了神，定睛再细看眼前之人，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之色。 “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得了令，方才一直提着心的蓝芝这才敢松懈下来，起了身，缓缓退到了一侧。 宴间紧张的气氛一时也得以舒缓，顺势纷纷恭祝太子千秋，有说吉祥话亦有赞佳酿的，也有在谈论舞乐的，总之宴席间一切复如既往，好似刚才的瞬间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几巡酒过后，太子已显醉态，孟宝莲命人将太子搀扶回了寝殿。 寿星不在，余下众宾客过不多久也都渐渐散去了。 孟宝莲领着一行奴婢前呼后拥的将太子送回永福宫，侍候太子于长信殿就寝之后便到王后寝宫那边回话去了。 许是今日酒饮了太多的缘故，太子卫胤熙才躺下便即刻入了眠。 睡梦之中，仿佛时光倒流，回至过往。 梦回天源十六年初秋，正值卫王万寿节之日。 那一年，亓戎王子携使臣来访，为显卫国国威，万寿节也是办的极尽奢华。 整个皇宫装饰的金碧辉煌，御池盛酒、金玉为器、珍馐饕餮，光是看着就已令人心神荡漾。 除此之外，另太子卫胤熙最为记忆犹深的，便是舞乐之中众宫王女们为卫王献的那一舞‘大梦飞天’，当时卫胤熙一心思慕着的嘉宁公主也在台上献舞。 台基之上焚了香，烟雾缭绕，犹如仙境。 舞乐声起，鸣钟击磬，乐声悠扬，衣袖飘荡，漫天花瓣飘飘洒洒。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惊叹，皆称其舞绝妙。 飞天舞毕，众王女觐前拜寿，卫王大喜，众王女皆有封赏。 届时，见王后在卫王耳边窃窃私语。 不曾想，之后卫王竟下旨将才及笄之年的嘉宁公主许配给了亓戎王子，次日便随亓戎王子仪仗回国。 一时之间，卫胤熙与嘉宁的过往，又历历重现。 当每次被母后责骂躲在花园中哭泣之时；在每次父王责罚抄书，直至深夜的时候，嘉宁总会出现在他身边。 他哭时，她轻声安慰、为他纾解情绪；他熬夜抄书精疲力尽之时，她便会偷偷为他送来茶点，鼓励奋进。 “宁儿，我是不是不适合当太子，为何么父王和母后总是责备我。” “太子哥哥，父王和母后并不是认为你不适合当太子，只因你身在太子之位，是我卫国未来的君王，父王和母后对你的期望和对其他王子自然是不同的。” “可是，我真的好辛苦，我不想再当这个太子了。” “太子哥哥，你又乱说话了，定是饿糊涂了。来吃块芙蓉糕，我刚做好的。” “真好吃，这世上只有宁儿你对我最好了。” “吃完东西有力气了就继续用功吧，你是卫国百姓未来的希望，太子哥哥以后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到时便可造福苍生，使国力昌盛，让卫国百姓安居乐业。” 二人最后一次相会，是万寿宴席间。 卫胤熙带嘉宁偷溜去了御花园。 “宁儿，你为何不为自己分辨，我去求父王，我不要你走。” “太子殿下...” “宁儿你告诉我，你是不原意去亓戎的，是吗？” “你我出生在帝王之家，早该自知，万般皆已是命。” “我不让你走，我是太子啊，我可是卫国的太子，定会有办法的。” “王命难违，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嘉宁毅然转身而去，衣袖之中飘出了几片花瓣。 卫胤熙伸手拼命想要去抓，可是嘉宁却越走越远，纵然他拼尽全力追赶，仍是无法企及。 逐渐嘉宁的身影消逝于卫胤熙的视线之中。 忽然之间，卫胤熙从睡梦之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