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只知身处是他乡
流桑花开，冰海初融，又是一年魔法学院开学的季节。 冰雪岛像往年一样忙碌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学院新生们涌向这里，开启了人生的第一次试炼。 他们穿着精美的魔法袍，结伴在迷雾森林里穿梭而行，举着魔法杖追逐着他们的猎物，魔兽与元素精灵们则花招百出的或逃或争斗，让整个冰雪岛的天空都倒映着魔法的彩光，耀眼极了。 可这一切都跟苏娅没有关系。 她正耐心的诱哄天使猫们从阔叶蓝榈扎成的树窝里出来，飞进精致而小巧的鎏金铜笼里，这些天来的魔法师太多，这些小家伙的卖得很好，她不得不多抓点。 是的，她只是冰雪岛上的小摊主，以饲养和贩卖这个岛上特有的魔宠——天使猫为生，这种猫全身雪白，拥有天使一样的翅膀，飞翔间雪花点点，所以被唤作天使猫。它们熟知地形，能在迷雾森林中能够优雅而迅捷的为主人带路，几乎来这里魔法师们都会买一只。 最近生意很不错，苏娅几乎从早忙到晚，待到夕阳西下，她又要赶回家喂养小家伙们，以及做好第二天准备工作，累得精神都有点恍惚。 “嗷呜——”一只天使猫试图在飞出树窝时从她的头顶逃跑，苏娅回过神来手一挥，念了一个“结”字，一小股冰雹凭空出现，把它砸的头晕脑胀，掉到了苏娅另一只手上，竖起一簇呆毛。 苏娅看它狼狈的样子，吻了吻它的呆毛，把它塞进笼子里，轻轻叹了口气：“小家伙，走出这座岛才算真的走出牢笼，你懂吗？” 可惜小家伙不懂，而且还气愤的用两只翅膀捂住眼睛，惹得苏娅摇了摇头：“真是个小坏蛋，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好主人。” 这次小坏蛋干脆把雪白的屁股转过来对她了。 “……” 苏娅失笑，笑完又觉得一个人这样很傻，便意兴阑珊的站起身，归拢好一个个笼子，用银丝草绳串好，转身回了自己不远处的房子，嗯，或许称之为棚屋更为合适。 这是一间同样由阔叶蓝榈搭建的小屋，然后用冰水浇筑，倒也结实，六年前的苏娅还很天真，特意让帮忙的苏珊mama给自己的房顶砌成了宝塔型，八角形的塔尖远望去蓝莹莹的，也很漂亮，就是有些不伦不类。到现在都被村子里的嘲笑。 自己当初怎么说来着：“你们不懂，这是暗号，我爸爸mama看到它就会来接我了！” 村民们听了，都安静的散开了，体贴的连怜悯的眼神都没让她看到。 苏娅把笼子都放在屋檐下，回到自己的小屋，倒在床上，无奈的拿手遮住眼睛，离别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伤痕累累的父母相互搀扶，绝望而惶恐的安抚着自己，说了许多他们平常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承诺，只为了让幼小的自己乖乖呆在这座孤岛等他们。 那些承诺、那温柔而颤抖的语气……意味着他们根本不会回来啊……“我还真是蠢啊！” “苏娅~，苏娅宝贝~，你在家吗？” 远远传来的呼喊声把她拉回了现实，苏娅揉揉有点潮湿的眼睛，爬起身应道：“哎，苏珊mama，我在家呢！” “你在——”刚才还在远处的声音，听到苏娅的回答，迅速靠拢了过来，等口中的“啊”字吐出来，苏珊mama壮硕的身躯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宝贝你在就好，苏珊mama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啊，苏珊mama？”苏娅乖巧的给她倒了杯流桑花茶，问道。 “很好的消息，”苏珊mama伸出手摸了摸苏娅的头发，一向直爽率性的她，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不舍，“你长大了，苏珊mama给你找了个好机会，你可以……离开这座岛了。” 一瞬间，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苏珊面色发白：“苏珊mama？” “别怕，宝贝，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珊mama知道她在恐惧什么，温声道，“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让你不开心，冰雪岛随时欢迎你回家。” “为什么？” “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宝贝，冰雪岛是我们的牢笼，可也是我们的避难所，这是我们的选择。可这不是你的选择，你想出去，想去找你的爸爸和mama，对吗？” 苏娅咬着嘴唇，轻声道：“可是，他们让我在这里等他们……” “你今年十五岁了，不再是小孩子，应该已经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啊。” 苏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是啊，我长大了。” 苏珊mama却温柔的笑了，眼神悠长：“宝贝，每个人都会长大，这是神的旨意。你知道什么叫做长大吗？” 苏娅摇了摇头。 “长大就是，你要学会面对那些你不想面对的事，确认那些你不想确认的结果，处理那些你不知该如何承担的责任。长大啊，是一种坚强的意志，赢得它，就赢得了荣耀，所以，你应该去学会收获它呀~” “我懂了，我十五岁了，已经不是孩子，不可以假装无知，不应该再逃避……”苏娅每说一句，就用力咬一下发白的嘴唇，像从记忆中挤出那些痛苦，咀嚼，回味。 “苏娅宝贝，我可怜的孩子。”苏珊mama怜惜的抱紧她，却无法安慰，成长是一件痛苦而孤独的事，就像蝴蝶从茧中挣扎而出，如果不成功，它就会死，它就无法飞翔。 过了很久很久，苏娅擦掉眼泪，声音哽咽的仰起头：“我知道岛上有专门收集外面的消息，你们可以知道我爸爸mama的事，苏珊mama，你告诉我，他们，他们是不是早已经……死了？” “不要这么快绝望，宝贝，我们并没有确认他们死亡的消息。事实上，他们只是失踪的有点久，听说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时光之城。这也是我们觉得你应该离开这里，去外面寻找他们的原因。” 听到这个不算好的消息，苏娅心下一松，确认的结果比她料想的好，而且，苏珊mama既然支持自己去寻找，那么就一定有办法：“那我该怎么去找他们呢？” “如果他们在其他地方失踪，或许你很难发现线索，但是时光之城不同，它之所以被这么命名，是因为这座城有一面很神奇的时光之书，翻阅它，你就能看到在这座城市中发生过的事。当然，这是有前提的，首先这件事必须与你本人息息相关的，其次，你必须是一个高阶魔法师，才有足够的魔力翻阅。” 第一点自然没问题，但是第二点，苏娅苦笑：“我连魔法学徒都算不上呢，借助冰雪岛的力量才能施展简单冰系魔法，要成为高阶魔法师，不仅要有好的老师，还要融合了不起的宝物开引魔力吧？” 高阶魔法师几乎都出自各国贵族和魔法师世家中，因为在诸神陨落后，这个世界的魔法力已经非常稀薄，人类无法直接借助魔法咒语的召唤，运用魔法，而是必须通过和拥有魔法力的珍贵宝物缔结契约，才能开启自身魔力，从而开始修炼魔法。 而且，宝物品质的高低，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魔法师是否强大，魔法商店里的所谓宝物顶多也就让人成为初阶魔法师，就这，冰雪岛也是没有卖的。 “没错，自远古以来流传的宝物无一不是被那些贵族和世家占有，普通人想拥有一个强大的宝物太难了。”苏珊mama感慨完了，又道，“可是，苏娅宝贝，你有。” “我？”苏娅惊讶极了，她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怎么不知道？ 苏珊mama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上面，露出神秘的笑容：“你的屋顶。” 她的屋顶……宝塔型……她当初这么做是因为离别时她的父母塞给了她一个宝塔吊坠！ “这就是他们不肯放过你父母的理由，宝贝。你的父母在一次远古遗迹的探险中发现了它，被那些贵族和世家盯上，一路追捕到这里。” “原来是这样。”她的父母拼了命也要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可是她却一直不知道，还为自己的孤单伤心委屈。 “不要哭，要开心，宝贝，你的父母是如此的疼爱你，你也要相信，当初他们能够护着你和宝物安全到达这里，想必离开之后，也应该有躲避的办法。最重要的是，你要快点长大，要变得足够强大，他们也许也在等你！”苏珊mama安慰道。 “我要是没有逃避，早点知道就好了！”早点知道爸爸mama需要她，早点知道自己有厉害的宝物在身边，早点…… “现在知道才是刚刚好，你以为这六年时间，我们是让你白白浪费时间饲养天使猫吗？” “难道不是吗？！”她一直以为大家是怕她胡思乱想，才把娇贵又难伺候的天使猫给她养养打发时间的！ “……”一直以为这孩子乖巧其实是错觉是吗？为什么现在很有揍她一顿的冲动！ “苏珊mama不要生气，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很好的……”苏娅见她脸色不对，可怜巴巴的挽回。 算了，苏珊mama脸上的肥rou抖了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咬牙切齿道：“没有足够的体悟，开启强大的宝物，只会被宝物反噬，成为傀儡，而不是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法师！” “嗯，没错！” “……总之这种体悟你现在应该达到了，各种好处以后你自然明白，你尽快试着寻找方法，与你的宝物契约，等契约成功，我们再来讨论你出岛的问题，你的身份，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说完，苏珊mama直接一甩门，走了。 原本一个颇为温情的对话，被自己不小心搞成这样，苏娅感觉有点抱歉：估计在苏珊mama眼里，自己跟那个不识好歹的天使猫是一样一样的了。 虽然心中急切的想契约父母留给自己的宝塔，但苏娅还是决定先吃晚饭，既然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六年，总不能因为一时的体力不支功亏一篑。 mama曾说过：一个人要会照顾自己，要分得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给自己洗了把脸，把出门前烤好的面包拿了出来，又煎了一枚雪鸟蛋，夹上香肠和雪莉叶，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感觉有点噎的慌，便端起苏珊mama一口未喝的流桑花茶，灌了下去。 微凉的茶水带点苦涩，却有着熟悉的清幽花香，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抹了抹嘴，苏娅重新爬到床上，深呼吸一口气，从胸口拽出自己的宝塔吊坠，从小到大她都带着它，想念父母的时候会摸摸它，开心哭泣的时候会亲亲它，可是今天却是第一次，试图研究它，研究它身上的秘密。 宝塔是暗红色的，不知名的材料雕刻而成，每层八角，共有九层，塔身摸上去很光滑，可是仔细看，却有星辰般的金光于其上流转，行走出一道道游纹，钻入塔刹，又从塔座钻出。 苏娅心神一动，伸出食指，尝试的放到塔刹上，没有感受到吸力，又去摸摸底座，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也是，如果这么轻易，那这么多年，她就是不小心碰到，也应该打开了。 有什么事，是这么多年她没有对它做过的呢？扔地上踩踩，放锅里煮煮？ 唔，应该不是，好歹是个很厉害的宝物，不会喜欢这么粗暴的契约方式的，况且，这跟她养天使猫之间也没什么关系。 养天使猫的体悟啊…… 苏娅努力回忆，自己圈养这些小东西的历程，天使猫只有一阶，但灵性十足，难以驯养，且幼时存活不易。 九岁那年，当菲力爷爷开始教自己养它们的时候，自己只能养两只，因为想带它们去丛林里去驯化，必须建立精神联系，同时遥控两只的行动已是自己的极致，可是后来，随着自己熟练度的增长，能够精神联系的天使猫越来越多，从两只到四只，再到十只，百只……到今年开春，她的树窝里一共养了一千三百四十六只，拉到迷失森林遛弯，齐头并进，或跑或飞，场面颇为壮观。 所以，想跟宝物契约，也必须先建立精神联系咯？ 苏娅这么想着，便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努力去感受宝塔的存在，果然感受到了它的“意识”，凉凉的仿佛无形的“触角”般向自己递了过来。 苏娅小心翼翼的回应了它，建立了精神联系，刹那间，宝塔亮了起来，闪耀出血红色的光华，星辰般的金光干脆脱体而出，盘旋至苏娅的周身，渐渐把她包裹了起来。 闭着眼睛的苏娅看不到小屋内奇异的景象，只感觉到了越来越多“触角”从塔内朝她席卷而来，她拿出遛弯天使猫群的气魄，一股股精神联系源源不断的递交了出去：十股、百股、一千股……两千股…… 糟糕！她的精神联系不够用了，头好昏，看来苏珊mama他们虽然知道宝塔来历不凡，但还是低估了它的强大，苏娅拼命支撑着，可是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倒了下去，昏迷之前她竟无厘头的想着：变成傀儡还能吃饭吗？ 然而，事实没她想象那么坏，几乎在她倒下的同时，宝塔缠绕着她的“触角”就主动缩了回去，莹莹的金光也从她周身散逸，只有宝塔仍旧亮着，原本暗红色的塔身彻底变成了血红色，而且，越变越大，直至抵达屋顶，才停歇下来。 紧接着，宝塔最高层飘出一道人影，说来也奇怪，在他骤然出现的一刹那，才婴儿拳头大小，可等他站在苏娅面前时，却显得比普通人要高大。 很显然这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精美的血红色长袍，淡金色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容颜俊美如天神，笔墨难以描画，可是，他望向苏娅的表情却是如此的妖异而莫测，就这样矗立在黑暗中，久久不见动作。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俏皮的钻了进来，雪鸟们纷纷开始吟唱，他才缓缓的蹲下身，伸出手探向那如同沉睡的娇小身影：“终于，终于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