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可怜母心
代璋和弥含的婚事，在谢敏的反复催促下，说办就办起来了。 代璋在京中也没有过多的亲人，唯一的长辈姜老夫人病重不能起身，那么既然是皇上赐婚，一切就都由贵妃娘娘谢敏全权打理了。 而弥含这边，虽然也是权势了得的官宦人家，然而耐不住谢敏心急，便只得草草准备了一番，把嫁妆凑的差不多了，也就临时赶了个吉日嫁了过去。 代璋心中虽然对这桩婚事本来毫无兴趣，可是也不得不配合，一面对皇上的赐婚感恩戴德，一面心中暗暗琢磨要如何提防这个即将摆在自己身边的耳目。 然而，迎娶了弥含进来，细细看来，倒也是个模样周正，言谈得体的姑娘，若不是因为她的家世，竟让代璋也能有三分喜爱。哎，代璋心说，不管以后怎样，暂时也是要先当成夫妻一样的好好相处，才能掩人耳目。 弥含虽然隐隐约约的知道，自己的出嫁，并不仅仅是一桩婚事那么简单，不过谢敏和谢攸还没有来得及同她多讲什么，她对代璋也就以夫妻之礼相待。 两人相处下来，倒是互相对对方也有些好感，虽然代璋时时提醒着自己，这样的好感是万万要不得的，可是另一方面，也不由得想到，毕竟她的父亲、祖父和姑母做过的事情，本也不与她想干。除非她要帮着谢家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不然，还是善待于她好了。 代璋的婚事，最忙碌，也是最心焦的，就属黛瑾了。 本来，这么多年以来，最希望代璋能娶一房正室妻子，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就是黛瑾。可是没想到，真的等到哥哥成亲的这一天，竟然还是一个被人刻意安排，为了束缚兄妹二人的手脚的结果。 虽然皇上赐婚，是多少人都羡慕的事情，可是人在其中，才知道有多少风光，就有多少无奈。 一直到代璋婚事办妥，黛瑾每天坐在家中，仍然是时有心悸。 弥含就这样留在了哥哥身边，会怎么样，以后，谢敏和谢攸，会利用她来害人么？ 而哥哥，难道只能一辈子，就面对着仇人的女儿度日么？ 突然，外面一阵吵闹，听声音，原来又是柳儿。 黛瑾听到柳儿的声音，身上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每次柳儿前来，都一定是因为母亲在谢家遇上了什么麻烦，上次的事情才刚刚解决，现在，是不是母亲比之前病的更加重了？ 柳儿跑进屋来，对黛瑾说道，“瑾夫人，你说说，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谢家人之前不肯给老夫人看病，如今不仅巴巴的把最好的太医给请来了，说是之前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还把大小姐嫁给了楚将军，哎，我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呢！” 黛瑾心说，你自然是不知道，不管是请了太医给母亲也好，嫁了女儿给哥哥也好，都是谢家人的伎俩罢了，至于谢敏要求自己为她做的事情，还正是头疼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面对柳儿，黛瑾只能平静的说道，“柳儿，既然太医回来了，那你就在跟前好好伺候就是。又跑来做什么？” “瑾夫人不知，虽然太医是回来了，老夫人的病也瞧了。可是自从这太医回来之后，老夫人不肯吃药，连水米都不肯吃，身子突然一下，还不如以前了。奴婢问，老夫人也不回答，说奴婢不懂。这，这是不是只有瑾夫人您去看一眼，老夫人才能说实话啊！” 黛瑾听到这里，心下一惊，什么？母亲这是要绝食的意思么？ 母亲本来年纪就大了，还身染重病多日，别说是不吃不喝，就是好好调理，都不知道能不能有痊愈的那一天，哪里还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黛瑾可一点儿都坐不住了，虽说事情多的让人焦头烂额，可是母亲的身体还是头一个要紧，连忙叫人去代璋新得的府邸叫上了哥哥，双双赶往了谢府。 姜老夫人见到儿女一同赶来，虽然心中欢喜，可是脸上却满是忧愁之色， “哎，我说不要让柳儿去，她还是去了，你们又来做什么！” 黛瑾抢步上前，看着母亲消瘦了许多的面孔，眼中噙泪，说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为何柳儿说，您不肯吃药，也不肯喝水吃东西！？” 代璋站在黛瑾身后，并不出声，只是皱紧了双眉。 姜夫人强撑着坐起来，微微笑了一笑，低声说道，“傻孩子，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活到我这把年纪，自己的命数，自己是知道的，又岂是吃药能改变的。” 代璋黛瑾都被母亲说的迷惑不已，在他们的印象中，母亲虽然一直温柔，但却从不软弱、悲观，更不会无端做这样的司马牛之叹。 而如今，姜老夫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让兄妹两个心中心痛不已。人都说如果心里有了病，那么身子上的病就更不易好了。要是母亲有了这样的心思，那就是天上掉下的神医，也是治不好了。 “母亲，您这是何意？既然有最好的太医给您看病，那您只要配合，就能好起来的呀。儿子才刚娶了一房媳妇，想着您病重，还没能带来给您瞧瞧。您可得养好身子，等着儿子和媳妇给您抱孙子呀。” 代璋想起谢敏的“冲喜”之说，虽然谢敏自然是乱说，可是现下到了这般境地，也只得拿出这样的话来吸引母亲了。 姜老夫人心里想，正是这门婚事，才让我更加铁了这条心。不过此话当然不愿讲出口，只是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儿啊，你们兄妹都有家了，做母亲的就更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不，母亲，还有，您之前教导我们兄妹二人，要让楚家光复门楣，难道，您不想等着看到这一天么？”代璋心中还是不能放下父亲的冤情，多希望可以有一天，自己能够做到之前母亲所想要看到的一切。 “璋儿，瑾儿。”姜夫人说着话，伸手摸了摸身边黛瑾的脸庞，话音越来越轻，“你们还不懂么？只要母亲在这谢府里苟延残喘一天，你们做什么，就都是缩手缩脚的，不得痛快，还怎么能够光复了楚家的门楣呢？” “这，这是何意？”代璋不解。 黛瑾倒是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虽然姜老夫人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朝中谢敏、景舜、黛瑾、景承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可是谢家对自己的态度三番五次的大幅度转变，已经让老夫人心里清楚，这谢家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要挟儿子和女儿的砝码。 老夫人知道，从女儿的身份，到儿子的官位，到自己的身份，都是承恩于谢家在后宫做了贵妃娘娘的女儿。不同于黛瑾的是，姜夫人一直都知道，这谢家的女儿屡次施恩给楚家人，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行善积德而已。 再加上自己在谢府里这么多年的经历，姜夫人早早就有预感，那谢贵妃一定是在代璋或者黛瑾身上有所图谋。 果然，谢家对老夫人的态度，一会儿是奉若上宾，一会儿是不理不睬，老夫人便明白了，他们一定是提出了什么十分为难人的要求，代璋和黛瑾起初不愿意，后来又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安危而趋近于臣服了。 如今，又听说那皇上给代璋赐了一门亲事，娶的偏偏就是谢家的女儿。老夫人心里更加确定，那谢家在代璋身上，肯定是打了什么不得了的主意。 姜老夫人又一想，本来自己的身子，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了，如今反倒是成为了儿女的负担，如果现在是这样，日后不管他们想为楚家做任何事情，那也一定更会麻烦。 虽然谢家当年陷害楚家的罪行，姜夫人并不得而知，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家上上下下，一定不会是楚家的友人，更有甚者，一定会成为未来儿女的敌人。 因此，思前想后，老夫人明白，只有自己死了，代璋和黛瑾才可以不再有累赘的牵挂！ “母亲，您不要如此说，无论如何，我和哥哥一定要努力先让您好起来再说！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从长计议！”黛瑾虽然明白了母亲的心情，可是怎能接受母亲的做法呢！ 姜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几乎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孩子，母亲，母亲，只想不要，做儿女的，被自己拖累。今天见到，你们，母亲，就，已经，很高兴，了……” 代璋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母亲和meimei之间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可是看到现在母亲的状况，也不愿再多问些什么。 这么多年了，母子三人相聚在一起的时刻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如今能看出母亲也许真的时日无多了，因此，如果母亲想要安静的享受这见面的喜悦，那有什么其他的话，就等到之后再说吧。 黛瑾也自知无法说服母亲什么，而且也许现在任何说服都已经太迟了来不及，只得坐在母亲的塌前，忍着泪水不要留出。 姜老夫人不再说话，就这样心满意足的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微笑着点了点头，便闭目养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代璋和黛瑾才发现，母亲不是闭目养神，而是已经离开了他们，只是因为脸上还留着笑容，才看起来好像还在他们身边一样。 虽然此刻应该是要嚎啕大哭的时候，可是两人都没有过激的反应。 不知是因为经历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悲欢离合，对于母亲这样安详的离开这个充满险恶的世界，似乎已经感到是一件幸事；还是因为两人的心中都还有着太多的压抑和压力，现在还不是一个可以用哭号来发泄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