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月夜谈心
捐毒王被除，宫城内的水井得以使用。捐毒举城欢庆，再不是死气沉沉，而是一片欢声笑语。 我们被当地居民挽留下来，共同庆祝了三天。 小清曦和尹中仙被当做恩人之二请去了捐毒广场的宴会，帝君却三番五次推脱，仅在城中居民为他特意布置的客房内宅着，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夜幕降临，捐毒城终于开始渐归沉寂。 宫城的水井边，还有许多人在打水。 蓝衣的帝君坐在倾颓的宫墙边高高的城楼上，深沉的眸一直垂着，若有所思。 我早已偷偷在他身后看了很久。从中午到傍晚，到现在星光渐露，他一直都坐在这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怀里抱着的葡萄果酒早已开了封，可一口都没抿过。 不知为何，我想要来陪陪他。似乎觉得，他这种孤身一人的模样——太可怜了。 我悄然走近，分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帝君他老人家却很适时地忽然回头，与我很巧合地对面相望：“阑阑？” 他如此唤我，我心头有惊有喜亦有愁。 惊者，久时不曾问此唤法也；喜者，听闻此唤法，可知帝君心中最要紧的还是万把年前的瑶光帝君阑珊，而非我这虚女仙君红笺；至于愁者……便是帝君他老人家现下这副无精打采的形容。 我坐到他身畔，带起微笑：“你不是想要这葡萄果酒么，买给了你，你为何又不喝了？白白浪费我的银子。” 他垂目道：“不怎么有玩乐的酒兴。” 连我都懒得搭理，这问题有点严重。 “是因为那捐毒王？”我伸出双手，叠在他手背上，“那不过是句毫无根据的恶言。再说，你不是早已将心念言咒捏碎，那诅咒根本不可能实现。” 他还是拉着一张毫无精神的脸。我心头一凛：“莫非，那咒法还没有完全除掉？” 帝君叹息，放下酒壶起身，目光落到这城楼之下:“不是。” 不是的话，那他在看什么？ 我抓着石栏往下望去，那是宫城里的一口水井，旁边挤满了打水的人，一桶又一桶带回家去。他们的笑声，在这么高的地方也听得清清楚楚。 “捐毒得救了……以后这里就有水用了，真好。” 帝君还是不言，只是盯着那口水井，愈发出神。眉峰微蹙，眸光深沉，连衣袂都只是直直下垂，沉重得连我的心也跟着觉得沉甸甸的。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他袖中不断发抖的手：“你莫一个人把话憋在心里。你也对外人宣称我是你的‘内子’，有什么事，难道不可对‘内子’说？” 帝君怔住，继而些许眉目舒展，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有的是斑斓的星辰，和一弯朦胧的缺月。 “我在想，我是不是……逃避了本该属于我的责任。” “啊咧？”他一个万年言情脑，居然会想如此高深的东西！ 他缓缓轻声言道：“我在捐毒王面前，口口声声的治国大道理，可我……我却只因对二哥的憎恨，就抛弃了整个九黎境，来到人界修仙，自在逍遥千万余年。” 他的画风转变太快，我需要适应一下。 “之前在贪狼界，我便想过这个问题。”他悄然倒抽一口凉气，“因为九黎境和贪狼界很像，都是依靠君王一族的灵力来维持存在。我尚且需要承担维持的消耗，而那个登上权力巅峰的人，得到万民朝拜、得到至高无上的法力，而他必须要承担的，便是整个九黎境的风调雨顺、兴衰存亡。” 贪狼界和捐毒之事，竟然开始给帝君他老人家重塑三观？！虽说这两件事连起来有些巧合，可居然能够给他重塑三观，这特么简直要上天啊！ 呃，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那，帝君，你二哥他……” 他极其肯定地颔首：“现在，是他在承担这一切。” 忆及先前楚月的惨案，我浑身汗毛全数紧张起来：“你二哥他这、这加起来也承担了一万多年了，他不会出事吧？” 帝君定定地望着我：“或许已经出事了。”语气平淡得仿佛说的是无关之人的事。 我恍过来，不禁拍一拍自个脑门。帝君与他二哥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他二哥便是死了烂了化成了灰，关他卵事。 我向来喜欢活得自在，如此沉重的话题，委实不能再继续下去，免得又没讨得高兴，又糟蹋了这一壶房贷钱买的果酒。便道：“你二哥不是早已与你恩断义绝，这些旧事便不要想了。还是现实一些，想想你我将来之事罢。”还是想想我们堆得比山高的房贷罢。 “将来之事……” 他一开始如此念叨，本仙君便觉药丸，正欲拔腿就跑，袖角却被他拽了个结实。本仙君袖子重重受下一记拉力，身体陡然一空，再回过神来时，人已被他搂在了身前。 我仰面欲哭无泪。谁特么告诉我帝君他画风变了的？！ 他的唇轻过蹭我面颊：“何必将来。现在正值良宵，要知道，此时一刻值千金，要不要……” 我清咳着作正色状：“哈，咳咳，那个，帝君，这这这今晚恐怕不妥，你我感情还没磨合到这种程度……” 背后人伸手挑住我下颚：“是么？我对红红是一腔真心无可挑剔；可红红你，今晚特意与我聊天解闷，这是在担心谁呢~？” 我老脸微微发烫：“我么，是崇敬帝君您巍巍仙威，望您振作精神，广布仙泽，为我仙门、为我苍生造福……”麻的太假，我编不下去了。 他的鼻息就在耳畔，声音温软：“那，我广布仙泽便从红红开始，如何？” 本仙君老脸从脖子根直烫到耳后，纠结片刻，干脆心一横、眼一闭，转过身去推搡他一把：“哎呀这种事说出来也不害臊，讨厌了啦！” 帝君狠狠一愣，眼皮直跳。 好机会！ 我迅速挣开他手，捡起自己掉了一地的节cao和鸡皮疙瘩，飞身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