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纠缠不清
梁琨从担上取下陶罐和篮子,随手放进陶衡的床底下。然后从腰间拔出老烟杆,装满一锅烟后自顾自地抽起来。 陶衡刚给他倒了一杯子热水,转身看到梁琨的举动有点愣神,“老东西,你这是干什么呢?不会想栽赃我吧?我可警告你,别想腐蚀拉拢我!” 梁琨眼皮都没抬,压根没理他。 过了一会儿,梁琨才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条,递到陶衡手中,“我听说上级准备选派精干的特种人才去江南七师那儿,你把这两个人算上。” 陶衡接过纸条一看:“周楠?温大成?梁千美?” “这三个人是干嘛的?你总得告诉我吧,不然我怎么向上级交代!” 梁琨用烟杆点了点纸片:“放心吧,老伙计。知道你小心了一辈子,不会让你为难的。这个小周是通讯人才,是七师那面最急需的。这个小温呢,搞敌后工作有一套,都是很有用的人才。而千美这孩子医疗技术顶呱呱,不管去哪儿大家都抢着要。等他们过去发挥出重大作用、做出重大贡献后,上级一定会表扬你的工作。” 陶衡拿着纸片左看右看,眼睛里流露出狐疑:“你个老家伙是有名的无利不起早的人物,也是打政策擦边球的高手,你会无端端地对我这么好,屁颠颠跑来向我推荐人选,还送礼?” 梁琨从蹲着的凳子上跳下来,伸手就从床下把坛子和篮子拽出来,挑起担子要走:“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嫌我送东西,我还不乐意给你呢。实话对你说吧,这三个孩子跟我在绥远没少受苦,工作能力那是顶呱呱的。现在因为机遇不到,都默默无闻地在普通岗位上工作。我是舍不得让这么好的人才埋没了,才向你推荐。别以为我不知道,江南七师那里路远规模小,周围日伪顽势力强大,好多人还不乐意去呢。你这几天其实没选定几个人。” 陶衡一听梁琨知根知底,立即软了。 他赶紧拉住梁琨的担子,“我说老伙计,你属狗脸的呀,说翻脸就翻脸。我是和你闹着玩呢。咦,对了,你给我送的是什么呀?” 说着话,陶衡赶紧把担子上的坛子和篮子摘了下来。 打开封坛子的软木,一股甜香飘出来。里面竟然是黄橙橙的蜂蜜,色香味俱全,闻之馋涎欲滴。 陶恒的口水差点都滴下来。他伸指粘了点蜂蜜喂在嘴里,闭着眼睛吧唧嘴陶醉了半天才开口:“还是你这老家伙有办法。这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大一坛子土蜂蜜?这味道绝了!” 梁琨得意地吹嘘:“哈哈,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梁琨的名号,那是延河边有名的智多星。其实说来也是机遇使然,今年山下刘绅士家里种了几十亩荞麦。荞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引来了好多野蜂。我呢,听说他家种荞麦,提前就在我家窑洞边建了五口蜂箱,把给我配发的白糖在蜂箱了撒了点。嘿嘿,这些野蜂得了我的好处,就在我的蜂箱里落户,给我老梁当长工喽。过了几个月,等蜂箱里蜜多的放不下的时候,就轮到这些野蜂给我交租子啦。” 陶衡听的心驰神往:“我噻,这样也行啊!这个办法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呢!我也有配发的白糖呀,我怎么没提前用白糖拐骗野蜂去。唉,蠢得要命。” 梁琨得意的笑:“知道自己蠢就对了。想和我比聪明,下辈子吧!” “这坛子里是蜂蜜,这篮子里是什么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这回这件事啊,有这坛子蜂蜜就足够。” 嘴里说得客气,陶衡手底下一点也没闲着。他揭开捂得严严实实的篮子,结果里面是码放高高的鸡蛋和一包茶叶:“嚯,老梁,你是财主吗?怎么手里有这么多好东西?上回老哥几个去你窑洞抄家的时候,没找到有什么好东西呀!” 梁混心想:“别说你了,我都不知道梁三儿和温大成这俩小子到底在哪儿藏钱呢。要不是启动私藏资金,加上私底下的投机倒把,我能比别人活得滋润吗?嘿,说到底,还不是有个能耐大的好儿子。不像这几个老棒子,连个种都没有,自然没有财路了。” 心里恶毒的诅咒着老战友,梁琨脸上一点都没带出来,不动声色的催促道:“那就快登记呗。完事我还得拿你的条去开调令呢。” 陶衡苦笑:“好,好,我这就办,看把你急的。没人愿意去的地方你倒屁颠、屁颠不惜走后门要安排人去,没傻吧你?老梁,我可写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建议还是给你开到几个主力部队或者大根据地去吧,那里其实条件更好,进步更快。” 梁琨撅起下巴:“你甭cao闲心了。快点开吧。” 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梁琨已经帮周楠和温大成、梁千美办好调令,这会儿他已经把温大成的调令送到了学校,让温大成做好准备。 当时温大成正在上cao练课。他最近被学校严苛的纪律约束的死死的,课上把五发子弹发泄般全部打在圆心处,浑不在意全体教学员震惊的眼神,心情说不出的烦闷和憋屈。他是自由自在惯了的人,现在被约束在这里,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没想到梁琨这时候会匆匆忙忙给他送调令来,而且是去梁三儿那儿。温大成高兴地一蹦子跳了起来,课堂上的教员压都压不住,连课都等不及上完,温大成就连蹦带跳去准备行装。这里让他窒息压抑的课堂生活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从温大成那里出来,梁琨又赶去周楠所在地送调令。 想到周楠,梁琨又是心疼,又是头疼。这个丫头长得钟秀灵慧,不比张卓差多少,脾性还更要温婉,可是自打遇到梁三儿这个混世魔王,就一直有吃不完的苦。不明不白地生下孩子不说,竟然还对祸害她的梁三儿渐渐产生情愫,这不是二女争夫吗?在革命军队里这种问题很大条。 梁琨刚找到儿子不久又有了孙子,心情真的很欢畅。可是梁三儿和周楠的大胆也把老家伙吓坏了。这么多年他经过无数大风大浪,全凭未雨绸缪才能应付自如。所以他赶紧把宝贝儿子远远地打发走,就为了防备周楠那里有状况发生。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周楠这丫头也真是有求必应,就和梁三儿来了一次梅开二度,又怀上了。这事儿梁三儿跑远了啥心不cao,搞得梁琨这个当公爹的一个头、两个大,说不出的唏嘘:张卓是梁三儿名正言顺的妻子,夫妻生活也很和谐,可到现在也没怀上孩子。这周楠就和梁三儿发生过两次关系,次次中招。 当有一次发现周楠妊娠反应偷偷躲在树林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梁琨也感觉自己天旋地转,急的直扎手,就是想不出好办法破解这个难题。 幸好,幸好啊!梁三儿这小兔崽子到底争气,总算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南方站稳了脚跟。现在梁琨才顾不上时机成不成熟呢,当务之急赶紧得把周楠送走。 不过周楠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宝贝孙子的妈。梁琨就把温大成、梁千美也扯出来同行,目的就是让他们一路关照好已经是孕妇的周楠。 事到如今,周楠也知道自己惹祸了。她每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她最怕让张卓发现。一旦刨根问底起来,周楠都不敢想象知道事情真相的张卓会是什么表情? 所以当梁琨把调令塞在她手里的时候,周楠连一丝的迟疑和犹豫都没有,反而因为要去找梁三儿心里乐开了花。要不是组织上有统一安排,她都打算连夜出发了。 世界是平衡的,一件事有人欣喜若狂,就一定有人会非常不爽。 出发的日子到了。温大成低声浅哼着极具西北风味的马匪花儿,像快乐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向校门口走去。 他动身的早,这会儿太阳还没有出山,校园里除了远处影影绰绰放哨的战士,四周寂静无声。 一根木棍从黑暗中伸出横在温大成面前,吓了全无防备的老温一大跳。他是打闷棍的积年,最擅长的是偷袭,但最害怕的也是偷袭。知道自己大意了,这是对方手下留情,如果刚才是实战的情况下,自己已经壮烈了。 赶紧刹住身形,温大成定睛看去,却是陈曦手里敲打着一根枣木棍走到他的面前。 温大成心里一突,不比梁三儿什么漂亮女人都敢招惹,他对什么女人能沾、什么女人不能惹有自己的一套评估体系。陈曦在他的评估体系中属于绝对不能招惹的类型。所以即使有梁三儿的介绍,他在学校里仍然对陈曦敬而远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反倒是陈曦找过温大成几次,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梁三儿的动静,都被温大成装傻充愣地搪塞过去。 这个时候陈曦竟然早早堵在这里,目的已经很清晰了。这个女人的倔强、执拗和纠缠让温大成头痛不已,暗暗痛骂梁三儿不省心,搞得自己一块受累。 温大成赶紧用满脸的笑容掩饰心中的不快,乐呵呵地向陈曦打招呼:“呦,陈同学,这么早啊。难怪都说你是优秀学员呢,我一直不明白你样样拔尖的原因,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那就是坚持、刻苦,始终保持奋发向上的动力呀!你看看,全学校这个时候都没人起来锻炼,你一个女同志却起来了。了不起,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陈曦的瓜子脸上似笑非笑,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尖尖的下巴朝温大成扬了扬:“再说,接着说,你的废话真多!我想知道什么你不明白吗?再装糊涂,我保证你今天出不了校门。” 温大成脸上的笑容顿时尴尬起来,比起梁三儿的无法无天,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略显胆逊:“这话说的。陈同学,我和你又不熟,更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你想知道什么我哪儿知道?你看,一会儿就要吹起床号了,那时候全校的人都要出cao,让大伙儿看到你一个女同志把我堵住,影响多不好。” 陈曦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住温大成,手中的枣木棍一顿、一顿在手心敲打着,一股一股的杀气如潮水般向温大成扑去。温大成眼尖,发现陈曦纤细的腰间部位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极有可能是藏了短枪。 知道动手可能吃亏。温大成只好老实起来:“你到底想咋地?” 陈曦点点头,“这样才对嘛!你这次奉调去哪里?” 温大成一脸的正色:“这是军事秘密,组织有要求,决不能泄露。” 陈曦冷笑:“温同学,你这样大家就不能好好的交谈了。” 温大成斜眼看着她:“不能好好交谈你能把我咋地?” 出乎意料,陈曦没有动武。 她伸手把自己腰间位置的上衣撕了一个大口子,露出腰间百花花一段雪白,煞是诱人。 陈曦深深吸了口气,正欲大声呼喊,见势不妙的温大成赶紧出声拦阻:“行了,大伙儿有话好好说,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陈曦冷笑:“果然是和梁镇云一块长大的,眼力界儿还不错。你要是再遮遮掩掩的,我就告诉所有人你非礼我。” 温大成苦笑:“陈曦,你好歹是革命军人,这样的手段太卑劣了。” 陈曦不以为然:“对付你们哥俩,正常手段有用吗?快说,你这次到哪里去?” 温大成只好交待:“我去江南。三哥现在在那里,隶属也变了,现在他归新四军编制。我去那里增援他。” 陈曦恍然大悟:“原来他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了。难怪我怎么打听都找不到他。具体位置呢?” 温大成苦笑:“你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革命军人,基本的道理应该懂的。在敌占区,怎么可能会待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我只知道最近他在上海、南京附近活动,也可能偏北、偏南,到那里后才能知道。” 陈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罢。能知道大概位置也算收获。你去见了他后,告诉他抓紧时间想办法联络我,不然我就检举揭发他的罪行。” 温大成真是有点怕她了,赶紧脚底抹油:“那回头见,我先走了。不过你检举我三哥我们也不怕,三哥做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在那么远的地方才不怕你泼脏水呢。” 陈曦冷笑:“是吗?我到时候找组织反映,他和我在敌后期间趁孤男寡女非礼我。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温大成身形一滞,缓缓回头很认真地看了看她,眼神中有遮掩不住的嫌弃:“喂,据我了解,你就算不是革命军人,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做人不能这样没底线吧?这种事牵扯到你的清白,你一个大姑娘怎么敢随随便便乱攀扯咬人?” 陈曦背着手悠悠地往回走:“我不在乎啊!只要能和梁镇云扯上关系,不管好名声还是坏名声我都愿意。” 温大成彻底无语。凝视着陈曦消失在黑暗中,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心底无奈叹息一声,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 .......................................... “啥米?搞一些大动静出来?打响江南七师的旗号?” 梁三儿和杨家启看着山外来的联络员,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对视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们大队现在连皮带骨头也就一个营的兵力,要搞出一个师的动静来,这个好像比较难嗳。” 联络员同情地向梁三儿和杨家启摊摊手:“我知道有难度。但这个命令是中央亲自下达的,必须执行。该怎么做你俩商量,不过一定要快,最迟一周内要见行动。” 杨家启用手托着下巴,满脸的愁绪:“现在满山谷的伤员,好多同志的皮外伤才刚刚结痂,身上中弹的同志大部分下不了床,能执行作战任务的战士连一半都不到,这还包括几十名女同志,这个任务确实比较难。” 说完,杨家启把目光转向梁三儿:“队长,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梁三儿却把目光转向联络员:“你刚才说中央给了我们特殊政策,只要把队伍拉起来,多大规模就当多大的官?还有其他帮助吗?” 联络员肯定的点点头:“千真万确。而且中央增援你们的力量已经出发了。包括有最关键的电台人员和专门为你们定制的密码本。这样到时候你们就能和中央以及其他根据地、军分区的兄弟部队及时联络,更好地协调开展工作。不过现在你们不能再打四支队的旗号,以后你们的任何行动都要以七师的名义开展。” 吁了口气,梁三儿手指不断地在桌面上敲击,一手轻轻抚额,脑袋不断转动,思量着办法。 杨家启在旁边和联络员交谈:“照这个时间要求,我们等不到增援人员的到来,其他新组建的新四军主力部队也赶不到江南地区,我们作战仍然处在孤军奋战的境地。” 联络员点点头:“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梁三儿在旁边自言自语:“不管以什么方式执行任务,必须要达到一定的规模,这样才能起到作用。可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攻也好,守也罢,占便宜不难,可要形成声势就难了。” 杨家启点点头:“难度就在这里。” 联络员道:“自从你们在瑞土得手后,现在山外的敌人很重视城防,防守力量轻易不会大举出城。道路巡查和出击扫荡由专门组建的机动部队执行,可以说现在敌人的防守空缺很少,就算主力部队在,也极难寻找到战机。实话实说,这次的任务确实难度很大。但这次中央在战略斗争上迫切需要你们积极配合,不然也不会等不到增援你们的人员赶到,要求我们最短时间内赶来通知你们。这样吧,你们的行动如果需要我们配合,我回去向我们首长报告,尽最大努力开展行动呼应你们的行动。只是我们毕竟离这里还是太远,效果恐怕不会很好。” 除了不约而同长长叹口气,没有人说话。屋里陷入暂时性的沉寂,只有茶杯中的热气袅袅飘荡在空中,模糊三人之间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