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梧桐
翌日，晨光熹微。 独尊侯府露天的演武场上，霜针矗立，在晨曦的微光里幽幽放光。 萧唯吾岿然盘坐在武场中央，自从昨晚回来以后，他就一直这么静静地坐着，此刻泛黄的竹笠早已摘下，露出那张仿如刀削的脸来，上面浮着一层白白的秋霜，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冷峻之感。 清风徐来，带起一片黄叶飘飘荡荡，恰如一叶扁舟，上面坐着残秋。 萧唯吾伸手接住黄叶，指间似被抽空，那黄叶一时无处受力，只得静静地悬浮在掌心。 萧唯吾站起身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掌心上的黄叶，澄明的眼神里渐渐露出一股和年龄极不相符的深邃，然而深邃之中却又藏着几分凌厉，似乎能抽丝剥茧，那黄叶外的叶纹以及叶里的残rou皆历历在目。 “叶纹干而黄，rou枯却不僵，必是前日酉时凋落。”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黄叶，嘴角不觉得扬起了一抹笑意。 这两年里诛天诀已让他焕然一新，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体内那翻天覆地般的变化，那股强盛炽烈的生命力已经远非武者那么简单了，已经隐约触及到了仙道的门庭，就像此时此刻，他能细观尘埃颗粒，明察秋之毫厘，甚至于方圆千米内大到猛兽奔走，小到蚊虫细爬，各种声音都能准确识辨。 此刻黄叶静静地悬着，宛若肃杀的晚秋，覆压于天地之间。 萧唯吾静静的看着黄叶，嘴角的笑意变得更为盎然了。 只是在这笑容深处，也同时多了一抹杀意！ 蓦然间五指勾动，宛若五个从地狱逃出的恶灵，闪烁着戾气，要向这曾经夺走他一切的世间索命。可是还未触及，那黄叶便被掌心升腾的气流碾成齑粉，然后以迅雷之势向东南散射，那里有株遒劲的梧桐树，满树青苍硕大的梧桐叶被瞬间穿透，婆娑地震动开来。 晨曦的微光从梧桐叶孔里倾泻而下，洒在地面，映出无数颗豆大的光斑，随风而动，颇显迷离。 “那只鬼居然没来！” 萧唯吾望着那些迷离的光斑，神情有些失望，他之所以岁前夜里诛杀文杰龙乘风，就是想激怒镇国府，让镇国府出动那只鬼来对付自己，这样自己就不必大费周章去寻那只飘渺无踪的鬼了。 但是现在看来，镇国府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冷静。 “今日天德合岁，那个武杰应该去打文武擂吧！” “既然杀一个不行，那就杀两个好了。” 突然想起昨日西城之巅的那个锦裘执扇的少年公子，萧唯吾的嘴角冷冷笑了笑。 恰在此时，萧雨芙从青石小道上婉转而来，一袭白衣胜雪，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拖迤三尺有余。三千青丝绾正，五官精致如妙手美玉晶莹富有韵味，虽然只浅施粉黛，却倍增颜色。 尤其那两颗明眸澈如许，似那清灵透彻的冰雪。 萧唯吾只远远看着，便觉得心旷神怡。 只是这看似娇柔的女子，骨子里却是烈女。 萧雨芙虽然是贴身婢女，但是萧唯吾从来都不曾拿她当过下人看待，在他从武学巅峰沦落之初，府里的管家小厮便接踵离去，唯独萧雨芙一直默默守候，寸步不离，萧唯吾自知即将陨落，便苦苦劝她离去。 “生当为君婢，死亦为君鬼，魂过孟婆处，永世不相悔，若是思君不见君，醉饮黄泉水。” 当萧雨芙手拿袖刀以死相示的时候，萧唯吾从此不提劝离之事。 直到那时方才知道，她虽娇柔，却是烈女。 这样外柔内刚的女子最是贞烈，倘若他南曦隐退之后没有不死归来，那她的结局会是怎样？ 萧唯吾不知道，也不去想，更不敢去想。 “这都深秋了，公子要多多爱惜自己才是，倘若让寒气入了体，只怕晚上又要咳血了。” 萧雨芙峨眉微蹙，莲步细碎，款款而来，先是伸手为萧唯吾弹去身上的碎霜，然后踮起脚把一件宽厚雪袍披在了萧唯吾身上。萧唯吾则顺势搂住了小蛮腰，然后指着武场东南的那株梧桐树，笑道：“傻丫头，公子以后再也不会咳血了，就像那株梧桐树，任由天寒地冻都不能损其分毫！” 不提梧桐树则还罢了。 这一提起梧桐树，萧雨芙的神情立即变得幽怨起来。 不仅如此，就连那双清澈如许的眸子也渐渐噙满泪珠来，从香腮滑落，叫人好不心疼。 “公子黯然离京时说梧桐若在，唯吾不死，于是雨芙便日日来这梧桐树下等待。” “可怎奈梧桐叶日夜凋零，梧桐树仅在半月之后便完全枯死。” “纵有梧桐之约，却怎奈何梧桐已死，是以伤心欲绝要南下寻你，就算寻到的是尸骨，也要把你带回来，随我一起葬在这梧桐之下。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被镇国府撸了去，寒叔为救我三闯镇国府，三进三出都无功而返。那时梧桐已死，雨芙虽然生无可恋，可又心有不甘，便以红纱遮面做了沉鱼宫的绝世鱼魁，虽然勉强活着，但却如同死人一般……” 萧雨芙嘤嘤咽咽，梨花带雨，宛若一枝沐濯朝露的清荷。 这样清灵透彻的女子，虽不是笑靥，可依旧倾城，似乎每一滴泪珠都让人怜惜到骨子里。 萧唯吾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把怀里的酥腰搂的更紧了，然后给她一个肩头静静靠着。直至萧雨芙那张绝世的容颜上渐渐有了笑容，这时萧唯吾才轻问：“你说西门吹寒曾经三进三出镇国府救你？” 萧雨芙睫毛扑朔，点了点头道：“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寒叔最后一次从镇国府走出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雨芙还以为寒叔出了什么事情了呢，直到昨晚在沉鱼台上看到他，这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萧唯吾怔怔地愣在原地，他突然明白了西门吹寒胸前的五指血洞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因为明白了，所以就更愧疚了。 萧雨芙娥眉紧蹙，清澈的眸子似乎看懂了萧唯吾脸上的愧疚，便也跟着愧疚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他的愧疚是因为西门吹寒，她也知道西门吹寒三进三出之后肯定是受了伤，而且还是很重很重的伤，不然以西门吹寒的性子绝对不会放着她不管，所以说到底，他对西门吹寒的愧疚终究是因她造成的，所以她也跟着愧疚了起来。 他什么都不说，她却什么都懂，这便是知心。 而她什么都懂，却什么也不问，这便是贴心。 萧雨芙微微侧过身，继续看着武场东南角的那株梧桐树，两弯峨眉渐渐蹙的更紧了，忖道这株两年前突然出现的梧桐树，怎么就这么凭空长在了青石板上，明明已经干枯至死，却又枝繁叶茂起来，而且还是在如此林寒洞肃的秋天！ “那株梧桐，是一把刀，名叫青梧。” 她没问，他说了，这便是信任。 他既然说梧桐树是把刀，那她便信梧桐树是把刀，尽管梧桐树怎么看都不像一把刀。 这时候日头已经上了三竿，暮秋的阳光斜斜而下，似乎还带着一丝冰冷照在萧唯吾的侧脸，远远看去，颇有一股迷离的神韵，萧雨芙怔愣的看着，突然觉得那个曾经朝夕相处的身影竟开始有些难懂了。 一念至此，她不由得低下了眼睑，有些失落，又有些苦涩。 萧唯吾微笑不语，然后径直走开，快要走到青石小道的尽头，萧雨芙才回过神来。 “公子去哪？” “今日天德合岁，皇朝会在雁翅台摆下文武擂，我去废个人，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