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索命绞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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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寒风卷开帅帐门帘,把羊皮地图掀起一角。赵颐贞一脚踏住地图边缘,抬眼向外望去正对着三人的,是一座光秃秃的泥土台,高约三丈。临时由马粪点燃的烽火,正在顶端燃烧。 一名老卒把一筐新鲜湿粪扣在火头上,立刻冒起了青灰色的浓烟。 这位副大都护心头一紧,此处是何地缘何有这么一处突兀高台看年头,怕不是我大唐徭役所建 禀都护,萧嵩一抱拳,此乃注宾城旧时所在,始于西汉,末于魏晋。城池毁于战乱,现在能看到的,只有这座祈雨台了。 张忠亮惨笑道,先人用它祈雨,我们用它点火。这马粪冒的烟,可比狼粪差得远了,一吹即散,难以竖直。玉门守军恐怕看不到,也就无从谈起增援。 听闻这话,赵颐贞好似突然下了决心,此地不吉。张节度,你带五千人向东佯动,牵扯出越多敌军越好。萧节度,你随本都护向西 张忠亮心头一揪,向东是大本营,向西只有敦煌数千天钺军可以指望,何必 我意已决。依托城池与乱匪决战西域赵颐贞斩钉截铁。 两位节度使躬身领命,抬头对视了一眼,均在想,刚刚在瓜州被吐蕃破城的情境历历在目,敦煌虽更加坚固,怕也难挡眼下土突五万联军的大潮 此刻,距离此处五里之遥的一处土丘 动了一名用白布裹了脸的皮袍斥候从高杆上滑下,几个箭步抢到吐蕃大领主悉末朗马前。唐军动了,向东 吹铜钦,通知东边的突厥人合围 我们处于下风口,号音恐怕他们听不见。 悉末朗把冻僵的双手插入皮袍怀中,回头看了一下。 一名紫袍喇嘛立即会意,上前竖掌施礼,无妨,让我给苏利可汗放个礼炮 说完也不扭捏,探手从马鞍后面摘下一只大海螺,朝天举起,口中念念有词: 喃索巴瓦,脚步匆匆的风神啊,借你一丝神力,奏响来自圣山脚下的上古统嘎休达,萨瓦塔玛 随着咒语完成,周遭空气仿佛突然一紧,方圆千米内均有供氧不足的感觉。 一条rou眼可见的风带在空中汇聚成形,螺旋着抛离所有沙尘,在顶端形成尖锐一线,直接灌入了那只大海螺尾部的铜咀。 嘟嘹亮螺音瞬间炸响,悠长音频排成一线,朝向天空激射,在约十数丈高空处,居然凝成一只半透明光球,还不断增长着 那喇嘛手臂被螺音震得密集抖动,连带整个身躯甚至胯下战马,全都突突颤个不停。 终于,那光球完全稳定下来,不再继续扩大。 喇嘛收回大海螺,另一只手朝天一指,沉声喝道:破 半空中光球倏忽破碎,内里积蓄的雄浑号音像是突然撕破牢笼,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呜呜呜 这声音跨越五里外的唐军阵地,向更北处远远传递,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推着一波,似无穷尽 说来也怪,但凡闻此号者,连带胯下战马全都打了个激灵。旺盛战意瞬间涌了上来 吐蕃大军士气高昂,嗷嗷叫了起来,与空中号鸣交相呼应。 悉末朗催马上前,与刚刚收法的大喇嘛并肩而立,开怀笑曰,仁宝哲上师果然法力通天,居然连风神都请得动 仁宝哲一脸肃穆答道,领主谬赞,非我之力使然。此螺并非寻常统嘎,实乃萨迦寺镇殿法螺。这趟随军,大座主特意恩准携带此圣器。刚刚初试啼声,为突厥军传音,只能算开个嗓。如果全力使出,嘿嘿这些军马怕是都要尿了。 唐军阵中帅帐,赵颐贞猛抬头,是何响动如此骇然 左右均一脸惊疑,无法作答。 好在有军校奔了进来,躬身禀告南方吐蕃大军发出信号,北方突厥精锐立刻作出反应。已经对向北突围的张节度展开阻击。 赵颐贞眯起双眼,好啊,这说明佯动奏了效。传令,收帐拔营,萧节度领三千人断后。天狼军随我向西疾突 率先接敌的,是陇右节度使张忠亮。 这位戍卫河西走廊东端近十载的大将,发觉自己陷入了苦战。 突厥人的彪悍,他自然深知。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交手不下百次,但从未如此艰难。 面前这只突厥军,少了以往箭雨开路的狡诈,多了眼下刀林近攻的勇悍。 张忠亮率领的两千唐军,是陇右轻骑。账面上与对手配置相同,但数量太少了 苏利可汗纠结了不下两万五千骑,可谓精锐尽处。近十倍的压制性对比,让陇右军喘不过气来。 唐军向北直线扯动,直扎突厥军侧翼。而突厥军以接敌部为轴,迅速侧旋阵角,如同一把长柄汤勺,向唐军中后段紧紧贴来。 狰狞的突厥人放弃了齐射,个个头扎白布,大喊着苏禄不死突厥无敌狂风般席卷过来,雪亮的弯刀斩在陇右军的骑枪上,噼啪作响。 涂了桐油的白蜡杆枪身瞬间断了数十跟,逼迫得不少人临时弃枪拔出了近战兵器。 听到对手的疯狂嚎叫,张忠亮心中雪亮这份悍勇显然源自于为苏禄报仇的激励。 苏禄可汗是苏利可汗的大哥,郭子仪部在敦煌斩了苏禄,人头已经传至安西给赵颐贞邀功。一起送来的,还有回纥瀚海司马护输吐蕃赞普都芒布于阗王尉迟眺以及敦煌叛将黑齿松岩的人头。 天钺军居功至伟,郭子仪升迁指日可待。可却苦了代他受虐的陇右军 张忠亮在心中骂着娘,嘴上不停大吼,莫缠斗北突北突北突 这位大节度使身先士卒,纵马驰骋在马队的锋尖上。腋窝平夹着丈许长的全钢马槊,以马速贯入槊身,如同一根芒刺,狠狠扎入敌军 轻甲护身的突厥骑兵,在这根大刺面前仿若坦呈。 一朵朵明艳的鲜血之花在张忠亮眼前绽放,喷溅到他身上的血浆还带着人体余温但很快,就被凛冬的风拉扯成一条条放射状红色冰痕。 一往无前的杀戮中,细鳞甲变成了一具红鳞甲,节度使变成了一条大金鱼。连瞪着的大眼珠子都一模一样 两军都是快马轻骑,让这场战役成为加速播放的画面。 与张忠亮左右紧随的,都是征战多年的亲随校尉。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护住节度使侧翼。确保将军无恙。这让老张心无旁骛杀出一条血路,迅速突进了十里 眼前已无阻挡之敌,他粗粗呼了一口气。勒马回望 身后只有零落的亲随,不足三百骑 人呢他脱口惊呼。 队尾一名亲卫催马上前禀告,都被拦下了两千多人。突厥军太多,把他们切成一段一段,分别包了粽子
张忠亮差点吐血,立刻调转马头,将长槊一挥杀回去但使陇右军一人尚在,就不能让他掉队 节度使在边关贵如朝中二品,将军尚且为士卒不惜性命,亲卫们自然深受感动。个个并无二言,当即全然调转马头,一齐向南回奔 远处数十团巨大烟尘如同龙卷风集群,一簇簇,一团团,盘旋不散。 时而一簇散开,化作千百道曲线聚拢到其他战团之中张忠亮看在眼里,心头滴血。他知道,那意味着一个包围圈中的部下被团灭 坐骑被双腿连续跺击,速度已经逼到了极限。makou中拉出的黏性长涎在风中飘荡,马鼻中呼出的白气像烧开的水壶一样。 轰三百骑一头扎入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圈战团之中,重新卷入了血腥磨盘 张忠亮不傻,也不全是为了救人。 赵大都护给他的使命是牵扯敌军向北佯动,如果没人追他,跑再远也是白搭。 军令如山,贵如节度使,亦不敢违。 突刺到包围圈中的张忠亮已经成了血人,胯下战马也由白马变成的枣红马。 这抹红妆,有突厥人的血,也有少许他自己的血。 不挂彩是不可能的,好在战争中新鲜的创口总是不怎么疼痛,毕竟有旺盛的肾上腺激素在起麻醉作用。 兴奋,太兴奋了。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被包围的陇右军们,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冲到面前的血葫芦是自己老大,居然举枪来刺。 节度使横槊砸开同袍之刃,破口骂道,瞎啦老子张忠亮 随后而至的陇右将旗说明了这并非谎言,反应过来的属下立刻把老张围拢起来,用高昂士气回应将军的回护之恩。 每一圈突厥轻骑,都围了至少三层,在直径百米的范围内跑着圈。为避免互相撞击,全都呈逆时针方向弯刀齐齐直向圆心,从空中俯瞰,正如一台绞rou用的飞缶,逐渐向心逼近。 张忠亮年近六十,在戍边军中,也只有高阶将官才能活到这个岁数还不死。 他人老成精,不肯恋战,摇着马槊喝到,向南,向南突进下一个包围圈 他带的旺盛的士气起了效果,这个圈中的士卒融汇到将军的三百骑中,聚合成五六百人的马队,直接撕开一道缺口,抛下六七十具尸体,向下一个距离最近的包围圈突去 在近三万人参与的大混战中,这一团燃着火的水滴,不断杀入杀出,不断融汇进其他水滴,滚雪球般扩大着队伍,也不断抛下越来越多的同袍尸身。 目前为止,突厥人没有占到太大便宜,双方挂掉的人数相差无几。 但,苏利可汗玩得起,因为他带的筹码几乎十倍于张忠亮。 同速减员的两万五对三千,一比一的阵亡率,意味着即便陇右军全灭,突厥军仍是一支掉了毛的巨兽。 苏利在笑张忠亮双目滴血,欲哭无泪。 突厥人的牛角号呜呜地吹着,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已经形成。 它环套着不断损失又不断增长着的这支唐军小队,同步移动着,渐渐收缩着,像一道索命绞绳,悄悄勒紧了陇右节度使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