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不可测
顾山笑道:“你们啊,这叫自寻烦恼,这世上有很多事根本就不会有答案。连姑娘为何在此,为何藏身翠红院,为何身上有伤,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谁能说的明白?” 苏厦道:“连表姐的事弄不明白也罢,可那个苏浪,为何会和她在一起?还藏身在翠红院这种地方,这总得搞明白吧。” “这事,的确得搞明白。”顾山赞许地点点头,目光忽然变的凝重了起来。他此次来兰溪镇有两个任务,一是协助北府司东台的两个执事在此干一件要紧的公务,二是护送苏厦、苏健兄弟俩来此避暑。 北府司的两个执事对所干的事守口如瓶,他也循着规矩没有多问,但这并不表示他对此事就漠不关心或一无所知。 苏家深耕平江府百余年,树大根深,他的耳目灵通的很。 大约半年前,几江南岸的木竹渡发生了一桩凶杀案,一个告老回乡的侍郎被人刺杀,家眷十六口无一幸免,这位侍郎的一个侍妾、两个儿媳和一个未出阁的养女死前还被凌辱过,赤/身/裸/体的曝尸荒野。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劫财不杀生,杀生不辱尸,仇杀止于人头落地。 杀人、劫财、凌辱妇女,这绝不是江湖草莽所为,是谁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顾山从一开始便知道凶手是北府司吴兴分舵舵主秦安安。 这位侍郎卷入宫廷纷争,触怒了皇帝,明着无法办他,便安排北府司暗里动手。 秦安安此前曾跟苏家接触过,话里话外暗示他要在平江府境内干一件大事,苏家未置可否,秦安安便明白事不可为,所以把刺杀地点安排在了几江渡口,这是一个三不管地界,也算是给苏家留了份体面。因为有北府司的参与,南州地方对案件的侦破十分不得力,此案一拖再拖,悬而未决,按照惯例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而成为又一桩尘封未结的悬案。 然而,凡事都有一些特殊的例外。 今年春末夏初,当日执行刺杀任务的北府司南州分台吴兴分舵舵主秦安安在外出公干时被人刺杀于五明山下的驿站里。 五明山是江南卿家的势力范围。 北府司代表的是巍巍皇权,秦安安又是有大功于朝廷的功勋之臣,无端横死在江南,北府司岂能善罢甘休?江南八大家当然不愿意跟朝廷作对,案子发生在自己地头上,若不查明真相揪出真凶,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岂非徒遭横祸? 正因如此,在卿家的倡议下,各家都派出精悍人手暗中访查真凶。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凶手渺无踪迹,八家家主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认定凶手肯定出自八家——若非有人故意放水,以八大家的实力纵然掘地三尺也能把人揪出来。 大约一个月前,有消息说刺杀秦安安的凶手在平江府境内现身,北府司南州分台立即倾巢出动,更有消息说中京城还派出了遁甲卫的杀手南下江南增援。 苏家为此十分紧张,做了各种应对准备,但奇怪的是不管是被围捕者还是北府司都未向苏家求助。直到五日前,北府司东台的两个执事忽然来到平江府,请求苏家协助他们在兰溪镇干一桩公事,苏家方才明白围捕行动还没有结束,看架势,北府司八成是没捞着便宜。 顾山受命陪那两个东台执事去兰溪镇,二人早出晚归,神神秘秘地忙了三天,终于一无所获,只得黯然离开。 顾山暗中派人一路“护送”他们离开兰溪镇,确认天下太平后这才让顾海亲自护送苏厦、苏健两兄弟到兰溪镇来避暑消夏。 兰溪镇上最好的客栈就是翠红院,两位公子远道而来,当然要在最好的地方歇脚。但顾山真的不想安排两位公子住在这种地方,这跟世俗的礼法、名声之类的扯不上关系,而是因为他在翠红院里见到了一个不该见到的人——南海云浮山庄庄主连佩印的妹妹连江苓。 有胆量又有本事刺杀北府司的一个舵主、两个执事的人放眼天下也没几个,秦安安的武技修为并不弱,更有北府司做靠山,要杀他不仅武技修为要高更要不惧北府司的势力,江南八家里符合这个条件的非南海连家莫属。 一百多年前连家出了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叫连世隆,此公不特修为精深而且官运亨通,是北府司的创始元勋之一,且掌控北府司达三十年之久,正因为这层关系,连家对权势熏天、人人敬畏的北府司从来都不买账。秦安安之流作恶多端,论罪死一百次也不冤枉,这样的败类撞上连江苓被杀,那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在平江府境内现身,身上带着伤,且又藏身在妓院,诸项叠加起来,顾山断定:杀秦安安的凶手正是云浮山庄三小姐连江苓。 若不是身上背着血案,即便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必把她安排在翠红院,那种地方毕竟于清誉有损。 江南八大家族同气连枝,祸福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连江苓杀了秦安安,自己也受了伤,又被北府司围捕,不得已求助于苏家。 苏家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但苏清河又不想因此开罪北府司,便授意苏德魁将她藏匿在了兰溪镇,而兰溪镇上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非翠红院莫属。 苏德魁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庄管事,但他曾服侍过两任庄主,背景十分深厚。 苏家那么多的产业,庄主和夫人偏偏将两个儿子送到兰溪镇来避暑,足可见此人的分量。而且这十几年来,苏德魁一直隐居乡野,不显山不漏水,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连江苓秘密来到兰溪镇,由苏德魁安置、保护,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苏德魁毕竟是一庄之主,频繁进出翠红院自然不方便,所以他就打发义子苏浪假借查账为名往来穿梭。 想到这,顾山不由得寒毛倒竖:苏浪本是铸剑室里的一个小伙计,一年前忽然受伤被逐出山庄发配在此。当日他还觉得奇怪,家主待下人一向宽厚,为何独独跟一个小厮过不去呢?现在看,这竟是庄主下的一盘大棋!这盘棋布局太过宏阔,用心太过深沉,意境太过高远,自己完全无从猜度其中的奥妙啊。 顾山在心里苦笑了两声,人人都夸他心思缜密,谋虑深远,对任何人和事都洞若观火,其实自己的这点微末道行跟庄主和夫人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哂。 想通了这一节,顾山忽然有些心灰意懒,他睁开眼睛,微笑着对苏家兄弟说:“此事待我细细查访,事关重大,你们务必要守口如瓶,万不要节外生枝。这段时日你们安心住在庄上,闷了可以到庄外去散散心。那个苏浪,我看着十分聪明,就让他陪着你们,只是不要走的太远。” 苏健有点不服气:“整个平江府我们哪儿去不得?顾叔未免太过谨慎了吧。” 顾山笑道:“不是顾叔谨小慎微,下个月曹长老就会到平江府来,掌旗使也会一起过来,我们不当头也不要落后,时机成熟,我会过来接你们回去。你们若走远了,我找不到你们,耽误了大事可怎么得了。” 这话一说,两个少年揪然不乐,八月初天武会将在平江府设坛鉴证江南武者,他们兄弟俩一早就报了名。父亲一早就发过话:此番若不能跻身高等武士武士,就把他们打发去扶余岛上苦修。 想那岛孤悬海外,周遭尽是大海,该是何等的清苦而无趣啊! 二人自忖以他们现在的修为混个中等武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要跻身高等武士未免就力有不逮,心中难免惴惴。 顾山看破二人心迹,微微一笑,安慰道:“你们不必担心,天武会鉴证武者等级,本意是为国选拔才俊,人才嘛,当然是越多越好,这不是比武争上游,只要你修为够了,就可评的上,左右并无名额限制。” 这话太含糊,说出来后效果不大,二人依旧愁眉不展。 顾山不得已又咳嗽了一声,索性把话挑明了:“曹长老是咱们家的老朋友了,掌旗使那更是自家亲戚,到时候自会有所担待的,你们只要正常发挥,即便是有些小差误,也没什么大不了。此外,虽说鉴证没有名额限制,但天武会为了一碗水端平,私底下会定一个标准。中低等级的且不论,高等武士的数额各地是差不多的,去年在幽州共鉴证了六个人,前年在岱州是五个人,大前年的西州则是七人。此次江南鉴证大体也是这个数,五到七个人。我查过申请的名单,除了海家大表姐和邬家兄弟就以你俩的修为最高,就算他半道杀出来一两匹黑马,那也误不了大事,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二人闻言情绪稍振,但苏健还是有些不自信地问:“我们的修为真的能进高等?为何我听说许多人耗尽一生心力都进不了?” 顾山笑道:“有句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拳怕少壮,习武要早。人这一生有多少成就二十岁前基本就定了,以后不过是磨炼筋骨、累积经验,对提升修为其实有限的很。” 二人听了这话不觉大喜,一颗悬了多日的心这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