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斗经
萧唯吾神情漠然,宛若死神一般向龙翻云靠近,仿佛每一步都是在对龙翻云的无情宣判。 但就在这时,天眉禅师从雁翅台中央走了过来,刚好走到萧唯吾和龙翻云中间时停下身来。天眉禅师把龙翻云挡在身后,转身对着萧唯吾行了个佛礼,轻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何必呢?” 萧唯吾躬身立掌,先是还了佛礼,然后问道:“大师这是要救他?” 天眉禅师点了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请施主德饶人处且饶人。” 萧唯吾颔首微笑道:“若我无德,是不是就不用饶他了。” 天眉禅师道:“若施主无德,可以听贫僧诵经讲佛,日日听,夜夜听,必可修那无上功德。” 萧唯吾笑道:“我为何要听你讲?” 天眉禅师道:“贫僧若不讲,你怎修德,又怎知佛?” 萧唯吾笑道:“国经首卷上篇,言佛在心中,既在心中,何须你讲。” 天眉禅师道:“既在心中,那讲一讲又有什么大碍呢?” 萧唯吾冷道:“大师当真是要救他吗?” 天眉禅师道:“我非救他,而是救你,救你远离恶业,救你远离苦果。” 萧唯吾笑道:“救我远离苦果?大师这是要渡我吗?” 天眉禅师道:“那你愿意让贫僧渡吗?” 萧唯吾摇头冷道:“我曾经以为佛是这世间最为神圣的存在,可是直到我濒临死境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原来佛渡众生,只是一句假言,我不需要你渡,因为佛以前渡不了我,以后就更渡不了我。” 天眉禅师道:“贫僧执意要渡你,你执意不让我渡,贫僧又不想与你动手,看来只有论上一论了。” 萧唯吾双手一恭,道:“正想请教。” 天眉禅师道:“敢问如何是顿悟?” 萧唯吾道:“行定站坐,无为不顿悟。” 天眉禅师道:“敢问如何是万法?” 萧唯吾道:“自在随性,无物不是法。” 天眉禅师道:“敢问如何是永恒?” 萧唯吾道:“一念佛是悟,一念魔是悟,一念悟,刹那即永恒。” 天眉禅师道:“敢问如何是世界?” 萧唯吾道:“一花一叶,无处不世界。” 天眉禅师道:“敢问如何是菩提?” 萧唯吾道:“一尘一埃,处处皆菩提” 两人四目相对,五问五答。 问得凶答得快,听得台上台下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那个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竟能和名震天下的圣僧斗经五句而不落下风! 而且句句珠言妙字,皆是十卷国经的要旨。 天眉禅师又道:“如何是圆满?” 萧唯吾笑道:“空。” 天眉禅师道:“如何是虚无?” 萧唯吾笑道:“色。” …… 顷刻间两人又对战数轮,问得更凶答得更快,唇枪对舌剑,端的是难分难解。 当年归隐南曦时,萧唯吾夜夜诵经,对于大乾皇朝的千卷国经早就了然于胸,再加上自身经历过的无常变化,以及当年濒临死境的那种对于生死的感悟,所以对于千卷国经,他能看到世人看不到的精髓。 此刻台下万众只是粗略地听着,个个面面厮觑,完全不知所云。唯独当世的几大文士瞠目结舌,他们能听出深意,反倒更加震惊,因为台上二人所论的俱都是国经精要,非经历过无常变化所不能领悟的精要。 说话间两人又连斗数十句,你来我往,问与答之间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正当难解难分之时,飒飒秋风卷着漫天黄叶,几经摇摇曳曳,落在了雁翅台上。 天眉禅师借机问道:“天地秋风起,树枯黄叶离,敢问施主,如何解决这扰人的落叶?” 萧唯吾道:“今日扫,明日扫,日日勤扫,月月勤扫,年年勤扫,可得清净。” 天眉禅师道:“今日落,明日落,日日落,月月落,年年落,终究扫不净,岂不更扰人?” 萧唯吾道:“风吹落叶走,叶落满地头,我不怨此叶,此叶不自由。” 天眉禅师道:“施主,何必执念,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萧唯吾道:“扫叶非苦海,而是修行,倘若修行是苦海,佛又从何来,大师你现在又为何不回头呢?”
天眉禅师道:“魔生慧根,最是难缠。” 萧唯吾道:“大师说谁是魔?” 天眉禅师道:“如此下去,你离魔不远了。” 萧唯吾摇头叹了一声,旋即话锋猛地一转,横眉冷道:“方才开光浴佛时,大师讲相由心生,命由己造,佛心见佛,魔心见魔,大师见我是魔,说明大师魔心已存,既有魔心,如何再四大皆空,我看大师还是还俗去吧!” 萧唯吾横眉冷对,字字铿锵有力,如矛击盾。 天眉禅师登时怒眼圆睁,猛地跌坐在台上,浑身战战兢兢,如遭五雷轰顶!他惊愕地凝视着对面的白衣少年,瞧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如此熟稔于国经佛学,言语之间尽显佛学精要,真真是不可思议。 天眉禅师的心在悸动,在震撼,然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陷入沉寂之中。 许久以后,天眉禅师突然仰天长叹:“施主确实高明多了!” 这话音未落,只见天眉禅师又缓缓站起身来,托着金钵拿着法杖,走到雁翅台边缘,对着台下万众沉声道:“终日寻佛不见佛,佛在面前却不知,这位少年于佛学的造诣,早已超出了国经千卷,如此大才堪为大乾第一国士!” 天眉禅师的声音浑厚有力,悠扬直透云霄,在雁翅台上方回音绕梁。 然而此话一出,雁翅台下万众哗然!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所有的眼瞳里都闪烁着不可思议,所有的耳朵里都回荡着难以置信! 天下只有集国经之大成者,方可称为国士。 国士屈指可数,当今大乾皇朝里不过三五人而已,最为代表就是那东城里的三大高僧。这大乾皇朝第一国士,岂不是说,这少年于国经佛学的造诣,已然凌驾于三大高僧之上了吗?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但偏偏这话又是三大高僧之一的圣僧所说,颇有分量。 更重要的是刚刚国经论战,天眉禅师节节败退,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不由得人不信。而满台上下以天眉禅师的佛学造诣最高,如今连天眉禅师都已然败北,谁还敢再自不量力,在太岁头上班门弄斧。 所以此刻的文士论经尚未开始,便已落幕,满朝文士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面面厮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