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前行路上且谈兵
从四夫子的身上,看不出一丁点的杀伐之气、霸道之气,但也没有一点的木讷之气、骄傲之气,就给人一种似沐春风的长者之气。 这是大家对四夫子的第一印象。 “很好,大家都来了。”四夫子扫视一下全场,接着说:“行军第一要,什么最重要?” “粮草!”有个几人一起回答。 “对,行军第一要,粮草最重要!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四夫子道:“半个时辰后,还在此集合,这半个时辰,你们带上三天的粮秣。我们出关,去云城。” 承阳门早已开放。书院诸生陆续进入洛阳城。 半个时辰之内,大家又陆续回来。 刘轻语看见马浪尘牵着老马回来了,马浪尘一手抚着马脖子,在马耳边轻声说着什么,看老马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估计马浪尘在给老马说什么好话。 刘轻语看见老马的马鞍两遍挂了两个葫芦,顺手就摘了一个,笑道:“大哥这还准备了两葫芦酒,这是要郊游去吗?”说完就饮了一大口。 “噗噗……”“咳咳,咳咳……” “大哥,大哥,你玩儿我呢?”刘轻语一口喷出,使劲地吐,吐,吐干净,使劲地咳嗽,说:“你,你,你不早说,你为什么弄这一大葫芦醋!你该不会买错了吧!” “没错,买的就是醋!”马浪尘应了一句刘轻语,又摸了摸老马的脖子,显然,老马怨气冲天,怨的就是,这是一葫芦醋,而不是,一葫芦酒。 “为什么要带一葫芦醋?”刘轻语问。 刘轻语这一问,很多人也都不解地看着马浪尘。 “哈哈,这很好理解的。”马浪尘笑了一下,说:“首先,望梅止渴的故事,大家都听过吧。如果真是行军时久不得水喝,抿一口醋,绝对比喝一大口水要更解渴。其次,醋与水比较,醋似乎能够当饭一样,变成能量。因为醋跟酒一样,都是用粮食酿造的。从这两个功效上看,其实醋并不如另一种东西更好使:马*奶酒。自从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也学习草原人,行军带着三袋马*奶酒,既可当水饮用,又可当饭饱腹。不过,醋还有一个马*奶酒不具备的功效,就是预防并阻止一些诸如传染感冒或者瘟疫的传播。” “什么?醋有这种功效?”刘轻语问道。 “不错,煮沸的醋雾确实有些功效。”四夫子回答,自然就解决了大家的质疑,因为他是四夫子,然后对马浪尘说:“你这想法不错,值得表扬。” “夫子过奖!”马浪尘赶紧回礼,嘿嘿一笑。 “令行禁止,一炷香时间,大家都已归来,很好!”四夫子扫视一下大家,说:“出发!” 三十个人,三十一匹马,一起出发。王乐天的惊帆小马驹自然跟小弟一样跟在老马屁股后,屁颠屁颠,似乎还在学老马那种三步一颠的跑法。 他们的行军路线,大概是,从洛阳北,过邙山,出孟津关,渡过黄河,入平城,在平城补充一下给养,北出平城到草原上。这个季节,是草原柔然人劫掠大魏边关的季节,不愁看不到战场。 既然是军事课,就要玩真的,最起码也要是实打实的战场作为课堂。这是四夫子的原话。教一堂课,竟然用一场战争为讲堂,霸气。 大家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理所应当。因为这是四夫子说的,书院的四夫子。 一行人并没有策马奔腾,而是信马由缰地前行。 在前往孟津的这段路上,四夫子自然不会让大家闲着。 “敖曹,你这黑厮勇猛过人,说说,以后如何带兵?”四夫子开口说了句黑厮,虽然跟他儒者的形象不符,却更像一个将军,一个平易近人,跟士兵嬉笑怒骂的将军,大家反而更加放松起来,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 “老子以为,”“老子”这个口头语,自从被老夫子敲了一棒之后,就很少说了,后来一直有求于马浪尘锻造兵器,也没有再称过“老子”,今天竟然在四夫子面前得意忘形,脱口而出,便觉不对,回头看四夫子,四夫子并不在意,便接着说:“带兵当以猛,将领争先。如果老子带兵,肯定冲在最前边,绝对大叫一声:跟老子冲。而不是:给老子冲。将勇,则兵勇。霸王当年,亦复如是。” 跟老子冲,就是老子我冲在最前面,有刀有箭老子先扛。将军用命,士兵焉能惜命? 给老子冲,就是你们冲,老子在后面躲着,有刀有箭,你们先挨。将军惜命,士兵焉能用命? “也有几分道理。”四夫子点点头,对赵雷歌说:“君省以为如何?” “战场之上,情形千差万别,战况瞬息万变,我也不能用一语囊括全部。总之,若有一日,可战不可退,即使一人面对千万,那又如何?虽千万人吾往矣,战!”赵雷歌这句话说的倒是霸气十足。可谁也不能预料,四年后,竟然一语成谶。 “前一句倒还不错,后一句勇气可嘉,虽有些愚,倒还有自己的道在心。守护需要守护的,正当是军人所为。也不错。”四夫子对楚狂说:“人王,你呢?” “回夫子话,学生觉得自己本就是为了战斗而生,为了战场而生。只要有这一杆长枪在手,刀山火海也闯的,龙潭虎xue也去的。害怕从未想过,能够酣畅淋漓地一战,即使倒下,又何惧之有,又何憾之有?” “你们三人所言不虚,可终究还是猛将之才,非统帅之才。”四夫子说:“猛将,当勇,当猛,当冲锋。可为帅,当勇,当智,当明大势。” 四夫子看了一眼马浪尘,随口问了一句说:“破尘以为如何?” “回夫子,学生以为……”马浪尘先停顿一下,似乎没有完全整理好思路,不过仅仅一顿,就接着说:“用兵之道,首在练兵。一支精锐之师,虎狼之骑,才是胜利的基础。远不说,如果没有那六十万秦军锐士,即使有白起、王翦、王贲、蒙恬、李信、赵佗、章邯,亦不能灭六国而统一。而霸王虽勇,如果没有八千子弟精锐之师,何来亡秦称霸之功名?而当朝也有例子。战神陈庆之若不是用战场上的铁与血,磨练出七千勇士,如何才能征战千里,百战百胜?尔朱荣能够灭葛荣、定河北、破南梁、荡关陇,立下不世之功,岂能少得了他的七千狼兵?” 这四个例子,不管历史的后续如何,却都是一时豪杰,永载史册的实事。 马浪尘注意到,当他提到陈庆之的时候,四夫子左眼眼角跳了一下,嘴角似乎挂了点笑,微笑。很是玄妙。莫非……马浪尘也仅仅是猜测一下,便不再想。 “我做统帅,必先打造一支不败之师。”马浪尘“嘿嘿”一笑说:“至于掌兵法、学战阵、晓军纪、通天文、识地理、察人心等等,这些都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必须的知识,不可或缺。” “如果让你练兵,你要练一支什么样的不败之师?”四夫子不说对错,只是问了一句。 “骑兵,铁甲骑兵。”马浪尘说这六个字,掷地有声,坚定不移,似乎,思考多时。 听到这六个字,一直在旁听的高无欢身子一震,看向马浪尘。 四夫子看了一眼高无欢的反应,什么都没说。 信马由缰,重行迟迟,众人一路边聊边笑,过了邙山,距离孟津关不算太远。 在路过邙山的时候,有人说“邙山无卧牛之地”,遍地都是帝王陵墓。也有人说,洛阳四战之地,邙山虽小,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马浪尘看着遍地大大小小,或完整,或残缺的坟丘,想起了在那爷爷铁匠铺的想法,回望了一眼王乐天,王乐天正在看他,两人心领神会,准备这趟回来之后,就实施计划。 临关之前,四夫子给了马浪尘一个通关文牒。 马浪尘打开一看,通关文牒的纸张、打印、文字等等内容都是真的,但是他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因为对这种东西,马浪尘其实很熟悉,以前这跟自己的师父百里不凡没少用这样的东西。 马浪尘疑惑的看了一眼四夫子。 四夫子说:“你觉得战前分析第一要,什么最重要?” “情报?” “对,”四夫子接着说:“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子也讲:与时消息,与时俱进,与时偕行。那么如何做到知彼,如何能够与时?军队当中,一个优秀的斥候,比什么都重要,一支优秀的斥候队伍,抵挡十万熊兵。一个优秀的斥候是什么样的?首先要就先学会刺客的本领。”
“隐忍,多变,等待,然后一击必中?”马浪尘用反问来回答。 “你不觉得随便用根木头刻个关防凭证,或者腰牌,换一个身份是很容易cao作的吗?”四夫子不直接说明,但是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用木头刻出各个衙门的官印或者身份腰牌,是个很好的掩饰身份,变换角色,刺探情报的好办法。 “相比较三长制与宗主督护制来说,三长制是进步了,不过,这种制度向来都是对民间实施的,拥有大量土地的贵族来说,宗主督护制依然存在。既然如此,何不利用?”四夫子这句话一出,很多人都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不过马浪尘明白。 三长制和宗主督护制都是大魏朝的户籍管理制度。宗主督护制是沿用晋朝的旧制度,以为当时贵族以及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林里,他们建立大量坞堡,拥有土地、宗族、人民和私兵,这些都属于个人财产,可以不给国家纳更多的税,甚至不用服徭役。这些贵族或者世家、豪强等坞堡主就是宗主,他们督护自己堡下的一切事务,国家都管不了,故称宗主督护制。后来,孝文帝接受给事中李冲的建议,改宗主督护制为三长制,即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其职责是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租调,征发徭役和兵役。三长享有一定的优待,可免除一人到三人的官役。 但是,贵族、世家、豪强一日不除,宗主督护制就有存在的土壤。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人冒险。更何况,这个时代,皇族未必就比世家的势力更大。因为,皇族才多少年?而世家动辄就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传承。 马浪尘又看了一下手里的通关文牒,走向关守。 马浪尘跟关守悄悄说了几句话,就放他们过关了。 一个小小的关守,自然不敢管皇亲国戚的那些纨绔子弟们。 过了孟津关,不久就是孟津古镇。坐落在黄河以南。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故此,北魏改孟津为河阴县。不过,很多人依然称之为孟津。 前有商朝末年,纣王无道,武王伐纣在此集结八百路诸侯会盟,留下会盟台。后有汉末董卓乱汉,冀州袁绍在此集结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 滔滔黄河,浪花淘尽英雄;悠悠古镇,看惯秋月春风。 大家三三两两在此讨论感慨。 有人讲述当年伯夷叔齐扣马死谏周武王的故事; 有人抚着长赢门追古惜今; 有人想象会盟台下的波澜壮阔; 有人感慨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品节…… 四夫子却问马浪尘、高敖曹、赵雷歌等人:“怎样?” 马浪尘回答:“洛阳虽被称之为‘崤函帝宅,河洛王国’,可它还是坐落在一个盆地当中,八关都邑,十省通衢,四战之地。这里终究还是要承受战火洗礼的。” “为帅者,胸中要装得下整个天下,还有整个天下的一山一水,一关一隘,一城一池,甚至,一草一木。”四夫子好像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怎么教他们几个兵法,总是听他们讲,然后说一些似乎无关紧要的话。 无关紧要,似乎,又很关紧要。 “是,学生记下了!”几个人同时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