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星垂平野
第559章星垂平野 太君道:“其实早在二十四年前,唐门已遭逢大劫,只是侥幸逃过!” “啊?” 太君乃站起,楚枫连忙扶住,出了房间,一直来到大厅前。这厅是唐门正大厅,非常大,上书“古蜀一门”,门前两根大圆木柱,上贴一联: 蜀道难行,莫畏正途多曲折; 阳关易走,慎贪歧路尽坦平。 楚枫一直奇怪,唐门所有柱子均是漆红,偶也有雕画的,但都没有贴联的,唯独这厅前两根大柱子贴有一联,颇为特别。 太君立在圆柱前,道:“楚公子,你揭下这副对联!”楚枫一愕,依言将对联揭去,赫然柱上写有两行狂草: 星垂平野, 古蜀无门。 楚枫心一突,这句话分明是灭门的意思。再看字迹,更加一突,但见恣意狂草,却含文雅飘逸之韵,又藏纵横开阖之气,失声呼道:“是爹的字迹!”抬头惊望太君。 太君点头道:“当年星魔主席卷天下,欲一统蜀中,于是亲率魔众入蜀,兵临唐门,天下武林竟无一人敢入蜀相救,就连近在咫尺的峨眉和青城亦不敢前来。” 楚枫问:“武当没有发出盟主号令?” 太君道:“武当根本不敢发出盟主号令。当年整个江湖人人自危,就连九大派及四大家族也是但求自保,根本不敢与星魔主抗衡。老身得知星魔主入蜀时,已知唐门难保,当时整个唐门族老长辈及精锐子弟等都齐集到此厅中,商讨对策,但无一人作声,气氛几近窒息。 “就在这时,忽一名少年郎君漫步走来,直入大厅,执笔蘸墨,复出厅外,在两根大圆柱上一挥写下两行字,飘身而去。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亦没人敢拦阻。从唐家大门都此厅,要经过五重庭院,八道穿堂,十二座影壁,十六座拱门,通共八十一处机关,没人知道他是怎样走入的,直到他掷笔而去,我们才意识到刚才漫步而来、飘然而去的少年郎君就是始创星魔道、名震天下的星魔主。 “再看圆柱之下,插着一支香,袅袅燃着。” 楚枫问:“这支香……” 太君道:“是星魔主所插。星魔主立字为约、燃香为期,香尽,唐门要么降,要么绝。有人着实惊惧,偷自出逃,辄被魔主击杀,亦有偷自出降的,同样被击杀!” 楚枫问:“为什么?” 太君道:“一降俱降,一灭俱灭,星魔主不允许有人独自偷生,亦不允许有人私自归降。当时整座唐门一片肃杀,恍如死寂,一众族老皆为震慑,认为权且出降,先保门户,再图变化。但一污难洗,唐门世代清白直行,老身不敢有辱唐门列祖声名,故此宁死不降。 “眼看香烟将尽,笼罩唐门的杀气变得可怕无比,花木尽枯,草叶尽折,星魔主要灭绝唐门。” 楚枫呆呆望着柱上两行字:“爹他……” 太君道:“我们都以为身死无地,但杀气突然消失,星魔主竟离开了唐门。” 楚枫问:“莫非是忌惮唐门的机关战阵?” 太君摇头道:“如果星魔主要灭绝唐门,机关战阵根本阻挡不住!” “那是为什么?” 太君没有回答,仍让楚枫贴回对联,遮住柱上两行字。楚枫暗奇,唐门为何不直接将两行字擦去?细看,乃恍然,原来这两行字的墨迹直透整根柱子,根本擦不掉,所以不得不用一副对联来遮盖。 楚枫贴回对联,扶太君回房,到底忍不住,问:“星魔主为何突然离开了唐门?” 太君道:“因为他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 “啊?” 太君道:“当然拙儿正处临盆,当香尽一刻,拙儿正好呱呱而出,发出一声啼哭。当时整座唐门一片肃杀,拙儿发出第一声啼哭后,再不敢发出第二声啼哭,只是张目惊恐。但就因为那一声啼哭,星魔主竟是离开了唐门,唐门得以避过一劫。此后无论如何拍打拙儿,拙儿都不敢啼哭,直至数月之后,拙儿才发出第二声啼哭。外人皆以为拙儿口拙是天生之症,连他自己也这样以为,只有老身明白,他口拙,是被当时肃杀之气惊吓所致。” “拙兄他原来……”楚枫大为歉疚,又自语,“这样说来,拙兄竟是……”没有说下去。 太君却明白楚枫所指,道:“楚公子以为拙儿并非唐门所出?” 楚枫道:“我见无双和拙兄甚是亲密,而且府中……” 太君道:“拙儿是唐门所出,真正非唐门所出,是无双!” “啊?”楚枫愕道,“之前我住在唐门,曾听得府中下人偶有微词,暗指拙兄乃外头之人,连族中长老亦有微言,这究竟怎么回事?” 太君道:“这些话都是老身故意传出去的,就是为了掩饰无双的身世。他们怀疑唐拙,自然就不会再怀疑无双。” “竟是这样!” 太君道:“不但府中下人,连族老长辈也多以为拙儿非唐门所出,常私下议论,老身亦不置可否,只不许他们公开指画。老身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无双的身世,只是难为了拙儿让他一直担当着冷语白眼。” 楚枫想起无双曾说过,因为唐拙有口拙之疾,所以一般下人不怎么跟唐拙说话,甚至是厌烦。当时自己就奇怪,以唐拙身为唐家三少的身份,无论如何口拙,他们不至于胆敢如此,原来他们根本就认定唐拙不是唐门所出,不是他们主子。 又问:“听闻二少夭亡,但听府中之人说,从未见过二少出生……” “根本没有二少,拙儿就是二少,二少只是一个幌子,都是为了掩盖无双的身世。” “但拙兄比无双年长几年,太君怎能让府中之人怀疑拙兄而不怀疑无双?” 太君道:“这个老身自有些手段。其实拙儿很早便得知无双身世,但他甘愿自受外人白眼,保护无双。” 楚枫又问:“无双知不知道自己身世?” 太君道:“她跟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拙儿乃‘外头之人’,从未怀疑过自己身世。” 楚枫问:“但太君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隐瞒无双身世?” 太君道:“这关乎到另一家族之隐秘,恕老身不能明言。” 楚枫倏地想起之前听到的公孙大娘和唐夫人的对话,心下疑惑,莫非其中隐秘竟跟公孙世家有关? 正思忖,太君又道:“无双自小天真单纯,不怀机心,公子切勿将她身世告知与她。” 楚枫道:“晚辈明白!” 太君又叹道:“族大人多,良莠难分,无双这丫头太单纯,若身世泄漏,难免有人会算计于她,老身不想这丫头出事。” 楚枫道:“太君放心,晚辈自会守口如瓶!” 太君道:“老身当然放心楚公子。其实老身告诉公子这些事,反是有一事相求。” 楚枫一愕,忙道:“太君请说。” 太君却问:“楚公子觉得傲儿和拙儿比较,如何?” 楚枫一听,知道必是关乎家主继任那些,乃道:“大少易于冲动,且对下倨傲,过于刻薄;拙兄则平和易近,处事冷静,只是口拙稍有不便。” 太君点头道:“论修为、论处事、论涵养、论武功,拙儿都要胜于傲儿,本来家主之位由拙儿继承,再合适不过。但老身担心……” “太君担心大少叛反?” 太君摇头道:“我并不担心傲儿。傲儿虽然为人倨傲,但最是孝心,且极重兄弟之情,即使他心有不平,亦绝不会行出格之事。” “那太君担心……” 太君道:“唐门祖训规定,唐门家业当由长子继承。假如让拙儿继任,族中必有好事之徒乘机挑唆傲儿,离间他们兄弟之情,兼且皆传拙儿非唐门所出,更易挑起是非,甚至有族老直接牵头挑起事端。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傲儿到底是长子身份,难免心中不平,老身担心他一时冲动,被人钻了空子,以致兄弟反目,自相残杀,岂不可悲?倒不如让傲儿继任家主,拙儿从旁辅助,以拙儿之平和冷静,正可补傲儿之不足,而且拙儿从不计较家主之位,旁人亦无从挑唆他们兄弟感情。” 楚枫默不作声,他虽则觉得太君之话有理,但又总觉如此煞费心思安排,未必一切如愿。 太君又道:“我知道傲儿曾经冒犯公子……” 楚枫忙道:“太君言重。只是区区小事,我和大少早已嫌隙尽去。” 太君叹道:“现今唐门遭逢大劫,元气已伤,或恐一蹶不振。目下能撑住唐门的,只有拙儿一人。我知道楚公子与拙儿相交甚好,日后傲儿继任家主,还请楚公子看在拙儿份上,略微照应唐门,老身感激不尽!” 太君说完,竟向楚枫躬身行礼,吓得楚枫连忙扶住,急道:“太君放心。太君待我恩厚,拙兄与我情重,无双喊我大哥,我都记在心上。日后唐门之事便是我楚枫之事。” “多谢楚公子!” …… 妃子园深处,无双还跪在那棵荔枝树下默念着,已近天明。 “无双。”有人轻喊一声。 “三哥?” 无双转头,唐拙正站在她身后。 唐拙道:“无双,太君……已经醒来,快……看望……” “太君!” 无双一下站起,就要飞跑,两脚一下发麻,几乎摔倒,唐拙连忙扶住她。无双急道:“三哥,快扶我去太君处!” 两人走入太君房间,唐渊夫妇及唐傲已在床前伺候,楚枫亦在,无双喊一声“太君”,便一头伏在太君怀中,呜呜而泣。 太君抚着她头发,笑道:“丫头,我刚醒来,你便呜呜哭去,是不是想把老身又哭昏了去?”引得众人哄笑,无双亦破涕为笑。
略待一会,唐渊夫妇道:“无双,我们出去吧,让太君好好休息。”无双却死活要伴在太君身边,太君道:“你们都出去吧,让丫头陪着我就好。” 唐渊夫妇及唐傲便退出,唐拙和楚枫亦跟着退出,掩上房门,便听得无双和太君在悄声说笑: “丫头,刚才你在给老身祈祷?” “太君怎生知道?” “刚才昏沉中忽有两小鬼来拘我魂魄,我不肯,他们一抛铁链便箍住,我只得随他们去,刚走至阎王殿前,忽漫天的声音飘入两小鬼耳中,通只得两字‘太君,太君’,两小鬼抵受不过,满地的打滚,商议道:‘怎生来了个长舌妇?罗哩罗嗦有完没完就只两个字,要是飘到阎王主子耳中,主子也要滚翻在地,万一怪罪小的来,吃不了兜着走。算了,还是放将回去吧。’于是一收铁链,老身醒转,便知是丫头的功劳!” “咦~人家为太君祈福,太君还取笑起人家,人家不依太君。” 不提太君和无双说笑,话说楚枫和唐拙走出房间,唐拙道:“今次……唐门遇袭,全赖……楚兄相救……” 楚枫忙道:“拙兄客气。”因想起唐拙口拙之疾竟是自己父亲杀气逼成,反是歉疚,问:“拙兄伤势……” 唐拙道:“无……碍。” 楚枫笑道:“趁尚有月色,我们对饮几杯如何?” “好……好!” 两人至石亭对饮,几杯过后,话题自然落到了无双身上,唐拙亦得悉楚枫已知无双身世。楚枫因笑道:“我就觉得你们俩有点‘蹊跷’的,果然蹊跷。” 唐拙笑道:“我……口拙,自小只有……无双……与我说话。” 楚枫又道:“你为无双担当冷言白眼,真难为你。” 唐拙道:“她……女孩子,我……应该担当!” 楚枫笑道:“无双有你这个三哥倒是好。只不知她爹娘究竟是谁?” 唐拙道:“太君……从来不说,我……从来不问。无论她……爹娘是谁,我一样……待她。” 楚枫点点头,道:“现在魔神宗虽退,但僵尸王却闯了进来,拙兄打算如何处置?” 唐拙道:“以不变……应之!” “哦?” 唐拙道:“唐门……把持蜀中……已久,难免……遭人嫉恨,现在……元气大伤,各处……必然……乘机窥视,现在……僵尸王……藏身于此,各处……自不敢……打唐门主意,唐门……反得休养!” 楚枫道:“就怕僵尸王一时发狂,到时……” 唐拙道:“唐门……根基在此,不能……舍弃,只能……权衡行事。” 楚枫点点头。两人又对饮一会,各自而回。 楚枫回到房间,不见天魔女,复出原处,还是不见,便听得有丫鬟说看到人影向妃子园去了,连忙走去,果然见天魔女在荔枝林中走着,一习黑衣,在树影之间若隐若没。楚枫远远跟随,默默相陪。天魔女走着走着便走到蝶恋亭处,望向亭柱两行联句: 蜂依鸟语留人醉, 蝶恋花香待仙临。 她一眼看出其中一句是楚枫的手笔,目光落在“待仙临”三个字上,静立不动。楚枫的心“怦”的一突。过了一会,天魔女目光又落在握在手心的玉玦上,定定望着,蓦然回首,便看到楚枫默然静立远处,望着自己。 天魔女转身,闲庭信步便至楚枫跟前,微微一笑,柔情点点。楚枫嘴角一甜,拉起她玉手,在荔枝林漫步而行,几近天明,乃回至房间,楚枫抱起天魔女,放于床上,自己亦躺在天魔女身边,吹熄灯火,放下纱帐,悄然凑嘴至天魔女香腮吻了一下,再将她玉手压于自己心口上,乃安然入睡。 一宿无话,翌日清早,楚枫隐约听得两下“咯咯”很轻微的敲门声,乃张眼,见天魔女香梦沉酣,不忍惊醒,乃轻手下了床,披上衣衫,微开房门,却见兰亭立在外面,连忙走出。 “医子姑娘?”楚枫有点惊讶。 “楚公子。”兰亭欠了欠身。 楚枫问:“医子姑娘这么早……” 兰亭鬓边掠起一抹微羞,不语。 楚枫见她挽着小药箱,很自然伸手接过,问:“医子姑娘准备给南宫前辈施针?” 兰亭点点头,仍然不语。楚枫奇怪,兰亭终于小声道:“太君血脉滞阻,虽略为疏通,必定晨僵严重,如不施针,恐怕关节僵死。所以我为爹施针完毕,要马上为太君施针,所以……”说到这处,兰亭已粉腮羞红。 楚枫霎时明白,脱口道:“医子姑娘放心,我会尽力……”突觉不妥,急住了口,脸颊一下一下火烫。 兰亭微微嗔了一声,更加含羞,转身向南宫长迈房间走去,楚枫怔了片刻,赶忙跟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