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九黎阴谋
本仙君后悔了。 后悔不该演技拙劣,将帝君从我床上赶走。 县圃派的紫微殿还在修,扶萧也去看那里修得如何,帝君他老人家依旧无家可归。虽说他没有在歪脖子树上挂着,也去了另一间屋,可到底他还是在我清风涧。 每日本仙君就远远看着他在小山崖上望天叹气,叹一回气,摸一回怀中瑟瑟发抖的小麋鹿小老虎小白狼,再倾诉一句惨兮兮的酸话。 等他伤心够了,稍稍站起身来,怀中小生命立马唆地跑得无影无踪。小生命一跑,他老人家一下子又孤零零的,触景更伤情,又抓来最近的另一只小生命放在怀里,叹气,揩油,倾诉,无限恶循环。 之前小生命们只是躲着他这个人,现在,小山崖周围一大圈空空荡荡,没半只鸟影。 我一个回头,正见着一大群小生命窝在我后头,一双又一双骨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眼巴巴地望着我。 本仙君顿觉双肩一沉。 八岁小兔妖白若瑟瑟地走出来,虽是人形,长长的耳朵却耷拉着:“仙君,是帝君要和您成亲的他还不高兴吗?” 我嘴角抽搐:“是啊。” 另一只稍大些的狐妖跳出来:“昨天仙君和帝君成亲,今天帝君就那么难过,一定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让帝君不高兴了。” “昨天晚上?昨晚不是仙君和帝君的洞房之夜么?”一只更大的白狼出声,错愕,“莫非是帝君他不不举?” “什么?帝君不举?!” “喂喂,他刚刚说什么,你听清没?” “他说帝君有可能不举!” “难怪帝君看上去那么难过那咱们仙君以后可怎么办?” 小生命们瞬间炸开了锅,开启八卦模式,叽叽喳喳愈扯愈烈。本仙君望着这群小生命,正如初春时老松望着一群刚刚睡醒的松鼠,站在八卦圈外扶额头疼。 再让帝君这么失落下去,本仙君的清风涧吃枣药丸。至少要让他稍稍高兴些,免得抓起一只小生命就开始揩。 我悄悄向小兔妖白若捏了个诀,取出她一毫妖力,以术法复制粘贴,全数粘到我身上。我再变作与她一般的兔形,这下,帝君他老人家决计认不出我是谁。 我拨开挡人的草丛,撒腿子往小山崖上跑去。 帝君他老人家正坐在柳树扶萧下唉声叹气。 我慢慢走上前,碍于兔子的身高,只在他腿边碰了碰。 他别过头来,有些欣喜:“白若?” 看,他果然是因为寂寞。我点点头,长耳朵立起来抖了抖。 他挺兴奋地握住我两个前爪将我拎起,细看了一会,皱起眉头:“你不是白若,你是谁呢?” 我浑身皮毛耸了耸,好家伙,还好没真的被认出来。我眨巴眨巴红眼睛,伸脖子舔了一舔他的手指。 他反更加兴奋:“你不怕我么?” 我再次点点头,抖抖耳朵。 他得了宝一样将我搂进怀里,本仙君险些被勒得一命呜呼:“太好了!”幸好又稍稍放松了些,“抱歉,我我就是太高兴了,不是故意,你莫像他们一样跑掉。” 我努力将耳朵立得笔直以表兴奋状。 他难得面露笑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真可爱。” 我很配合地眯着眼仰起脑袋,表惬意状。 他笑得更欢,将我放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揩,细细碎碎闲扯着几句没边际的话。 要不是本仙君是有意来讨他欢心,须得忍辱负重,不然照他这么个揩法,我老早一腿子过去将他踹翻。 揩着揩着,他动作却慢下来,扯的话也开始透着哀伤:“我还以为,再不会有人喜欢亲近我了。” 我伸出一只前爪,讨好地抓了抓他的衣裳。 他面上浮出笑意,手又在我身上揩了揩:“我知道,还有你呢,你会陪着我。” 我点点头,老实卧着,又努力摇了摇短得可怜的尾巴。 他揩得颇顺心,想得也颇遥远:“我这万把的年纪,也只有两千零三年外加两个月,是不孤独的。” 我抖了抖毛。两千零三年,从他与瑶光帝君相遇到寂灭;而那两个月,弹指一眨眼,也正是华无色做我徒弟的时间。 “一万两千多年前,我不慎从桃树上摔下来。那一天,我遇到了我的光明。” “她是仙修,却毫不在意我魔修的身份,跑来关心我有没有磕着碰着。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与她一见钟情,只是我没有个像样的朋友和亲人,一个人孤单了很久,很寂寞,想找个人说话。” “她有师门,有师父,有数不清的师叔师兄师妹,可我有的,也不过只一个她罢了。为她弃魔,为她修仙,哪怕受尽冷眼我都甘愿,因为我知道,她是不会丢下我的。” 我听得心尖一酸,沉重的负罪感狠狠压来,便略转脑袋,又舔一舔他一直抚摸我的那只手。 他恍过来,笑了笑:“罢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她都已经不在了。我吓着你了吧?” 我正要摇头,忽闻一个森森然的声音从背后飞来:“你逍遥得很呢。” 本仙君一个战栗,一头钻到帝君袖子下,仅使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红眼,上下打量面前的来人。 天了个乖乖。 来人很不得了,身材高挑颀长,披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斗篷,连帽檐都压至鼻尖。不见大半面庞,只见下巴优美的轮廓与殷红绝美的唇。 帝君惊得缩了缩,抬头冷言质问:“你又来管我做什么?” “我来看你有没有半点自觉。”黑袍语气更冷,“九黎境的三殿下。” 来人是魔界中人? 卧槽他怎么进来的?我连一丝气息都没察觉,他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 此事细思极恐,恐得我身子直抖。帝君低下头来对我一笑,将我放到草地上:“你先去别处吧,这位找本君有事商谈。” 能无阻地穿过本仙君的拦山仙障,这家伙绝非善类。我面上颇温顺地点头,一溜烟跑了,实则拐个弯隐到旁边不远的大石旁。左右我身上带着一层妖气,任谁来了也认不出我就是虚女仙君。 帝君扶着柳树站起身来,望向黑袍的眼神寒冰彻骨:“你已经得了魔尊之位,也坐稳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黑袍默然半晌,淡淡开口:“在你心里,我只会争权夺势么?” 帝君冷笑:“能在兵变中狠心亲手将剑刺入兄长胸膛的人,可不是我啊,二哥。”
这黑袍是九黎魔尊,也就是帝君他二哥。为争权亲手杀死兄长,啧啧好一出惨烈的权谋戏。 帝君前行一步,字字凶狠:“你想得到的早就得到了,我也早已不是你的阻碍。你控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黑袍又默了许久,道出一句不着调的话语:“过了一万年了,我真希望你能长大。” 帝君没理此话,左右看了看,声音依旧冷冷:“你一个魔尊,在人界倒有不少布置。” “哦,你发现了?”黑袍有点意外,又欣喜,“你能发现,我很高兴。” 唰唰两声,那头闪过一蓝一紫两道亮光。亮光稍熄,那头的情形却变成了帝君抬着把蓝光泠泠的剑直指黑袍胸膛,剑锋处却抵上一柄做工精致的折扇,折扇周围紫光腾腾。 帝君横眉瞋目,神色震怒;黑袍嘴角微翘,很是惬意。 黑袍将折扇往前略推了些许:“恨我么?等到了时候,我会让你杀了我。” 帝君道:“连自己的死都要算计,还不知要算计多少人,你不如早死了干净。” 薄唇噙着笑意,黑袍将折扇收入袖中,往前行了一步,那柄剑便正抵在他左胸。 帝君一惊:“你” “你应该知道,自古以来,我界魔尊之命便与九黎境的存亡连在一起。”他两指夹住剑锋,假意望自己这边指了指,“若你懒得顾及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那,请便。” 我看得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在马勒戈壁滩上奔腾。 帝君他老人家握剑的手颤了许久,还是无可奈何地将剑收回,却一把揪起面前人的衣襟,字字切齿:“你若真敢对红红有所图谋,我要你生、不、如、死!”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我的三弟。” 黑袍轻轻松松便拿过了帝君那只抓住他衣襟的手,捧到面前,在指尖落下轻轻一吻。 亲亲手了!? 我看得心中十万只草泥马在马勒戈壁滩上跳舞。 帝君触雷一般甩开他,垂下的手臂在袖袍中颤抖,几乎随时都要再度化出剑来。 黑袍笑道:“你离开九黎境太久,竟连我族表示友好的礼仪都忘了。” 我松下一口气,原来只是表示友好。我泱泱中华地大物博,有如此特色的民族不算奇怪。 帝君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我不需要你的友好。” 黑袍随时随地勾着貌似柔和的笑容,可一细看那种笑,看到其中骇人的杀意,本仙君背后陡然寒毛耸立。 这样的魔尊竟然图谋于我,实在可怕至极。 帝君最后望向黑袍的一眼既怒且恨:“还有,不要叫我三弟。” 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寥寥数语,信息量很大。 我正蜷着身子欲好好消化一下,却听黑袍还在原地深深呼气又深深吸气。 我从石头后探出头,那一副黑袍立在山崖,柳树为伴,风过无声,正如之前的帝君般孤独寂寞;只是每每目光触及他的身影,都能觉到由心底散出的寒意。 他叹出的话中竟带着些许苦涩:“我的小卿,你这种天真委实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