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反目成仇
扶萧。 真的是他。 我知道自己有侥幸心理。当时今朝拼着反噬都要说出扶萧的名字，我就已知他定有问题。可在亲眼见到真相之前，我还是不敢、也不愿相信他会真的做到这地步。 这个墨袍龙冠的人，我就是瞎了、聋了、疯了，就是这百年生涯来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一个人、一件事，可他的眉眼容貌，我怎可能看错！ 说不定、说不定只是相像罢了，不会的，不会的。 东厨门前，他蹲下身，和蔼地向小男孩张开双手：“小卿乖，过来哥哥这里。” 若我没记错，先前今朝二哥，私下就是唤今朝“小卿”。 今朝不是司卿，可这个小卿是谁？ 小卿眨着大眼睛，将手中书本背到身后，才怯生生地走过去：“哥哥” “为何骗了侍人偷跑出来？” 小卿头埋得更深：“我、我想给哥哥做桂花饼” 那个和扶萧极像的人摇了摇头：“糕点自有东厨打理，你还小，不必学这些。” “可我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啊！”小卿低头攥紧了小拳头，声音中隐约有些哭腔，“每天早上，我都会忘掉昨天的事情，变得害怕哥哥你。要不是我每天都有在墙上刻痕迹计数的习惯，我都不知道，我已经这样过一万年了要是、要是我明天又忘掉了哥哥，忘掉了给哥哥做桂花饼，那该怎么办” 虽然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好可怜的样子 那人哭笑不得地低下头，俯身将小卿坐抱入臂弯：“不怕，忘掉了没关系，哥哥永远都和你一起。”手中一缕幻光落在小卿身周，“外面冷，小卿再回去睡一会吧。” 那幻光似乎有催眠效用，小卿的双眼愈来愈睁不开，可嘴还是倔强地出声：“如果我明天又忘掉了哥哥，哥哥会生气么？” “不会的。” 他往前靠在那人肩头，迷迷糊糊：“可我真的不想忘记哥哥我真的不想再恨你了呀” 那人似忍苦痛地合上眼：“没关系，不会的。好好睡一觉吧。” “哥哥” 孩童的声音愈来愈弱，终于归于沉寂虚无。 有候在旁侧的侍者上前，将小卿小心翼翼地接过，匆匆送离东厨，约略是回了屋。 周遭除却那个与扶萧极像之人，没有半个别的鬼影，甚至连只蚊子都没有。 再惊愕又如何，此地毕竟是虎xue，要确认扶萧之事，我一定要再回清风涧看看。 正欲去拽今朝，却发觉他早已呆若木鸡，还直着眼退了半步，才轻声：“快走，快走！” 我一愣：“哈？” 事实证明，有时候，这么随便一愣，就能在瞬间改变剧情走向。 话音刚落，四方爆出数声巨响，竟是突然间拦天拉起了结结实实的四方法障，刚巧不巧，正好将我、今朝同面前那人禁锢在内！ “阿笺看了这许久好戏，却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走，真是枉顾你我数十年交情呢。” 一声开扇，那个与扶萧极像的人转过身来，黑袍翻卷，墨发飞舞。再如何陌生的衣着，再如何危险的言语，都掩盖不了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雅容颜。 可那双眸子，阴冷邪恶，没有温柔，没有生气。 我将双目狠力一闭再睁开，指尖灵力飞速攒聚打出。可那头那人竟不过持扇一抬手，甚至毫无灵力波动，就已在瞬间将我的攻击化作虚无。 我恨恨道：“你是何人？变作扶萧的样子来玩弄人心，真是卑鄙！” “呵。” 唰地一响，折扇转瞬合上，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灵机一动，扭头问今朝：“今朝，他是谁？他不会是扶萧的，他不可能是扶萧的，对不对？” 他每一个字都回答得十分艰难：“他他就是扶萧” 我极力抑制住眼中温热喝道：“不可能，你说谎！扶萧在清风涧，不在这里，他不是扶萧，他不可能是扶萧！” 身侧一阵风动，在我尚未察觉之时，瞬息之间，那人已闪至今朝面前，眼中神色难辨：“多日不见，你别来无恙。” 今朝后退半步，目光凌厉：“托你的福，我们都还活着。” “看看这张脸——”那人一声冷笑，竟径直伸手捏住今朝下颚，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莫名中带着股灵力，叫今朝咬牙切齿挣扎不得，“这么多年过去，若不是你，我都快忘记了这个人的模样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想着，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眷顾”那只手由脸颊沿着着脖颈往下，有意无意拨开衣襟，触至锁骨，越摸越不是地方，“你说是么——我的，三弟？” 晴天霹雳。 我没有留神，手中一道气刃斩了出去，正正划过他与今朝之间窄窄的距离。 我只觉周遭一切声色都是虚无，能看见的，只有那个昔日与我言笑晏晏的身影容貌。他的神色是无情的，眼睛是冰冷的。我想开口问，又不敢问，害怕我问了，他就不是他了。 “是你破坏了东皇阵，是你把我们推下归墟？” 他回过头来，如常一般摇着扇子：“阿笺以为呢？” 我攥紧了拳，心子在胸腔里发着抖：“你说不是，我就信。” 他没有说话，停了摇扇，往我这头缓缓几步，凝了我双眼许久，才道：“连你遇到三弟，都是我一手策划，更不说此后发生的一切。阿笺，我教过你的，细细谋划，步步为营，可你始终太善良。” 我早该想到的。 细细想来，自贪狼界之事起，我与今朝经历之种种都有扶萧在后推波助澜，诱导我与今朝前往一个又一个地方，目睹一处又一处的惨剧，最终还引到了归墟。 大义私情，私情已不可想，面对他，我只能立身大义。 我深深吸纳一口气，直视他道：“你早已在六界无人能敌，哪怕我与今朝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所作所为，究竟有何目的？！” “说来目的也简单，我只不过，是想与我的三弟玩一个游戏” 毫无防备，毫无预兆，后头突来一柄寒刃架在扶萧脖颈，墨蓝衣角风中微动，伴着其后今朝幽幽的声音：“放我们走。” 几乎是同时，扶萧身前的今朝已化作烟尘消散——幻术。 扶萧分毫未有惊动，偏过头去：“‘瞬息残光’原来我万年前教给你的东西，你还记得。” 今朝身体一僵，却半步不退：“我不是司卿，司卿早已死去。你，废话少说，放我们走。” “哈，可无论你承不承认，司卿都在那里，你都是他的碎片，我的弟弟。”扶萧轻笑，“而刚才那个孩子，也正是司卿的魔心。” 如此就说得通了。无怪乎今朝一见那孩子便心升自恋，也无怪乎扶萧唤他弟弟。 寒刃有些松懈发抖，再握不稳。也就在这么一瞬间，扶萧的身形也化作烟尘，飘然出现在今朝身后：“怎么，三弟是要与本尊好好叙旧？” 细雪飘飞，落入衣袍刺骨地凉。今朝后退回身，字字无情：“自万年前我骨碎灵散之时，神尊便已与在下恩断义绝。所谓手足之义，皆已东流逝水、永难复回。徒增伤痛，何必执着。” 扶萧道：“你是在怪我当年逐你出魔界那件事哈哈”他这笑声，我莫名听得有点凄凉，“如若我说，当年大哥打算对你下手并兵变，魔界战乱在所难免，我是为你好，才废你修为掩人耳目，将你送去人界避难呢？”他缓慢垂下眼帘，“如若我说我从未想过弃你不顾” 他这样温柔的语气，哪怕在我与他相处的几十载时光里，也不曾有过其中半分。 今朝亦垂下眼，再令人看不清神色：“过去之事，早已东流而去，神尊何必重提。” 扶萧高挑眉梢，眼波流转着亮色：“今日一见，你想与我说的，只有这些？”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是啊，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我与你说又有何用。我的小卿，早就不在了”扶萧苦痛得捂住面庞，嘴角却噙着一抹酸涩的笑意，“三弟，你可知道，我苦心经营这几十年，是想与你玩个什么游戏？” 话锋这么一转，今朝再度提起警惕：“我不想与你玩任何游戏。” 扶萧轻笑一声，抬手接下飘飞的雪：“当年，小卿宁死也不愿回魔界。就在我以为此生再难相见之时，你的出现，令本尊有了一个想法。”只手捏合，雪粒顷刻化作白烟，“我想知道，若他还活着，受我日日诱导，想法是否会有所改变。” 看这九黎境情形，天灾不断，环境恶劣，难怪他要诱导今朝目睹各地惨剧，因为这就是九黎境的现状。 “你究竟有何顾虑、有何分辨、可曾原谅为兄这几十年来，这些的答案，我曾在夜里梦回时想象过无数次。”空空的雪地上，尊贵孤傲的魔神笑看着自己久违的三弟，“而你今日的回答，当真是不错。” 我听着听着，隐约觉得，这个扶萧，或者说司幽，他这句话里似乎有那么点不对劲。 我这时才注意到，寒风骤起，魔气急走，苍茫白雪已是飞旋而落。哪怕周遭无声，可莫名中似有极强的气力闷闷压来，仿佛要刺破苍穹而爆发。 目光下移，正正看到，在他宽大的袖袍里，忽地闪出一丝寒色。 “九黎令，章五，条三，驱逐出境者潜逃回，拿之，立毙。” 一声响，寒光现刃，剑锋低垂，风雪铺天盖地而出，刺声覆耳，冽风砭面，令我根本睁不开眼睛来！ 可那个方向，显然有魔神之力朝今朝狠狠压去，杀意无尽，千万道剑影忽然射出！ “——永别了，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