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头瘸腿机器人
冰蝶本以为这两天的旅程中自己会失眠，但她基本还是十二点过就睡着了，也就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按照所有行动都以秒来计算的境界守卫标准，这已经是很严重的偏差了。她睁开双眼，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家乡就在外面，很近，太近了，连臭气都传过来了。 她从陌生的大床上滚到地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她不想醒来，并非仅仅是为了逃避那个已经腐烂的家乡，更多得是她用来迎接新的一天的勇气已经消耗殆尽。她想狠狠的抽两年前的自己，那个天真的以为境界守卫就是四肢发达就行的愚蠢的自己。以前几乎没读过书的她在琉璃的辅导下掌握微积分已经是艰难无比，等到了复变函数和高阶矩阵运算时，她觉得自己脑袋都炸了。据说这些只能算是入门级，冰蝶又看了看自己的课表，有一种按着自己脑壳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上学原来也不是那么有意思的事情，冰蝶觉得自己是被电视剧和电影误导了，以及她觉得像光逝那种整天吊儿郎当的家伙都能学会的东西不会太难吧？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连课表上的内容都看不懂了，什么叫傅里叶级数？什么是物质波？拉多维德-林奇多项式与狭义超膜空间变换又是什么邪恶的巫术？难道境界守卫不是用拳头揍扁敌人的脑袋就行么？ “因为你要科学的碾碎敌人的脑袋，比如一手刀利用拉普拉斯方程将敌人的脑袋沿着迷走神经曲面切开。”光逝偶尔用类似论调嘲讽她，“什么？你连解析方程都不懂？你脑子里装的是精·液吧？蠢货。”不仅如此，就连看上去和小学生没有区别的天梓月教官也精通各种复杂数理科学，深深的打击了冰蝶进取心。 好吧，勤能补拙，她必须坚信这老爷爷教育孙子的金玉良言，每天很早就起来看做功课，就连对RXC150667的厌恶都没能阻止她。其实她是想赖在床上的，但一想到光逝隔三差五不重样的讥讽，她就气得立刻跳起来。 现在时间还很早，按照冰蝶估计，仙宫号里配送的早餐也要约一个半小时后才会送来。自从身体强化后，她不那么需要每天都做许多基本体能训练了，境界守卫的特殊细胞结构会将身体机能维持在巅峰状态，运动的主要目的变成了增强大脑协调感与肌rou记忆。 她草草洗漱完毕，扫视了一番架子上的各种名贵护肤品。境界守卫的快速新陈代谢能让皮肤跟婴儿一样嫩，似乎也用不上化学工业来维持青春。她磨蹭了一会儿，准备下楼拿自己包里的教科书，忽然听见了客厅里传来彩璃的声音。 她在唱歌，声音很轻，且歌词不属于冰蝶知道的任何语言，调子也很陌生。冰蝶一时听得有点出神。她曾经听过彩璃唱歌，知道彩璃唱歌非常好听，声音清冷，轻微幼齿，又偶尔带点可爱的鼻音，容易使人着迷。不过能听到彩璃唱歌的机会超少，毕竟她的脑回路和光逝完全一致。彩璃有光逝所有的性格特征，我行我素，固执，不同的是她的执行力和侵略性远低于光逝，还有点天然呆，也就比光逝好对付。 冰蝶虽然对光逝有很多意见，看见彩璃的时候心就化了。其实大家都很喜欢彩璃，按照光逝的话来说，长得好看在讨人喜欢方面具有极大的先天优势，一点没错。大家同时也很喜欢逗彩璃，原因之一是因为她太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一下；更重要的原因嘛……这是认识光逝的人唯一能骑在他脑袋上作威作福的机会。身为一个正常人，冰蝶不太能理解光逝这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别人欺负彩璃是时什么感觉，不过以她目前的经验来看，只要不太过分，光逝都不会报复，顶多事后讽刺两句。抱着她揉一揉，恶作剧都没问题，然而谁又忍心真的和彩璃过不去呢？ 据说以前彩璃的性格是没有这么强烈的，也更像光逝。冰蝶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啥时候开始的，总之彩璃还是现在的彩璃好，因为就算有着汐那样惊为天人的颜值，他的贱嘴也一样能三十秒惹火一个人。 她怕惊扰到彩璃，打断了这难得一闻的天籁，于是蹑手蹑脚走到二楼楼梯口向下看。大厅里的少女笔直地坐在靠近玻璃窗的沙发上，穿着应该属于光逝的超大T恤，歌唱的声音越来越低。冰蝶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出声招呼她：“彩璃？” 黑发女孩没有回话，依旧瞪视着窗外的一颗最耀眼的橙色恒星。 “彩璃？”冰蝶皱起眉头，向下走了两步，提高嗓音再次呼唤道，“你还好吧？彩璃？” “诶？”彩璃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浑身一颤，回过头来，迷茫地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冰蝶？是你吗？” 彩璃这才看见她的正脸：眼眶发红，脸上挂着泪痕，好生可怜。“你怎么了？”冰蝶几乎直接从二楼跳到楼梯末端，沉重的身体砸得地板一声闷响，随后飞奔过去，“是受伤了吗？” “我？”彩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诶？为什么？” “我来的时候听见你在唱歌，然后……” “唱歌？我没有啊？”彩璃疑惑地望着她，说，“我一直在……我……我在……”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阴沉，玫红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呃……你需要帮助吗？”冰蝶试着问，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做你的功课去。”彩璃用和漂亮脸蛋完全不符的凶恶语调呵斥道，“学懂位势方程前不要和我说话，会拉低我智商的。” 一般来说冰蝶听见光逝这么说转身就走，但这次她还是迟疑了一下，心想应不应该再仔细和彩璃说一说刚才的细节。 “等一下。”彩璃先一步叫住了她，“你说我在唱歌，唱的什么？” “我听不懂，不是艾隆纳耶语，也不是普罗米修斯官方语。” 彩璃只会这两种语言，所以她也说不出讽刺冰蝶无知的话来。“知道了。”她点点头，“下一次机灵点，用万能手环录下来。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冰蝶急着关心彩璃，倒是忘了这茬，还好彩璃没过多计较。她松了口气，捡起自己放在入口处的背包，正要上楼，又停了下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我也说不好……大概是我的错觉吧。”说完，她大步跨上楼梯，将谜题留给彩璃自己去解决。 ※ 冰蝶是不怎么喜欢黎曼以及魏尔斯特拉斯的名字，这些人简直就像她的仇敌般，想尽办法来杀死她的脑细胞。不得不说他们在这方面还很有点手段。冰蝶连早饭也没吃，一直埋头苦读到中午，直到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小蝶，该下船了。”门外的声音糯软香甜，是汐。 “哦！知道了。”冰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回应。她最后扫了一眼书页，然后快速收起来装回包里，打开房门。汐没在门外等她，冰蝶知道她回光逝那去了。最近几个月汐总死缠着光逝，不知道是因为光逝瘸腿所以要保护他，还是出于其他原由，总之离开半步都极不情愿。 冰蝶在大厅找找到了汐，滢和已经恢复正常的光逝。“准备好了就走吧。”光逝说。 “这么快？我还没吃饭呢。”冰蝶试图与他商量。 “没关系，我对你家乡的饭菜抱有很高的期待。”光逝当然是一秒钟都不愿意等。 冰蝶不想被光逝瞧见自己的软弱和畏惧，绷起面庞：“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他们在迎接他们上船的男管家的带领下前往机库，蓝羽为他们准备了一艘穿梭机。仙宫号当然是不可能靠港RXC150667，因为那地方的超小超穷酸空间站没有支持这种星舰靠港的能力。这个星球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好期待的？ 由光逝驾驶的穿梭机脱离仙宫号，飞向已近在咫尺的RXC150667。这还是冰蝶第一次从太空眺望自己的家乡，一颗孤零零飘荡在宇宙中的土黄色星球，又丑又可怜。 穿梭机很快被行星重力捕获，沿赤道切线靠近轨道星港。空间站比起冰蝶被哥哥带走的时候有了几分变化，说不出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差。光逝熟练地停好穿梭机后，迫不及待地钻出穿梭机。 “先生，请问你需要燃料补给或者洗车吗？”一个饱含郁闷、偏执和痛苦等负面情绪的声音从光逝身后传来。不等光逝回答，那人就又道：“不用劳烦你回答了，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就是问问，免得老板总说我不干活。” 光逝很少这么吃惊，他张大嘴巴回过头：“是你？” “是我，总是我，像我头这么大的可笑机器人还能是谁呢？只能是我罢了。”有着巨婴般外表的粗短银色机器人叹道。它抬起头看了光逝一眼，换上了更痛苦的腔调：“我一直在找你。不为别的，我从来不会这么费劲的找人，都是等他们来找我，虽然他们总是把我忘掉。我想一根拐杖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之前把它落在飞船上了，我还来不及叫你，你就跳上丹桑的环境控制平台跑没影了。我还纳闷，你既然能跑得这么快，还要拐杖做什么？不过鉴于有人类没有近视还是戴着眼镜，也许同样有人对拐杖有需求？” “呃，喔，嗯，你好。”光逝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它。 “别装出一副你喜欢我的样子，我知道你内心怎么想的。”机器人悲观地说，“你一定在嘲笑我，一定是的。” 冰蝶，滢还有汐都说不出话来，谁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和这种机器人交流，也就光逝那样脑子同样有病的才会和它说话吧。 “不，我从不嘲笑别人。”光逝臭不要脸地说，“我比较好奇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说过了，我要把拐杖还给你，但是我不知道你住什么地方，没法给你寄邮件，于是想着去另外的星球找找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找个几亿年都没关系。于是我随便搭了一艘船，那艘船本来是去冬铎星域，但船上一只愚蠢的老鼠暴露了我的位置。所以那个暴躁易怒，没读过书的白痴船长打断了我的腿，把我扔到这个鬼地方。”机器人悲凉地叙述。 “所以你又开始在星港打杂？” “因为那些蠢货认为机器人只能干这活。这活算是比较好的了，至少你能有一桶水，还能在任何时候把脑袋浸到水里。有的人就喜欢看这个，一个可笑的大头机器人把脑袋塞进水桶里，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的另一条腿打断。”机器人说，“生活，厌恶它或者忽略它，总之不可能喜欢它。” “所以说，你绑在左腿上那玩意儿就是我的拐杖？”光逝指了指机器人的左腿。 “是啊。”机器人垂头丧气地说，“你要把它拿回去了，对吧？你们就想看看一个可笑的大头机器人还缺了一条腿该怎么洗飞船，是吧？人类总是那么残忍。” “本来是的，但你让这一点乐趣都没了。”光逝说，“我会把拐杖收回来，在此之前，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的腿的问题。跟我来吧。” “你真的要……”汐扯了扯光逝的衣角。 “一点也不奇怪，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机器人叹道。 “不，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啦。”汐对机器人的情绪低落感到自责，“只是……只是我们……” 光逝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她：“别说了，它跟我们来。” 注解：不是所有数学词汇都是真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