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二章 有缘无份
然而对于坐在树下的一群华夏留学生来说,这幅景色却带给他们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作为民国时期一直留下的黄埔军校,赴倭深造的高等士官生,黎陌阡正指着遍地的樱花慷慨低喃:“当年在国内,被倭国夺去的东北三省,这时候地上也是这样的红、这样的白!” “红的是东北三省老乡们流出的热血,白的是东北三省抗倭义士们涂地的肝脑!可悲啊,再想想民国政府是怎样一枪一炮不放就让出了东北,我还有继续在倭国深造的必要吗?我该走了,回华夏去”。 只是那道英姿绝艳的身影…… 正在这时,臧参谋钉在黎陌阡七处xue道中的针又有两根被逼了出来,寿老人的光头上也一滴滴汗珠滚了下来,捏住刺入黎陌阡脑中金针的右手不停颤抖。臧参谋只觉黎陌阡的太阳xue越来越烫,最后竟到了自己的手指无法搁停的温度,大惊下顾不得再和寿老人比试,看到桌上壶中剩下的冷茶,一把抓起泼在黎陌阡头上。 黎陌阡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就像在淋着十一年前的那场春雨。走出禁闭室的黎陌阡,看到的是来表示感谢的倭国少女那张喜悦的脸,黎陌阡不顾少女一再鞠躬,粗暴地推开她递过的纸伞,走向宿舍楼,一股怒气从黎陌阡心头升起,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维护正义也是错,如果保护无辜也是错,那么谁又有资格去谴责倭帝国主义在华夏犯下的暴行,谁又能保证大家回国后可以建立一支有严明纪律的军队,来对抗武装着武士道精神的倭国兽军呢? 黎陌阡想评这个理,执着地走进了宿舍楼,所有的留学生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黎陌阡。黎陌阡就像一滴融入水潭的冰珠,很快就被合围了,在一片打倒汉jian卖国贼的口号中被狠揍一顿扔了出来。被扔在地上的黎陌阡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再次走进宿舍楼,立刻又被痛殴后扔了出来。再爬起,再进去,再被扔出,爬起,进去,扔出,爬,进,扔,爬…… 那天黎陌阡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意志再强大,也敌不过rou体的崩溃。黎陌阡在春雨下的泥泞中已经睁不开肿胀的眼睛,看不清宿舍楼在哪个方向。他在地上爬着,以为还是在向华夏留学生宿舍爬去,却不知实际上他正挪向另一个相反的远方。旁边只听到一个女声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有人在陪着他走。好像头上有人打着伞,黎陌阡开始感觉不到那湿漉漉的雨丝,直到最后晕了过去。 从那天起,黎陌阡再也回不到华夏留学生的群体里去了。他就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记得那个夜晚,一群华夏留学生秘密绑架了一位倭国少女,以愤当年一箭之仇。 黎陌阡自然不肯,就算报仇也不可寻一个老弱妇孺,他不但没有同流合污,反而趁人不备,将人给放了。 动手的两个华夏愤青连夜逃回国内,而他黎陌阡终将成为了所有留学生可耻的对象。 在这段苦闷的日子里,唯一始终陪伴着黎陌阡的就是他救出的倭国少女。尽管初期烦躁委屈的黎陌阡一次次地将她赶离,但她还是会不离不弃地带着黎陌阡无法露面购买的生活用品回来。好几次也亏得有她的保护,黎陌阡才没有落入搜寻自己的除jian队手里。日子久了,黎陌阡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渐渐地也就接受了倭国少女的陪伴。相处的日子里黎陌阡知道少女的名字叫安~倍秀宁,她并不是如当初绑票留学生所言的皇室成员,而是皇宫里负责祈福的巫女。 更重要的是,安~倍秀宁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根本不懂什么战争什么冲突,没有多数倭国人对华夏人的仇视与轻蔑情绪。她只知道关心对自己好的人,而黎陌阡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相处久了黎陌阡更是坚信自己救助无辜的事并不是错误,而且在所有人都瞧不起他的时候,有安~倍秀宁这样的女生对自己的人品表达崇敬更是他唯一的安慰,渐渐地两个人的感情变得融洽。 安~倍秀宁的祖上就是臧参谋提过的倭国古代著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神通广大,留下驱妖捉鬼的传说无数,传到安~倍秀宁这一代,虽然已经没有这种本事,但安~倍家族在倭国民间与朝室中依然享有崇高的声望。发生了被绑架的事件后,家族里也加强了对安~倍秀宁的保护。由于黎陌阡是安~倍秀宁的救命恩人,在当时****秀宁的父亲,也就是安~倍家族的家主默许下,某种程度上这种保护也翼及了本来处境危险的黎陌阡。 而绑票事件,也在安~倍秀宁的坚持下,不了了之。 每当她去往倭国各地进行祈福活动的时候,黎陌阡也得以暗中随同聊以解闷,听着小鸟依人的安~倍秀宁讲着各地的民间风俗和传说,七福神的故事也是在那时候听说的。有时候黎陌阡不由觉得放下民族与大义的包袱,就此清闲一生与佳人相伴也是种解脱。但当安~倍秀宁的父亲暗示他是否愿意放弃华夏国籍成为安~倍家族的成员时,他依然犹豫了。 在有心人的散播下,虽然归国已经无望,虽然祖国已经拒绝再接纳他,但是黎陌阡相信,别人的看法,永远比不上自己的坚持与做法重要。酒后的他也询问过华夏留学生中难得的一个朋友,问自己只是坚持做人的基本原则,坚持正义的起码标准,最后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朋友沉默片刻后回答,也许正义本身就是一架指针随着局势而摇晃的天平吧。黎陌阡摇头苦笑,他不明白,正义不应该是横跨在人性基石上的坚固桥梁吗,怎么能随势而变?但就像他坚信正义一样,黎陌阡坚信自己的作为并没有给华夏人丢脸,即使不被理解,也不会就此放弃华夏国籍。 或者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异国漂泊下去算了,反正换来秀宁陪伴这辈子也值得了,当时黎陌阡真的是这么想的。不久,黎陌阡向安~倍家主提出可否不放弃华夏国籍想和秀宁结为异籍夫妻的愿望,却因为无法通过安~倍家的家规,转眼已经从认识秀宁时候的初春进入冬天了,当时的黎陌阡,穿着上已经和街头常见的倭国浪人无异。
…… 本来长叹一声正要认输的臧参谋忽然听到黎陌阡一声长吁,缓缓睁开眼睛,对寿老人说道:“别等了,你要的那个词,这场赌局里你等不到。” 芫狼欢呼一声:“赢了赢了,连赢两局,第三局不用比了。”臧参谋大喜道:“师座……”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寿老人跌跌撞撞连连后退,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芫狼骂道:“你这个老倭奴就别装了,快把我们师长身上的针拔出来。”黎陌阡摇头道:“还是先拔出藏在各位师兄身上的金针吧。”寿老人面如死灰,但倒也遵守承诺,伸手先将黎陌阡身上的金针拔下,又将作战指挥室里和尚们身上的金针一一处置干净,低声道:“黎陌阡,虽然我此刻任由你们处置,但你要知道,如果我死了,安~倍秀宁的下落你可就再也不知道了。” 寿老人本自诩金针绝学天下无双,便如神祇将自己高高尊上。但此刻引以为豪的绝技一败涂地,极度的自尊瞬间化为极度的自卑,这句话看着是威胁,其实已接近苦苦哀求乞命。臧参谋冷笑道:“现在你不再嚣张了?知道求饶了?只是饶了你,瑶光、天书、福圆以及我华夏死去同胞的血仇,又到哪里去讨回公道。”寿老人茫然道:“瑶光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子吗? 臧参谋将脸一撇,眼神中留有一抹决绝。 黎陌阡心头翻腾,他实在不明白安~倍秀宁的名字怎么会从初次见面的凶残暴戾的怪物寿老人口中说出,掉头看向塔窗外夜色下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心绪又回到了十一年前东京的那个冬天。 ………………………… …………………………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忽然起了风,却是邪物粗重的呼吸。赵彪只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慢慢从自己身边擦了过去,不禁打了个哆嗦。那怪物似乎察觉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黑暗中亮起了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绿莹莹地发着冷光。 赵彪自小在狗场里长大,知道凡是野物红眼睛的都是吃草,绿眼睛的都是吃rou的道理。瞧这对绿眼睛的大小,吃人那是毫不费力的,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装死。那邪物停了一会儿倒也没有扑过来,只听见哧溜哧溜的声音似乎在舔食着什么,心里暗暗叫苦:这邪物会吃人那是能肯定的了,等着被活活吃掉不如跟它同归于尽算了。一摸腰兜,刚才忙着搬石头的时候不停弯腰,最后一颗手榴弹也不知道滚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