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国舅教女乱上加乱
三月尚属冬春交际之时,况这两日落了场雨,生了一股倒春寒,故而湖水仍旧冰冷刺骨。容悦虽被救了上来,却因此着了风寒,反反复复拖延着,最后竟越发难好了,眼瞧着要把选秀错过去。 如是便有不知哪里放出的流言,有的说,钮钴禄家六格格与天地会中英雄豪杰一见钟情,故而以死相逼,不愿进宫,家里人没法子,只好把她关起来;也有人传,六格格的jiejie出了名儿的善妒,故而把meimei弄病,不叫她入宫;当然传的最多的就是佟国舅家的大千金嫉妒将入宫分宠的六格格,故而趁着赴宴人多难辨,将人推下水去…… “娘要我说多少遍才好,并不是女儿推得她。”佟仙蕊只穿着见榴花色窄裉小袄,发髻半散,半卧在榉木海棠花围拔步床上,倚着朱红色弹墨百鸟迎枕上,一张秀面满是烦躁,“您怎的相信外头那些胡话,也不肯相信女儿。” 佟夫人赫舍里氏身上穿着件赭红色盘银刺绣宝相花葫芦纹长褙子,手中拿着块素纱帕子,见女儿一味嘴硬,就是不肯认错,忍不住拿手戳着女儿的额头,骂道:“我并非说你推了她,她落水时你早已回了戏台,众位夫人也都是瞧见的。我只问你,为何要同着人向那丫头说些难听的话?” 佟仙蕊闻此,心中着实缓不过气,却又不敢十分与母亲顶嘴,只暗暗捶着枕头道:“额娘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责备女儿,外头那些闲话,均是有心人捏造出来的,额娘肯听,便是落了下乘。如今又拿这话来教育女儿,倒真叫女儿摸不着头脑。”说到这,忍不住又在床榻上拍了下。 佟夫人被她气的倒仰,直要抓了青花瓷锦绣山水瓷瓯中插着的鸡毛掸子上来招呼,幸得跟前儿伺候的丫鬟婆子圈圈拦住。 佟仙蕊的贴身丫鬟雅卉见此忙偷偷溜出去,直奔外书房。 佟夫人越发生气,怒道:“我瞧今个儿谁再来拦我,便连她一道发落。”这话音落,便有两个丫鬟便迟疑着稍退后半步。 只听佟夫人身边的mama劝道:“格格还小呢,太太何不好好说话,也叫格格明白您的苦心。” 佟夫人又悲又气:“她还小?眼瞅着可就要选秀进宫了,就这个脾气,迟早也是为家门招祸,不如打死了干净!” 说罢挣开了众丫鬟,便要举起鸡毛掸子往佟仙蕊身上招呼,后者忙撩起葱绿缎子薄被盖住头脸。 “住手”只听一声洪亮的男人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铁青色合领右衽窄袖柞绸衫,腰束革带的中年男人在门口的帘陂下站着,不远处站着一名天净纱挂印封侯纹窄袖袍的青年,二人均是白净面皮,五官轮廓十分相像。 佟夫人见是丈夫和儿子,便将手中鸡毛掸子掷在地上,面上仍难掩怒色。 佟仙蕊原怕的躲在奶母怀中,这下见来了撑腰的,也不愿再忍,哭诉道:“爹爹,娘要为不相干的人打死我。” 佟国维长子叶克书忙上前搀扶佟夫人至碧纱橱外的玫瑰椅上坐定,他秉性温和,此刻柔声劝道:“娘,消消气,犯不着跟这个犟筋着恼。” 佟仙蕊听见哥哥这样说自己,伤心大哭道:“爹爹,你听听……他是怎么说我的。” 佟国维也走过来,在床头的禅椅上坐下,先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肃声道:“别哭了!” 佟仙蕊闻声止住抽泣,佟夫人见丈夫插手,胸中顿时一阵憋闷,抬手捂着胸口揉着,半晌才好些了:“老爷还要惯着她,我竟是不能管教这个女儿了?”说着想起怀胎十月,牵动情肠,拿帕子擦拭眼角,“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能不心疼,咱家的闺女,自小不成受过什么委屈,竟日里跟个傻子似的,我早说,咱们家富贵已极,不求攀龙附凤,只求找个疼惜她又好脾气的,也就是了,老爷偏又要这个孽障进宫,如此不知进退的东西,可叫我这个为娘的怎么放得下心,倒不如一口气上不来,瞧不见也倒罢了。” 佟仙蕊听见母亲这番真情流露的话,心中虽心疼母亲cao劳,却也极不服气,开口还嘴:“娘这话怎么说的?女儿哪点不如人了。她们入的,我便入不得?”说到这,见爹爹递过来的眼神,只好忍住,狠狠揪着褥单。 佟夫人的母家赫舍里氏于顺治康熙两朝均是恩宠无限,做女孩时自然娇贵,与丈夫家世分不出个眉眼高低来,如今嫁到佟家虽也极尽人妻之分,只是经年养成的脾气却难改,夫妻两个一言不合就要闹将起来。 只是过门后数年无所出,到底不硬气,直到生下儿子才一招扬眉,难免格外宠爱儿子,谁知生下的女儿,性子之骄矜又远胜于她,她出手管教又屡屡被丈夫拦着,难免又因此事争吵。 佟仙蕊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养成了这一幅只管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骄娇之气。 “夫人太过多虑,皇上是闺女的亲表兄,脾气又是最温厚不过的,对我佟家一向敬重关照,我女儿嫁过去,绝无吃气的理儿。”佟国维自认对皇帝的态度还是有信息的。 佟夫人却不认同:“一入宫门深似海,那种地方都是些人精,明枪暗箭,勾心斗角不在话下,咱们格格又没有受过委屈,怎能过的惯那处处看人眼色的日子,”说着语气中便多了两分哀求,“老爷,为妻实在不放心,您去求求万岁爷恩典,许咱们闺女自择夫婿罢。”
“娘亲说的您好像过过那种日子似的。”佟仙蕊小声嘟囔着,见佟夫人作势要打,忙紧紧咬着唇乞求地看向父亲。 佟国维一直看重外甥雄才大略,是一代明主。他心气高,自认这个宝贝女儿不能随便就给打发了,要嫁就要嫁第一等人物,遂道:“真真妇人之见,即便她们想算计,也得看人下菜碟,我还不信了,谁敢打我佟国维女儿的主意。我瞧蕊儿这性子明快讨人喜欢,人又耿直,夫人太过多虑。”说这话时两撇胡子跟着抖动,颇为威风。 叶克书在一旁看了半晌,方才劝道:“儿子认为娘说的对,大妹脾气确实骄躁了些。” 佟国维骂道:“糊涂东西,你又懂些什么,内宅的事,谁许你跟来插嘴?不稂不莠的,镇日不知上进,还不快滚回外头读书去。” 叶克书被他当着一屋子人劈头盖脸地骂下来,胸中自然恼怒,可又被父亲训斥惯了的,此刻强忍住,大跨步抽身离去。 佟国维极力放柔语气道:“夫人这会子反悔已来不及,太皇太后都已相看过,内务府的人也来传过圣旨,三两日内便要初选,皇上这阵子正为三藩的事忧心,咱们又是嫡亲外家,怎好出尔反尔下他的脸面?” 佟夫人面上尽是无奈,见丈夫放柔态度,也只好道:“老爷明日一早还要往甘肃去公干,早点回去歇着罢,我再跟闺女说会子话。” 佟国维见佟仙蕊悄悄冲自己摇头,遂道:“夫人料理家务着实辛苦,我尚有几桩事要同夫人商议。”说罢不由分说,把住她胳臂往外带。 佟夫人只好指望明日丈夫走后再好好管教女儿,当下与丈夫一同回正房歇息不提。 实则容悦那日去赴宴,被佟仙蕊碰见,奚落了数句,说什么jiejiemeimei一起往龙床上挤,也不管什么脸不脸的了,她们佟家到底做不出这等事来,换做她是容悦,宁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不然便去太皇太后面前哭求云云。 容悦虽本无意入宫争宠,被她这样一说,到底心中气郁,又念起常宁素日的好处与恭维讨好,心下懊悔,胡乱走到湖边垂柳树下发了会儿呆,似乎被什么人带了一把,她又正值恍惚,便落下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