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为君而销
司卿。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浮现脑中，令我不由得右手一颤，忘尘剑从手中滑落，咣当落地。 司幽再不看我，飘然落在小司卿面前，蹲下身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字字慈爱：“小卿乖，不要到这来胡闹。先回去，哥哥待会就来找你。” 小司卿抬头望了我一眼，头摇得更狠：“不对！她拿剑指着哥哥，她不是好人！” 我心头一阵发紧，不由语无伦次：“小弟弟，我不是”不是了半晌没个所以然，我干脆打着哈哈道，“我听说你哥哥很厉害，便特地找他来切磋，切磋而已。” 小司卿到底没今朝那么好忽悠，仍旧横着眉毛：“哥哥才不会随便找人打架，你个大骗子，大坏蛋！”又捡起石子往我这招呼，“坏蛋，滚出去！不许待在九黎境！” 小孩子面前打打杀杀影响不好，我只得硬捱着他的石子招呼，不进不退飘在半空。这特么就尴尬了。 下头司幽还在费力劝导：“小卿，不要胡闹。哥哥有许多事要做，待会就去陪你” “不要。”小司卿回答得斩钉截铁，“哥哥只有晚上会过来可到晚上，又有一天过去了。你们不是说，每天早上我都会忘记之前的事情吗？说不定小卿保护了哥哥，记忆深刻一些，就不会忘记了” 不安分的小手被握起，司幽稍稍使力，小司卿已被抱在他怀里。 他轻轻拍着小司卿的肩膀，眸中，是数十年来对我都不曾有过的柔情。 “那哥哥不理她了。现在哥哥就陪小卿回去。小卿也要乖乖的，知道么？” 小孩撅了许久的嘴终于展露笑颜：“好呀，小卿给哥哥唱歌听～” 虽说我不想伤害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也不想过多接触这个早已相忘江湖的前世之人，可我正事还没干下，他们就想走？ 正纠结去否拦否，司幽却忽然回过头来，有意无意道：“我万年来主修杀术，无法救他；但九黎境至东之地有一盘古之树，下通盘古之心，可以任何东西为代价交换相应之物。”顿了顿又道，“他必不希望你以死换得他生，不过在那里，兴许可以得知救治之法。” 我浑身一颤。 盘古之心我有所听闻。当年湄仙子大义，为人界苍生跃下了地心深处的盘古之心，以一身修为换来人界太平。只是后来，盘古之心被视作仙门禁地，再不许任何仙人出入。 “保重你自己的性命。无论用什么去换，都不要让他的心意白费。至于会付出的代价你不如回去好好思考再定。” 恍神间，眼前一阵星花，却又顷刻间恢复了正常。 洪波涛涛，海风习习，周围已变了风景。我环视了一番，这就是谢远之用幻术化出的海上宅子。 这一思考，我便坐在今朝床边思考了一整个晚上。 并非思考是否要冒这个险，而是心中隐隐害怕，冒这个险，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次日我再找谢远之请求洞开九黎境大门时，他虽有疑惑，但也不多说什么，便为我再打开了九黎境入口。 只是在我踏入之前，他多问了一句：“除却与魔神交涉，你还打算去做什么？” 我有些支吾：“我没打算去做什么啊。” 他苦笑了一声：“你的手在抖。” 我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去，这才发觉，我的手真的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只得低头不再看他。 他叹了口气：“小红笺，无论你想去做什么，都要保重好自己。” 难得他跟我对话一不撕逼而不扯谎，也没什么实质内容。我松了一口气，随意点点头，便径直踏入九黎境入口。 万般变幻的刹那，依稀听到身后谁的话语。 “我喜欢你的眼神，真希望，你能用心对我笑一下。” 只是等我回头时，身后已只有漫天幕地的一片白雪皑皑。 往东遥望，雪天之间，果真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巨树冠顶银叶灿灿，仿佛缀满的，就是这九黎境永无止境的大雪。 待走得近了，我才发觉，那树上的是朵朵雪色莲花，玉蕊楚楚，含露吐英，缀连成片。 走得越近，莫名中越有有亘古之音荡涤心底，一种幽深的凄冷气息包裹而来，却又不是真正的冷，而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幽远的敬畏与惧意。 这棵树下连接着盘古之心 可以任何东西为代价交换相应之物 不知踏过多少多深的雪地，不知衣袍掠过多少浸润，我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往前走去，想离得近些、再近些。仿佛离得近了，它就能马上告诉我，怎样才能救活今朝。 隐约中，我听见盘古渺远而低沉的声音：“汝为何而来？” 我抬头仰望着满树层层雪莲，悄然敛裙，缓缓跪下：“我想找到让今朝活下去的办法。” “天道永恒，汝若已有觉悟，便付出汝交换所用之代价。” 代价 我深深纳入一口凉气，缓缓合上眼帘。明知道可能面对什么，可心里却平静如水。 只要能让今朝活下去。 只要让我看到救今朝的办法。 只要让我看到—— 双眼蓦然袭来一阵剧烈刺痛，骇得我一时间连跪都没能跪稳，只能以手撑地才能勉强坐起。 睁开眼时，除却面前景物有些模糊，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刚才剧痛的一瞬间，我似乎似乎看到了什么影像？ 只是那影像一闪而过，我根本来不及认清那是什么。 我狠下心再度闭上眼，凝聚心神，果然眼睛又是一阵胜一阵的狠痛，愈来愈彻骨、愈来愈钻心；哪怕的确不断有影像从眼前闪过，可那些影像还是模糊得如同被晕染过一般。 再睁眼时，眼前景象也更加模糊。 连近视八百度，都不能满足盘古所要的代价？ 我定定望着自己的手心，眼中手上的纹路也都已糊成无物。可这双手上，还亏欠和掌握着今朝的命。 掌风聚为刃气，手指控制着的刃气靠近眼睛的时候，我的手从来没有这样剧烈地发抖过。 可我一定要他活下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刃气刺入双目，我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疼痛裹挟黑暗覆盖天地，茫茫中没有一丝光明，只有万般疯狂钻心的剧痛。我本能捂住眼睛，有一滴滴温热粘稠的液体落入手心，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疼。 付出这些，可，那又如何？ 我极力忍耐了一会，稍稍习惯，终于可以摸索着立正身子，双手合十： “盘古大神在上， 小仙红笺，愿以这双眼睛为代价，看见我所欲知之事。 如若不够，我还有这双手腿、这副身躯、这毕生修为， 只要让我活着完成未尽之事，便是取我此身性命也无妨。 请你帮我，让今朝活下去。” 回到谢远之的海上仙宅，当真连半点安生日子也过不得。 “小红笺，你何时变得如此舍己为人了？” 虽不晓得为何谢远之会这么激动，也看不见他走来走去的身影，可光是听着他踱来踱去的坑爹脚步声，我就连一口茶都喝不下去。 我将茶杯往桌上一摁：“我乐意。”听他还在踱，我饮了口茶水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修为足够以灵气感知探物，能够‘看见’，不会妨碍日常生活。” “哼，”他轻哼，脚步突然接近。我怔了一怔，还没来得及起身躲开，已觉到他倾身压来，左手抚上我面颊。 不过他倒没有动手动脚，只是指尖在我眼角轻轻一点，便有什么轻柔的东西绑覆上眼帘，觉着似乎是一条绫带。 他起身离开时，落地的脚步声重了些，似乎有些火气：“拿灵气视物太耗费修为，这白绫的灵气可助你减少耗费，还可感知事物颜色，让你真正‘看见’。”他顿了顿，“被自己憎恶之人的灵气所染，怎么，讨厌么？后悔么？”一声轻嗤，“呵，这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