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六章 过往

    冥河岸边，骸骨之船。

    此时正值深夜，三月笼罩下的夜晚宁静神秘，圆月的皎洁，新月的神秘，血月的诡异，倾泻在亘古流淌的冥河之上，点缀于纷纷落落银发之间，构成了一幅醉人的画卷。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暗危险但又亲切的地底世界，回到了那残酷血腥且有一丝温情的小城，回到了那已经无法回到的过去。

    维罗娜拉家族的大小姐。

    大家这么称呼她。

    神眷者！神选之民！

    成年之前，地底之民如此颂赞她，敬畏她，恐惧她。

    作为奈瑟斯城第二家族维罗娜拉的长女，卓尔和地底族民们赞美她，敬畏她，因为她伴随着神眷降生，因为她在萝丝神的注目之下降临这凡世，她是神的眼，她是神的意志化身，代替神来巡视祂在地上的国。

    第一家族恐惧她，因为她的成长代表着他们的衰落，从未有神眷之民屈居第二的先例，只要等她成年之日获得神的认可与恩典，第一家族就必须让出执政的宝座，因为她的一天天长大，对维罗娜拉来说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光明，希望，与权柄！但是对第一家族则意味着毁灭的倒计时，一个衰落的家族在卓尔的世界中代表着虚弱，迎接他们的将是无数头等待多年的噬血鲨鱼。

    但是他们无力去做什么，也不敢去做什么，奈瑟斯成距离卓尔世界的中心-魔索布莱城太近了，神眷者的身份是由萝丝神赋予的，魔索布莱城遵循神意庇佑着，第一家族没有力量，也没有可能去改变这一切。

    崔希斯，维罗娜拉家族的长女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成长，幽暗地域的一切阴谋，诡计，暗杀，苟且，都与她无关，每一个人都和颜悦色对待她，残酷的蛛化卓尔对她顺从非常，冷漠的夺心魔在她面前温顺如羔羊，整座城市任她予取予求。

    长女无忧无奈的享用着这一切，对一切都充满着旺盛的好奇心，魔法，武技，艺术，历史，族长同时也是母亲细心教导着她，交给她最拿手的剑术，最引以为傲的箭艺。

    那段温暖的时光充满了温和与暖意，几乎隔绝了来自幽暗地域的彻骨寒冷，让她感觉到了传说中的光明，地上的世界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切是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

    是神意不在眷顾的那一天吗？

    是神眷者居然无法接引到萝丝神力的那一刻吗？

    是我无法手刃母亲的那一瞬间吗？

    成年之日终于来临，狂欢的地底居民，绝望的第一家族，盛大的典礼，一一如期而至。

    萝丝的神殿中，来自魔索布莱城的神使将亲自为她洗礼，为她加冕，为她戴上王冠，她将是卓尔世界唯二的王。

    而作为获得这一切的代价，或者考验，她必须手刃她的母亲，她的母族，她所有的姐妹，所有的族人，来证明对神的虔诚，对神的忠贞不二，证明祂是她的唯一。

    始终记得，在她鼓起勇气拿起祭刀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暴动反叛的族民，是愤怒癫狂的姐妹，还有平静如常的母亲，在那冷冽光洁的刀面中，她看到的是母亲温和的目光，那坦然面对死亡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几分痛苦，几分释然，以及一分牵挂。

    没有话语，没有理由，她懂了母亲想要说的话，想要表达的意，那来自于小时候一日日的床头夜华，源自一个个晚间小故事，他们之间不可斩断的血缘纽带。

    她已经有所决断。

    母亲，对不起。

    她如此说着，将刀挥向惊愕的神使。

    母亲，我做不到。

    她如此笑着，将剑刺向疯一般围上来的神殿祭司。

    母亲，我要带你走。

    她将王冠摘掉，抛下祭坛，整座城由此而乱。

    混战，乱战，血战。

    她是维罗娜拉的长女，神眷者，天选之民，短短时间便练就一身强大的战气修为，这座城，挡不住她！

    她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母亲，没能救下一个姐妹，或者任何一个族人，单人单剑，仅以身免。

    回不去了，萝丝神的眷顾已经不在，城市已经被血色弥漫，家族更是分崩离析。

    几天之后，她与反叛的家族武技长血战搏杀，才得知母亲和姐妹们早已经沦为平息神明怒火的祭品-蛛化卓尔。

    从此成为人蛛不分，非人非兽，无智无识的低贱野兽。

    那是萝丝神最严厉的处罚。

    神啊！为何要如此惩罚我的族人！

    她在黑暗中哭泣。

    祈求神的恩典。

    沦为兽畜的蛛化卓尔即使死亡，也无法进入神的国。

    没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了。

    一日又一日。

    一年又一年。

    直至希望耗尽，心灵干涸。

    神的眷顾没有再现。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隐匿在黑袍下魔鬼，是渎神的邪恶，是承诺的力量。

    既然神不再眷顾她和她的族人，既然神不愿宽恕她和她的族人，既然神不会拯救她和她的族人。

    那，就让我自己来做吧！

    为此，她对自己的灵魂起誓，她对着剑起誓，她对那黑夜颂唱誓言。

    曾经的罪行，我亲自来弥补，遗落的力量，我亲自来找回，囚禁的族人，我亲自来拯救！

    ···

    深渊静谧的夜空中，舒展双翅的恶魔急速赶路，长达身体2倍的翼展为身躯提供了巨大的浮力，使他的速度足以和以迅疾闻名的苍鹰相差无几。

    完成交易后已经是深夜，巴根没有在城中过夜的打算，虽然白天这座城市已经向他展示过了这里的秩序，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更愿意呆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小窝里。

    他要在布满防御法阵和守护结界的魔法小屋里冥想，还有研究刚刚到手的封印手串，这种搭配召唤系法术使用的魔法装备他还从来没见过，大魔法师的收藏里根本没有，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使他对这种装备的了解仅限于文字记载。

    而且蕴含空间力量的植物种子可是着实少见，深渊里连正儿八经的植物都没有，这里的一切都被深渊气息侵蚀，扭曲，所谓的植物就是那些以血rou为食的魔藤，吸血树，食人花，这些比恶魔还像恶魔的血rou猎食者，哪里像物质界，那里的植物安静，无害，有些还会开出漂亮的小花，结出甘甜的果实，在梦境世界里他可是跟随着年幼的大魔法师见过很多，吃过很多，回到现实时候一直想亲自尝试一下，奈何至今为止也不能如愿。

    想起那段梦境世界中在物质界的经历，他不由得放缓了速度，任由双翼提供的巨大浮力托着身躯缓缓飘行。

    梦境世界中的那几年时间，对于幼年的大魔法师来说意义重大，几乎相当于前半生，对他来说也是如此，深渊世界单调，枯燥，每一天都在猎杀与被猎杀之间循环往复，物质界则截然相反，那里的生灵学习，交往，玩乐，内容比单调的深渊丰富百倍，也有趣了百倍。

    那时的恶魔经历了背叛与杀戮，看倦了血火与刀剑，本来已经认为世界不过如此，却在无意间闯入另一个世界，打开另一片天地，愕然认识到世界远不止如此，远不止眼前的晦暗与沉沦，在那遥远的地方，存在的另一片天地，那里沐浴在光明之下，充满了希望和自由。

    恶魔陷入回忆和对往事的缅怀，停止振动的双翼不再浮空，无声的回缩化作护甲裹在他的身侧。

    “物质界啊，早晚要去看看。”巴根无声低语，他看着那夜空中不可胜数的星星，最闪亮的那三颗，就是代表了物质界精华所在的地方，费伦，兰蒂斯，阿克琉斯。

    那个人类冒险者就是一个契机，只是被第二魔眼拿去做实验了，现在不知是死是活，魔眼此时全力投入解析封印手串的工作，不好打扰，他准备回去之后直接问下第二魔眼。

    但是在这之前，在这还没到骸骨之船的路上，就让他享受一下难得的寂静吧。

    三颗月亮笼罩的夜空下，巴根悠闲的踱步，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各种零碎的事情，像今天这种闲适的时间真的不多，而且他觉得今天的圆月格外明亮，冲淡了血月的猩红，夜空也因此格外干净，真是舒缓心情的好时候。

    感受着那若有如无的凉意，有别于其他地方那种灼热的岩浆硫磺气息，越是靠近冥河，所有的气息与能量都偏向于宁静。

    远远的看去，亘古长存的冥河如同一条黑色巨龙般静静的卧伏着。

    骸骨之船在其面前就如同巨龙身上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不过恶魔良好的目力和黑暗视觉，仍旧将骸骨之船清晰的呈现在他的眼前，包括那两个在甲板上闹腾不休骷髅。

    以及那一道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独幽静的身影。

    那身影是如此的修长，圆润，似刺剑般锋利，似弓胎般完美圆弧。

    与天上的弦月俩俩相应，相得益彰。

    此时的恶魔绞尽了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到合适的词句，他的语言储备单调且贫乏，正当他为此痛苦不堪时，脑海里突兀的浮现一句句没头没脑的话语，他没想过也没见过的话语。

    【半缘修道半缘君】

    【芙蓉不及美人妆】

    【荷花羞玉颜】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

    一句句难明其意，但是觉得很美的莫名文字不断在脑海中回荡，让他一时间不禁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