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八章 不养狗
说到这里馬万里又低头抽烟,赵彪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问:“馬、馬叔,后来怎么了?” 馬万里吐了个烟圈:“后来船就沉了呗。”赵彪急了:“船沉了我知道。我是问这船到底是怎么回事。船上的人是怎么死的。” 馬万里摇摇头:“这谁知道?我都说船烧光了连渣都没剩,那谁还能查出鬼船的来历?” “有人说是那天夜里雾太大,这船在江心里迷了路驶进了鬼门关,遇见了恶鬼。有人说是这船托运的东西有问题,是道士镇魇的妖怪被水手不小心打开了坛子。反正都是瞎猜的,没个准儿。最后林掌柜回家大病了一场,请大宁寺塔的和尚做了好几场法事才招回了魂儿。和善们还处处扬言说那天晚上鬼船上有恶鬼也潜进了木林城,让家家户户小心孩子老人,没事多上塔里进香什么的,不过最后也没听说出什么大事,渐渐不了了之。哎,我说马六马七两兄弟搞什么名堂,还不出来换班?” 赵彪还是不甘心:“真的就这么没了啊?我说馬叔不是您随便编了个故事来搪塞我的吧?哪里会真的有这么可怕的事情?”馬万里扔掉烟头,笑骂道:“你馬叔吃饱了撑的来编故事逗你玩儿吗?再说就是要编故事,你馬叔也不是故事篓子,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这么圆顺的话。雾夜鬼船的故事,是木林城里每个小孩顽皮时都会被大人拿来吓唬听着的。你看,这座米铺,不就是林家的吗?” 赵彪顺着馬万里手指的方向看去,残破的米铺墙上果然画着一个圆圈,圈里隐约是个林字,只是被炮火熏得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了。馬万里一指米铺手就放不下来,渐渐皱起了眉头:“不对啊,就算马家兄弟不出来换班站岗,也早过了晚饭时间了,怎么一点儿做饭的火气都闻不到?赶紧瞧瞧去,别真的被耗子精拖跑了……” 然而馬万里带着赵彪搜遍了米铺,也没有找到马六马七的踪迹。米铺虽然屋顶已被炸掀,但后面紧连着的残破粮库却依然囫囵。粮库屋顶完整,墙壁颇高,想马家兄弟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地面上铺着隔潮用的旧木板,霉烂的木板上散着厚厚一层吸湿用的稻草,散发出难闻的腐气。连接米铺和粮库的窄门处堆着几座半大不小的草堆,估计是米铺以前用来铺地板剩下的。 赵彪捂着鼻子拿起顶门的木棍挨个捅了捅几座草堆,腐臭的气味越发大了。馬万里眉头皱得紧紧的,连连摆手:“别,别,那大小藏不住人,别越捅味越冲!好大的臊气,哪个缺德的在草里方便了吗?快走快走,熏得人都要吐了。”赵彪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丢下手里的木棍夺路而出,一直冲出米铺门才大口大口地吸气,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馬万里出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怕馬万里笑自己娇气,掩饰着问:“馬叔您在里面发现什么没有?马家两兄弟哪儿去了?” 馬万里脸色阴沉沉地摇头道:“刚我到米铺里搭的土灶前看了,锅里没放水,锅下柴火也没堆全,看来他俩还是没抓到耗子,不然早开火了。我觉着吧,没准儿他们两兄弟一条心,当了逃兵了。”赵彪摇摇头:“不能吧?马家兄弟不像是那种怕死的人。再说了,我们站岗的地方,就对着米铺门口呢,要是他们溜出去我们能看不到?” 馬万里呸了一口:“看到你个馒头!天色最昏暗那会儿不是你缠着我讲故事?讲得那么高兴,别说两个人,两条龙飞出去也没眼瞅,现在哪来的这点儿小自信?再说,要不是当逃兵这么大俩活人能说没就能没了?我就觉得马家兄弟不是东西,逃就逃吧,起码也吃口热的再走。现在好,万一路上遇到啥意外,做鬼也是饿死冻死鬼……” 馬万里只管絮叨,赵彪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干柴什么的捡去生火烧饭。馬万里看出了赵彪的打算,骂道:“别找了,知道叔为啥发这么大的火不?马家兄弟不是东西,铺里剩下那点儿干粮都被他们带跑了,连个米屑都没留下。今夜咱爷俩不但得挨饿,还得帮他们把那份看旗的夜工给出了,都什么人啊这是?!” 赵彪愕然,好在这几天消化不好,也不觉得怎么饿。看馬万里骂骂咧咧地朝旗杆走去,再看看米铺被炸掉了铺门的宅口,夜色里好像一头张开巨口的黑漆漆的巨兽蹲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慌忙去追馬万里。此时天上升起的月亮又钻进了云里,四周除了黑还是黑。赵彪心觉越黑越瘆得慌,旗下四面漏风又生不着火堆,想着早前的怪事,忍不住再问馬万里:“馬叔、馬叔,您天没黑的时候跟马家兄弟说,木林城里几十年没有敢那么嚣张会在人前露面的耗子,是什么意思?” 馬万里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贪婪地放到鼻子下吸着,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舍不得抽又放了回去,没好气地冲了赵彪一句:“什么什么意思,就是说那只白毛耗子铁定不是木林城里土长的,一准儿是从城外溜进来的,你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吗?!” 赵彪被冲得一时不敢接话,片刻后,到底忍不住委屈地说:“我是没看出来啊!耗子就是耗子,还能长得有什么区别?馬叔您是怎么看出来的?”馬万里哼了一声:“那还不简单。就你那点儿小眼力,你说吧,你那两只狼狗,这么多天你就找了那点儿rou喂它们,它们怎么还长得那么油光水滑的?” 赵彪心里一惊,抓抓脑袋道:“这我还真没想到。是啊,怎么我都饿了也没见它们要食吃?”馬万里闷声道:“那当然。它们每天夜里背着你找野食吃了,吃饱了自然不叫唤。你每天睡得跟死猪一样,就没注意刚来木林有什么东西夜夜叫得欢,现在都快绝迹了?” 赵彪恍然大悟:“馬叔您是说那些野猫,是啊,我还奇怪呢!怎么以前遍地窜,现在都没踪影了,原来是这俩狼狗干的好事。”
馬万里点点头:“就是了,本来木林城里是没人养狗的,没狗猫就多,猫多耗子就少,白天黑夜耗子都不敢露头。你看林家这么大的粮仓,铺的都是木板,一点儿不怕被啃,就没把偷粮的耗子当回事。” “现在你这俩狼狗进了城,吓不跑的野猫也给它们填了肚子。猫没了,城外的耗子就蠢蠢欲动了。这米铺虽然没米了,米味还留着呢。所以就把城外的耗子招来了。懂吗?这就是常说的一物降一物,就像根圈起绷紧的铁链,你敲掉了里面一环,整条链子都会翻过来。不过我跟你说,木林这地方邪着呢,别看你那两条狗现在算老大,没准儿啥时候就会遭报应,到时候下场比那些野猫还惨。” 赵彪听馬万里的话不像是编排出来吓人的,没来由地心慌,缠着馬万里一定要讲讲为什么木林城里不养狗。馬万里被他缠得没办法,再次掏出香烟闻了闻,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养了也白养,早些年木林城里也有很多狗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犬野犬慢慢地都失踪了。不管你锁院子里还是放外面遛,最后结果都一样,连根狗骨头都找不到。” “木林城里多凶的狗都养不住,就连城外的野狗都从来不敢进木林城找食,像是害怕城里有什么凶神恶煞一样。你这两条狗算不错的了,在木林城里还敢叫两声,木林城里早些年的狗,走路都是夹起尾巴走,从来不敢叫一声。除非……” 馬万里咽了口唾沫,赵彪催问道:“除非什么?”馬万里缓缓道:“除非哪家狗要没了前一会儿,就会像哭一样没命地嚎。嚎完不久,狗就没了。我说过的,连狗毛狗骨头都找不到。就是这样的,你听,就是这样,多年前我听过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 两只狼狗此刻对着赵彪和馬万里的方向长嚎起来,声音如泣如诉,似乎在向主人诉说即将别离的苦,又似在对着两人身后的什么东西苦苦哀求。赵彪养了这么久的狗,从来也没见过它们这样,不由得一阵心慌,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回头看了又看。馬万里苦笑着摇了摇头:“按说木林城里不养狗只是第一邪,但底下两邪我就不讲喽,省得把你娃吓出病来。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你那俩宝贝疙瘩,就把它们拴这旗杆上来,你盯着也好照应不是?” 赵彪连连点头,忽然想起馬万里怕狗,脸上一红,低声问:“馬叔那您怎么办?”馬万里一笑:“我和它们换个窝,我蹲它们那儿去。那儿风小,我也好眯个眼。夜里就辛苦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