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 惨变
从被偷袭到现在,只不过短短一瞬,阿恒甚至连敌人的模样都能没能看见,便陷入了十死无生的绝境。 设伏之人对他的能力堪称了若指掌,先是利用黑暗和强光的反差令他致盲,让他失去了星辰之眼的洞察力。同时,对方也清楚他必然会使用冰盾防御,在致盲的同一时间,对方直接用狂暴的打击破开他的防御,让他落入了破碎的空间,限制住他傲视群伦的身法。 死亡的感觉如此之近! 那破碎的空间并非精神力构造的碎片,而是真正的空间割裂。当世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屈指可数。在这样的空间碎片中,阿恒根本来不及撕裂空间逃脱。他几乎只能等着空间裂缝切入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一切发生得是如此的突然,时间仿佛都已经停止了一般。 阿恒的身体已经崩裂出了血线,然而,当那些空间裂缝想要继续深入时,浓郁如黑墨一般的气息突然从阿恒的身体涌出,几乎是一瞬间便钻入了空间的缝隙之中。 阿恒清楚,在这些缝隙的另一边,便是割裂空间的施法者。他在赌,赌对方不愿意和他同归于尽。只要对方有一丝一毫地犹豫,他便可以脱身。 只听“铮”的一声,他的耳边响起了石破天惊的琴音。那如牢笼一般撕裂的空间顿时消失无踪。阿恒双眼已恢复了光明,他一眼便看到了对手是一名抱琴的老者。 对方眼神漠然,十指如梭,琴弦急速震动,一道道无形剑气再次出现。阿恒手执骨矛,正要抵挡—— “阿恒,小心!”一声尖利的叫声从耳边传出,是蓝心。 顿时,他惊得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不知何时,一柄细长如针的短剑已刺到了他的背心,无声无息,而他竟连对方半点的杀意都没有感觉到。 到了此刻,阿恒已经明白,他才是敌人的真正目标。如此周密的安排,如此众多的绝顶高手,若无预谋,他死也不信。也许——就连小瑾和蓝心也是受了他的牵连。 短剑已经刺入,阿恒强忍住剧痛将身体偏开半分,短剑透体而过——阿恒紧握住剑锋,让整支短剑不能动弹分毫。他终于避开了心脏要害,只是重伤,却不致命。 此时,无形剑气已至,薄薄的冰盾再次出现,却瞬间被击碎,阿恒身上再添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连番重伤,此刻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自阿恒出生以来,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险境,更未受过如此的重伤。更可怕的是,直到此时,局面依然未曾改变,劣势依然无法挽回。 “铮!铮!铮!” 无形剑气接连不断,直刺他的要害。然而这一次,阿恒的身形忽然从原地消失了。那无形剑气失去了目标,直接向着背后偷袭之人袭去,那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已经目瞪口呆,对方怎么可能会消失,怎么可能?短剑明明入体,如果他离开,身体不是应该被切成两半吗?她几乎忘记了眼前的剑气! 老者同样发现了这一刻的危急,他脸色巨变,猛烈地一掌拍在了古琴之上,琴弦崩裂,轰然一声,浑厚无比的琴音如脱缰野马而去,瞬间追上了那数道剑气,将其全部震散。 剑气化作狂风,吹散了那小姑娘的发束,长发飞舞。她此刻脸色惨白,看着手中恍若面条一般软绵绵的短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然而,下一刻,她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因为她看到了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不远处,一只白色的骨矛插在了老者的胸口,透体而过,正中了心脏的位置。她顺着骨矛看到了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正是她刚才偷袭的那个男人。他杀了她的师傅—— 从遥远的南海一直到帝都城,再到北疆,再奉命来到这里杀死那个少年。一路上,她和师父始终形影不离,他们本就情若父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荒郊野外,一场十拿九稳的刺杀中,她与师父竟天人永隔。她虽然年幼,但性子极强,此刻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她忽然异常后悔,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姓仇的男子,离开他们世代居住的孤岛,来到这尔虞我诈的帝国,让师父枉送了性命。 阿恒缓缓从老者渐渐冷却的身体抽出了骨矛,矛尖依然滴淌着鲜血,他看着重重包围的众人,眼神冷漠。他浑身散发出俾睨天下的气势。他不喜欢杀人,但并不代表他惮于杀人。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的传人,拥有罕见双重天赋的天才,更拥有控制死灵的能力,他远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更懂得如何杀人,更懂得如何大规模地杀人。 阿恒发现自己的杀意已经无法抑制了,他想要宣泄,彻彻底底地宣泄。但是下一刻,他不得不将这杀意强行地压抑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让他魂散胆破的一幕。 围绕着他的包围圈散开了一条通道,一个老者一边咳嗽,一边步伐缓慢地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竟是神情呆滞的小瑾,小瑾的身后站着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此人身形之庞大,竟与狂化后的狂战士一般无二,一柄长剑拿在他的手中,便如匕首一般。此时,这“匕首”正顶在了小瑾的后背。 阿恒猛地向前一步,在看到那巨汉的动作后,却又不得不站住了,咬牙切齿道:“混蛋,你对小瑾做了什么?” 奥多夫:“她背叛了我,自然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阿恒看着已经失去了神志的小瑾,只恨不能立即冲过去将她救出来。但是他知道如果贸然出手,连一丝一毫地把握都没有,只怕会还了小瑾的性命。 阿恒:“你带着小瑾见我,想必是有条件的!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小瑾——” 奥多夫:“条件?不!我只是来看你被如何杀死的。作为九州帝国最后的皇族,冰封神族最后的子弟,你的死,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它将是曾经那段辉煌历史的彻底终结,我只是想见证这一刻而已。” 阿恒:“看来我到现在还活着,一定让你失望了!”他的伤口依然在滴着血。 奥多夫:“失望?不,我从来没有失望过。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阿恒:“你难道没有看出,我如果想走,就凭这些土鸡瓦狗,是拦不住的!我甚至可以杀死你后,再从容离开。” 奥多夫忽然笑了起来:“年轻就是好啊!你的话甚至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年少轻狂。不过——你可能不清楚,杀死一个老人,特别是像我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因为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再次发出了空洞无力的咳嗽声,他的伤势的确越来越严重了。 阿恒:“交出小瑾,否则——”阿恒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能够威胁对方的东西,因为他看得出,对方真的无所谓那早已腐朽的身体和生命。 奥多夫:“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并且如我一般孤独,就会明白,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了。你的软弱,只是因为你有所牵挂。不过,你注定没有机会有这样的体会了,因为你根本不会有老去的一天——”在他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中,对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阿恒冷笑不语。 奥多夫似乎也说完了想要说的一切,直接转过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阿恒:“聒噪完就想走?!”他的杀机瞬间锁定了对方,下一刻便要发动。 奥多夫恍若未觉,连头也没有回,淡淡道:“动手吧!” 只听噗的一声,长剑自背后刺入,直接贯穿了呼兰瑾的身体,从心口刺了出来,呼兰瑾的木然呆滞的神色消失了,她的眼神变得清明,却又瞬间暗淡。巨汉已经抽出长剑,呼兰瑾的身体软倒在地。 阿恒脑袋一片空白,这一刻,他竟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看了一眼远方薄霭中的城镇,又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他一步步向前,一步步来到了软倒在地的小瑾身边,她的口中还吐着血沫,她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阿恒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缓缓地抱起了小瑾,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只是在不停地念叨着: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阿恒大声地喘息着,整颗心脏都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他的脸色出现了诡异的红色,他几乎快要窒息。下一刻,他如同苍月下的孤狼一般嘶嚎起来。他已经感觉到了手中的身体正不断地失去力量。以阿恒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势扩散开来。他要杀了所有人,所有的人,他要把他们全都变成死灵,日复一日地被折磨,他要所有人都永世不得超生—— 所有人看着阿恒赤红如同魔鬼一般的双眼,都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他们已经见识过这个少年的可怕。他们相信,此时无论谁第一个上去,都必死无疑。 所有人紧张地看向奥多夫,却见奥多夫神色如常,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他们不禁想起了这个老人的传奇之名——魔眼奥多夫。世间传言,魔眼可以看破世间的一切,甚至可以看透未来。此刻,这个老人究竟在等待这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为何既没有阻止那个少年的行为,也没有下令所有人围杀对方?他只是在等待着—— 奥多夫的心中从未有过的落寞,他倾注心血培养的弟子竟然都成了失败的试验品。蝶念是他最心爱的弟子。他给了她一个证明自己强大的机会。然而,她失败了!感情让她变得软弱,她的选择最终让她失去所珍惜的一切。她拥有颠覆一个皇朝的能力,却无法跨过这一道感情的魔障。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个弟子蓝心,那是他的另一个尝试,同样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只可惜,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心血白费了,她外表的坚强只是因为内心的脆弱。蓝心永远不明白,只有先懂得什么是感情,才能做到真正的无情。只有明白感情之重,再彻底抛弃它,无视它,这才是无情的真义。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尝试了,他将不久于人世,他需要一个继承人,继承他从神殿中获得的一切!在他所有的弟子中,蝶念无疑是天赋和智慧都让他最满意的,只是她爱上了一个不该去爱的男人—— 奥多夫怜悯地看着仿佛得了魔怔一般的阿恒,他看到了对方的身体里隐藏的黑暗,也看到了那道渐渐呈现散乱迹象的金色经脉,他清楚,那就是情花之蛊。这个少年是一个天才,但同样也是一个祸胎。只等情花之蛊彻底溃散,这个祸胎便会从世间永远地消失。 阿恒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他不肯让自己的目光从小瑾身上移开半点,他生怕错过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他已经忘记了体内如同千万钢针穿刺的蛊噬之痛。怀中的女孩忽然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她想要握住阿恒的手心,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断断续续: “阿恒带我走……我……好想回去……回到部落……十年来我从未曾真正快乐阿恒,求求你,帮我抹去这十年的记忆……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快乐的……我们从十年前开始永远都要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手心垂落,直到呼吸停止,她都坚信心爱的男子会带她离开。她并不清楚,她那算尽一切的老师已经利用她,将阿恒变成了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阿恒整颗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他终于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女孩。他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情花蛊虫肆虐,他承受着人世间最惨烈的疼痛,但这一切都不及他心中痛苦的万一。 奥多夫冷冷地看着蜷缩起来的少年,淡淡道:“可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