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七情的颤音

    大院里。苦难的人们按照原先的惯例，以长台为界，女的站右边，男的站左边。据说外地民间的“男左女右”习惯，就是起源于此。

    黎明月随同洪玉竹、尹天美以及童秀娟等人，站在长台上。

    黎明月看着两旁的人们：

    有一千多名，有的站，有的坐，有的互相扶着，都面向黎明月。他们头发零乱，绝大多数衣服又褴褛又肮脏，根本不堪再称“衣服”，不如说“是一缕烂渣筋”。只有一些人的衣服还较完好，显然是才当奴隶不久。绝大多数人的脸上，积满污垢。分不清是汗或是泪水浸过的脸膛，有的苍白，有的铁青，有的浮肿，有的瘦削。都显得疲惫不堪。

    黎明月心声：“您们现在的生命到了死的临界点。但我自信：您们现在站在了生命的起跑线。这是母亲、师傅带我，把先锋队的意愿、精神、感情、阳光，通过一种‘暂不明言’的方式，倾注到了您们身上。啊！我振奋！自从离别了高志雄、马明义和亲爱的战友们、同志们；离别了已默许的未婚夫康建华；离别了紫云山和平队的怀抱；经过一系列艰苦奋斗，特别是前天前夜以来的、到刚才结束的浴血奋战，终于实现了第一个计划：和被压迫的最深重的您们在一起了。您们呐，是我们组织最基本的依靠力量。这是自己执行这段任务以来，取得的一个大胜利！我由不得格外激荡，深深享受着取得胜时的喜悦和激动，真是：与人奋斗，其乐无穷。”高声：“苦难的亲人们！您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和兄弟姐妹在一起，心里就感到特别高兴，特别激动，特别踏实和特别有力！”

    人们中一个无力的女声（冯宝琴）问：“你是做啥子的？”

    黎明月含笑地高声：“我是先锋队的人，这个先锋队是亲人们：也就是您们的希望和依靠，是一个巨大的大家庭。所以，我要向大家宣布十一件大事：第一件大事、自由。凡是在这院中的人，从今往后，一律都是自由民！不再是奴隶！就是说：不再是小娃子！不再当牛做马,不再任人打骂、践踏、蹂躏、管押了！不再被人强迫做苦工了!”

    人们顿时发出一阵无声的浪潮：“啊……”

    “可是……”还是那个女（冯宝琴）声，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干啥子的？讲‘一律都是自由民！’这个天大的事，你说的话，管不管用？”

    黎明月表扬：“问得好！有话都可以向我直说。我是你们的姐妹，今年二十二岁，五月四日晨时生。你们年纪大的，就叫我姪女、或者三妹；年纪小的，就叫我三姐。从今往后，凡是这院的人，都是兄弟姐妹，都是骨rou同胞，都是平起平坐，都是自由自在的自由人！记住了！”

    冯宝琴：“我说小姐，你先告诉我们……”

    黎明月含笑：“嗨！您看！刚说了我们是兄弟姐妹，怎么话音未落，您就叫起小姐来了？怪难听的！听清楚：叫我三妹，三姐或叫我姪女。最好是叫我的名字：我有几个名字：黎明月，洪三妹，娄招妹。都行！”

    人们轰然升起惊讶和赞叹的声音：“娄招妹……”

    冯宝琴止不住激动高喊：“三公主哇！哎呀大、小娃子们！这是三公主！三公主救我们来了！是三公主救我们来了哇！”

    黎明月对这个女人的叫喊声刺激着，顿时升起一股恼火的火焰。定睛一看，是一个黑面，瘦脸，大眼，脸形长得相当好看的中年妇女。

    冯宝琴从妇女群中边喊着边挤到台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并衷心祝愿：“公主康泰！公主万福！”

    与此同时，台右边的一部分男人，也参差不齐地高呼：“公主康泰！公主万福！”跪在了地上。这些人，显然是被李匪帮强迫为奴隶的、原南梁府的管家、大娃子。

    李开春打从前院进来，刚走到台前，一个“春燕归巢”，就飞身上长台。大声：“不准跪！都是兄弟姐妹！跪是奴才，历史恶癌，踐踏人格，赶快起来！”但是在她喊“不准跪”的同时，发生了下面的情况：

    “三公主……”人们因得到证实是得救了，而且三公主已经宣布：我们是自由民，是兄弟姐妹，这是真正的得救了。顷刻激起一片鼎沸似的欢呼声，激荡声，祝愿声、倾倒声。纷纷跪了下去……不过，一忽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所有的“奴隶”都跪在地上。

    黎明月心情沉重，感到很不是滋味。暗说：“我以为大家要狂欢，却没料到，竟然是这个样子。”

    洪玉竹因突然肃静，莫名其妙。但立即省悟：“这是苦尽甘来，悲喜交加时的：沉寂无声胜有声。”

    尹天美和身旁的姐妹都来不及理解这无声的含意，忽听得地下回荡起一种像地震一般隆隆的声音，一千多人一下子哭泣了起来，形成一种悲惨的闷雷；形成一种不堪回首痛悼的海潮；形成一种春笋同时破土的新生呐喊；还形成一种重蹈人生的山呼海啸。他们冲动，激越，振奋，感激……纵然用尽人间所有的语言都难以表达，只有这推心置腹的涕泣，只有这荡气回肠的哭声，还只有泪如雨下，无限倾倒和顶礼膜拜。这是庆幸人生转折的雷雨。

    洪玉竹、尹天美更是嘤嘤啜泣，痛不欲生。

    黎明月看他们的遭遇，受过的苦难，看他们穿的、住的、用的，看他们的外表、骨瘦如柴的身体，听他们伤心的哭泣，理解他们的心情，也忍不住涌上辛酸，双目泪下。不禁心中吟诗：《奴隶获释心激荡》千年重山压榨身，群英推翻热泪奔。七情迸发难表达，深深下拜倾吐心。”

    李开春心肠随之瘫软，泪水如泉，悔恨自己刚才太冒失了。不禁感叹：“《奴隶》剐皮、戳指酷刑杖，恶臭石牢睡地上。血腥压榨惨典型，至今四海存同样。天道停步在此终，社会潮流五洲荡。废除枷锁出樊笼，伏地哭泣庆释放。”

    过了好一阵，黎明月才心平气和说：“好了！兄弟姐妹们，现在听我宣布第二件大事：平等。从今往后，在我们南梁，再没有什么大娃子、小娃子之分，再没有奴隶主和奴隶之分，大家都是南梁的主人，一律平等。所以，一律废除公主、小姐、夫人、老爷的称呼；一律废除下跪、祝福等等旧礼节；一律不准打人骂人！都是平班之辈的兄弟姐妹……大伙快起来，起来。听我继续往下宣布……”

    地上的人像没有听见似的，仍然跪着、伏着、哭着。

    李开春大声：“快起来！站立起来倾听讲：大事好事包罗广。从此人身得自由，欢欣鼓舞心胸爽！啊！怎么不起来呀！”

    跪着的人们谁也不动，那意思是：最大的事都说了，哪还有比“自由”更大的事啊！

    黎明月不禁心声：“这不仅是几千年留下的奴性传统；而且包涵着许多一言难尽的复杂感情，所以不应指责他们有何不是。”随即灵机一动，诚对洪玉竹和尹天美等人说：“姐妹们，快帮大伙一把，不要哭了。”

    李开春：“我当初得母亲拾到时，如果懂事，肯定也是这样。竹姐、美姐，叫大家站起来……哎呀！不必站！不必站！显然大家饥饿极，要站起来无气力，那就坐着省精神，集中思想听目的。”

    洪玉竹努力提高声音，向大伙：“兄弟姐妹们！三妹读新学，思想开化，同情弱者，不喜欢陈规陋习，诚请兄弟姐妹们，不要哭了，坐着静听吧。”

    尹天美诚实地高声：“三姐和同三姐一起来的亲人们，跟李匪帮激烈格斗，我们九个人都亲眼看着：危险至极，辛苦至极。现在拯救了我们，大伙不要再使三姐她们劳累，快集中思想，听三姐讲话。”

    “呀……”人们发出一种七情并重的颤音，这是畅吐苦水的音韵，使人听着既舒心，又难受。

    那“脸黑瘦、眼睛大”的妇女冯宝琴，说：“终于苦到头了……兄弟姐妹们，虽然没有气力了；但是坐着不礼貌。跪着也不好，就站起来吧……”

    跪着的人们发出一片感叹不已的声音。这才兴奋地表示与奴隶制告别。个个激情地崛起，肃立静听。

    黎明月振奋说：“现在，我继续宣布。第三件大事：欢送、欢迎。兄弟姐妹们当中，有‘实际情况’必须回老家者，府内发给路上的干粮和盘缠，愿意什么时候走都可以。回去以后，如果又想回来，我们欢迎。还欢迎带着家属、亲戚、朋友一起来，我们一律按兄弟姐妹对待、安排。”

    尹天美担心人们太激动误事，由不得插嘴提醒：“听清楚没有？”

    冯宝琴：“清楚得很。”只有她一个女声回答。但却极为激动。

    黎明月：“第四件大事：同舟共济。愿意留在南梁者，一律同我平起平坐，一世同仁。全府之内不分高低贵贱，大伙同吃，同住，同商量，同劳动。共同保卫我们自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人生大事，希望兄弟姐妹们慎重决定。”有意让大家回味一下再说，手势开春问大伙。

    李开春慎重其事地：“终生大事动心梢，慎重沉思细推敲。选准道路再表态，绝对自由不相邀。一时没有想明白，不要着急慢慢消（消化）。想明白了再启齿，人生走向选最高。也就是说：道路决定命运，每人需要辨认，不要草率符合，想清楚了再论。”

    冯宝琴：“想得太明白了：跟着三姐,‘人往高处走’!”。

    又一妇女：“想好了！决不愿意再被人欺负！我要跟三姐走！”

    人们顿时大声表示：“我跟三姐走！”

    一个男声：“我最喜欢听三姐的话！三姐继续说吧！”

    黎明月惬意：“第五件大事：清洁卫生。无论是否留下，待会都要洗澡。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把身上的‘奴隶制污秽’，彻底洗涤干干净净——以后每天早、晚，都要洗澡。洗澡后，一律换上府里发的干净衣服。然后就在‘中府’天中楼外的环形广场上，八个人一桌坐好：聚餐。”

    “好……”众人声音虽然不整齐，但却是发出内心的激荡和想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