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送别
石头城位于南州西南南岭的边缘地带,南岭不是一座山,而是对横亘于中洲大陆东南部诸多山脉的统称,这些山脉绵延数万里,其间山峦起伏,群峰如柱,有许多福泽深厚的灵源福地。因其山系太过庞大,人族势力有所不及,许多地方至今仍被兽族盘踞,这些兽族结成部落,与人族对抗,虽然整体处于下风,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仍有称王称霸的资本。 光明朝一统中土,纳南岭于版图,但对南岭的统治并不得力,纵横天下的光明铁骑在对付隐匿于深山幽谷中的十分吃力,开国之处屡兴刀兵,结果每每以神京城的惨败而告终。 时间过去一百年,光明朝的皇帝便有意识地忽略了这块地方,只要兽族恪守本分不做的太过分,朝廷对它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各安本分,相安无事了。 石头城位于南岭的北部边缘,主城位于一处深山盆地,亿万年前这里曾是一个湖泊,土地肥厚,加上降雨充沛,水源充足,故而极适合人类生存。 然而盘踞在四周深山老林里的各色猛兽却是人族的大敌,直到封家相中这块地方。 石头城建于一座孤山之上,这山本是湖心岛屿,湖水干涸后崛起为山,山势拔地而起,如利锥直插云霄,锥体光滑如镜,寸草不生,地势险峻异常。孤山的山顶为一块硕大的圆形平地,面积约有万亩,其正中央乃是一口椭圆形的湖泊,湖深不可测,湖水甘甜清凉。 围绕着这个湖泊,封家人历时百年营建了一座城池。 此城孤悬化外之境,临绝壁而望悠远,只一条道路可以通行,因孤绝于世,又名绝城。自此城成型之后,封家陆续将家族核心精华陆续迁移至此,这十年因为永夜传说,封家将原有的城墙加高加厚,又修筑碉楼、望台,使之成为固若金汤的世外孤绝之地。 翻过一道山岭,卿小可眼前一亮,面前是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沃野,孤山如柱而起,直插云霄,孤山脚下阡陌纵横,村舍严整,好一派繁荣富庶的红尘乐土。 “看呐,那就是孤山。许多年前,这里是湖,那里是个岛。” “看起来一般般嘛,没有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水,有水,山顶有个湖呢,湖水清冽,捧起来就能喝的。” 卿小可撇撇嘴,没再说什么,来这完全是家主的意思,她本人可一点都不想,自打被鉴证为高等武士,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神京城就发来函件,要征调她进宫做女官,她当然不愿意却做什么狗屁女官啦,所以就写了个辞呈,溜之大吉了。 永夜传说也不知道真假,但八家家族显然对此事十分重视,这不,她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被送到这来了。 这地方,好倒是好,就是太冷清了一些,而且一个熟人都没有也似乎太无趣了点。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杀千刀的叫苏浪的家伙,杀千刀的贼,今生今世若在让她碰上,非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沿着田间小道骑行了大半天,方到达孤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觉得眼晕,这山太高,太险,石头城建筑在山顶,隐匿在白云之中。 众人弃马步行,沿着一条极其狭窄的盘山小道登上半山腰,却被一处险关所阻,再向前壁如刀切,莫说是人,就是只壁虎想攀登上去也十分费力。 封石淳叫开关门,众人沿着一条嵌在石壁里的栈道盘旋而上,路很陡,山风很大,走出一身热汗后,忽然眼前一阔,终于到达山顶。 迎面却又是一道青灰色的城墙,方寸之地,巍巍城墙迫在眼前,令人倍感压抑。这墙用金刚石所筑,这种产于南岭腹地的石头,坚愈钢铁,韧性极大又有磁性,能吸取铁质兵器。人若披重甲至此,则会被吸附在城墙上不能动弹。 沿着城墙右行,走出半里地,方是城门,门用万斤重的精钢所铸,用机关绞盘控制开闭。 卿小可很稀奇这些大铁门是怎么弄上山来的,不要说万斤的重量,就说这庞大的体积,又是如何通过那些逼狭的仅供两个人并肩行走的栈道的?若说是一块块拼接的,却又不见一丝一毫的拼接痕迹,造化之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样的城墙,这样的城门,这样的险峻地势,在卿小可看来已经是固若金汤,世上再无什么东西能够攻破,但令人费解的是封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加高加固工程,而且这一回并非只是修修补补那么简单,而是彻底的升级。 卿小可实在想不通封家为何对修墙如此情有独钟,这世界上究竟有怎样的可怕存在,让他们如此的惶惶不安。 因为对封家的一些做派想不通,卿小可连带着对整个石头城也失去了兴趣。来石头城清修,她本来是抱着极大的兴趣的,却因为苏浪的缺席而变成了鸡肋。 她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一个人好好静静。 因为人来的少,厚重的铁门没有开启,城头放下几个吊篮接他们入城。 进入吊篮前,卿小可向四周望了一眼,这日的天气很好,极目数十里,但除了如蝼蚁般忙碌的封家家奴和悠悠白云、郁郁青山,什么也没见着。 她自嘲地笑了:“那个坏家伙,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逍遥自在呢,怎会想到来看我。” 她绝望了,心如死灰,蜷缩在吊篮里一动不动。 她的心情忽然糟透了。 …… 卿小可不知道的是距离她几里之外,苏浪正翘首仰望,直到视野里吊篮渐渐模糊,他这才丢下手中的扁担,独自一个人向旷野深处走去。工头惊诧莫名,继而恼羞成怒,厉声呵斥了他两句,得不到回应,心头火起,卷起袖子正要追赶过去,却被身边人的劝住了。 这少年是在山外临时雇佣的丁夫,帮封瀚明、卿小可一行搬运行李的,说好了干一天活给一天钱,现今活干完了,他却不要工钱就走,这样的好事到哪找去? 工头猛然觉悟,连忙示意大伙都不要吭声,免得那个怪里怪气的少年忽然醒悟过来,回来问他讨要工钱。 苏浪低着头不知走了多远,眼前忽然没了路,抬头是莽莽群山,南岭山高林密,罕有人迹,处处充满了杀机。因为心情不好,他的内心充斥着杀戮的冲动,他不惧任何凶险,独自一人走进了凶险万端的原始密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他觉察到累时,已经是深更半夜。 此刻,他正身处密林深处,虎啸猿啼,杀机密布。 苏浪却不管不顾,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歇脚,垂着头,默然无声。 不久之前他的生活还是彩色的,眨眼之间,他就置身原始森林,孤苦一人,除了两只手,两条腿,什么都没有。 一匹夜出觅食的花豹发现了他,临时决定用他来当晚餐。 它机警地靠过来,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它的猎物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他傻子一般坐在那发呆。 花豹兴奋异常,它匍匐前行,在最合适的位置停下来,蓄足力量,然后猝然发难。 苏浪丝毫没有察觉到花豹的逼近,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像往常一样,黄玉刀破空而出,一击取了花豹的命。 干完这件事,黄玉刀绕着他转了两圈,停在了他的眉心前,似是为了邀功。 “多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苏浪淡淡说完继续发他的呆,黄玉刀显然有些失望,但这回她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很乖巧地四处溜达了一圈,然后就默默返回自己的世界。 她和苏浪还远未到灵魂缠结的境界,人物有别,分属两界,各行其是,只有当他的世界里出现危险时,她才会感受到他的存在,这是连佩苓在她灵魂深处埋下的伏笔。 此前在一江春楼的大开杀戒,正是这处伏笔起的作用。 南岭的深山里,虎啸猿啼,野物着实不少,却因小九的卫护,苏浪一宿安然无事。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时,苏浪从石头上站起来,对小九说:“走吧。” 小九不会问他去哪,他去哪,她就跟着他去哪,这才是神器应有的样子。 三日后,苏浪出现在之江岸边。之江是江南的一条大河,之江的南岸就是兰亭郡。苏浪从未去过兰亭郡,却一早就听过它的大名,因为前世他有个很好的朋友,她的家乡就在兰亭郡。 那么一定要去那看看吗,可以肯定的是她此刻一定在广阳山修炼,没有她自己去兰亭郡又是为了哪般呢。苏浪不知道,他其实也不想知道,反正孤身一人,脚踩西瓜皮,走到哪算哪吧。 说来也是怪,来到兰亭郡还不到半天时间他就听到了一条传闻,传言广阳宗的内室弟子衣桐即将去南州参加她姑姑衣氏的葬礼。 衣氏是苏清河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葬礼势必十分隆重,身为衣氏子弟,衣桐回乡参加姑母的葬礼合情合礼,而且苏浪相信她参加完葬礼肯定是要回兰亭探亲的。 作为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这一点他十分笃定。 听到这个消息,苏浪还是很兴奋,衣桐是他前世同门,自己的小师妹,也是最可信赖的朋友,今生能再见她一面也是好的。 但苏浪很快又愁绪满腹,他前世只是广阳山的寄名弟子,五岁上山,在山上修炼十二年,一门心思清修,年已十七,却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 这一世,他一心想的是重新做回前世的自己,对男女间的情爱从未留意过。 但是这个闷热如火的夏天,一切都有了改变。他认识了一个女孩,一个心思单纯、秉性良善,唯脾气有点小坏的女孩子,虽然他不想承认他们之间发生了,或将要发生点什么,但事实是他已经忘不了那个女孩子了,她的名字和音容笑貌已经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抹之不去。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男女之爱? 一个人心中一旦有了所爱,还能容得下第二个人吗? 不过苏浪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他现在的名字叫苏浪,已非前世的那个广阳宗弟子,他现在是朝廷的钦犯,冥国的奸细,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他的举止言行,乃至性情、灵魂都与前世迥异,他现在是可以见衣桐一面的,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远远地去望她一眼。 一眼就好。 询问了土人,得知莫可渡是南州城回兰亭的必经渡口。 因处交通要道,这里的街面很繁华。 苏浪不得不乔装改扮一下,这一路行来,村镇渡口到处张贴着缉捕他的画像,罪名是绑票。这当然是他的一项罪名,他的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绑架的卿小可,至于他“冥国奸细的身份”为何没有被公开,他其实也是知道的。 他在一座废弃的圣音堂里落脚,每日清早到渡口去,在渡口旁的茶棚下一等就是一天。七天过去了,没有见着衣桐的踪影。苏浪不觉哑然失笑,她现在是广阳宗的内室弟子,怎还会像凡夫俗子一样乘船乘马?她必是骑着她的白羽直接回兰亭了,自己在这里傻等真是可笑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