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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悠闲的民族英雄

    元宝镇光复之后,孟和巴雅尔声名鹊起,他是元宝镇唯一一个殴打过“东洋先生”的蒙古人。慕名找他看病的人,慢慢的多了起来,他的日子似乎比以前要好过不少,隔三差五,孟和巴雅尔也会像前几年那样,非常气派地坐在茶馆里给人看病号脉。

    包布和把孟和巴雅尔的英勇行为,告诉了民国政府的接收专员,白白胖胖的接收专员对此赞赏有加,他拍着孟和巴雅尔的肩膀,称他为“民族英雄”。有一天,从新京回来的包布和给老同窗带来了嘉奖令,还有三百万法币(金圆券)的奖金。

    孟和巴雅尔以为自己发财了,兴奋的几乎晕过去。他听走南闯北的老父亲说过,在一九三六年的关里(山海关),一百法币能买两头好牛。看着老同窗喜极而泣的模样,包布和不好意思的告诉他,一百法币十年前确实能买两头牛,现在战火纷飞物价上涨,一盒洋火就卖三百法币,这三百万块钱,也就值一袋洋白面。

    孟和巴雅尔大失所望,他木然呆立了好长时间。“事未来时休去想,想来到底不如心”,此时孟和巴雅尔内心的情感经过了大喜大悲的刺激,可真是冰火两重天。

    元宝镇调来了一百多个原来的伪满洲国国军士兵,帮助接受专员维持治安。这些投降的伪满洲国的国军士兵不太受政府的待见,饱受白眼,连元宝镇的老百姓都看不起他们。

    这些被当成窝囊废的伪满洲国军,人数不少,全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万,这帮倒霉蛋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后来由共产党全数收编,逐渐成为林彪“四野”的主力,那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看来,一把锈钝的破刀,只要好好打磨,使之锋利,再握在勇士的手里,照样会所向披靡。

    包布和自然也不把这些当兵的放在眼里,他的身边只带着几个精心挑选的心腹,全都穿着便服,马背上驮着招抚土匪用的叮当作响的现大洋,奔波于茫茫沙丘之中,不到三个月,就彻底解决了元宝镇的匪患。

    包布和是个聪明人,他根据手下提供的情报,找到他认为无甚大恶、可以招抚的匪帮,然后学关老爷单刀赴会,只身一人去跟土匪见面。见面后,包布和只有三句话:满洲国灭亡了;政府知道你们是逼上梁山,只要接受招安,从军或者归乡务农,都会发给遣散费和安家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一笔勾销;如果继续当土匪,只有死路一条。

    元宝镇附近的十几伙土匪,大部分被包布和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叮当作响的光洋击溃,土崩瓦解。至于民愤极大的匪帮,包布和根本就不与他们交涉,也没有动用他瞧不上眼的满洲国军,而是实行“以匪制匪”,坚决予以剿灭。因为只有土匪最了解土匪,无论人数、姓名、装备、行动的路线,甚至包括落脚的地点,都瞒不过同行的眼睛,所以说,同行是冤家,而土匪的同行,更是要命的冤家。

    包布和第一个找到的就是老同窗的内弟,当时可怜的道尓吉已经饿了两天了,他们正在炖煮刚从老乡那里抢来的一头牛,这帮火烧“杀龙沟”的好汉,全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每个人都像草原上的饿狼,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大铁锅里翻滚的牛rou。

    看到姐夫的同学,道尓吉眼前一亮,他知道好事来了。

    事实证明,包布和的决定是正确的。道尓吉的这伙人看起来土里土气,却是众匪当中的佼佼者。他们装备是最好的,有令其他匪帮望而生畏却又垂涎三尺的快枪、机枪、*,人缘也最好,出手更是毒辣,其他匪帮对他们是又敬又怕。道尓吉这伙人被收编后,包布和的招抚进行得异常顺利,大家伙争先恐后望风而降,其中就包括金贵的忘年之交老杨头,当时叫做“傻杨”。

    罪行累累民愤极大的土匪共有三伙,包布和把收编的土匪集中起来,发起了最后一战,只用了短短的一个月,这些土匪就被全数歼灭。

    在元宝镇的北面,有一片平整的沙地,包布和将擒获的十余名土匪绑成一排,尽数枪决。那天元宝镇万人空巷,都在镇北看杀人。枪声响处,场面血腥,看吐了不少人,也吓坏了不少人。

    这样震撼人心的场面,直到一九八三年“严打”的时候,才再次上演了一回。

    “只要有口饭吃,就不要当土匪!”从刑场回来的人心有余悸地彼此告诫。

    原来保安队院子里的炮楼被拆掉了,简单的修葺了一下,包布和陪着接收专员剪彩放鞭炮,门口挂上了新牌子,鸟枪换了大炮,成立了以道尓吉为所长的元宝镇警察治安所。

    因为从所长到警员都是从良的土匪,元宝镇的老百姓很形象地把警察所叫做“土匪大院”。

    道尓吉回到白音淖尓拜祭了老父亲,然后回到镇里,轻易不回村里去。虽然家里的一群牛不见了,但他十分感激姐夫替自己尽孝。道尓吉不多的薪水,一半贴补给了jiejie和外甥,他知道这个世道天灾人祸的,光凭那几十亩地,扣去了苛捐杂税,只能勉强剩下一家人的口粮,不善持家的姐夫根本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孟和巴雅尔种一回西瓜,弄得伤了心,现在一下地干活就心慌气短,牢sao不断。额尔德木图“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见孟和巴雅尔一到田间地头就爱发脾气,对胡先生为什么烦心,当然心知肚明。于是,哑巴先生很体贴地“啊呀啊呀”地叫着,把他往家里撵。久而久之,胡先生便就坡下驴,再也不问稼穑了。

    元宝镇的学校解散了几个月,原来的教员一半都被当成汉jian抓了起来,重新组建之后,课程完全不同了,胡世徳对陌生的老师,陌生的课程,表现得完全不知所措,他干脆听从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谆谆教诲,回家放猪去了。孟和巴雅尔因此减少了一笔家庭支出。

    胡世徳很快就和村里的那群猪打成一片,他光着脚丫奔跑在柔软的沙丘之中,快乐无比。他的辍学解放了jiejie胡世姝,使她成为阿妈的好帮手,菜地和鸡鸭鹅能够受到更好的照料。

    孟和巴雅尔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他现在惦记的就是怎样恢复家业。在行医和拾粪的生涯里,在茶馆与酒肆的游荡中,孟和巴雅尔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机会。

    镇上有一家清真烧麦馆,口味纯正,只是价格高一点,孟和巴雅尔是这家饭馆的常客。给人看病挣到了钱,孟和巴雅尔便一整天都不回家,不是在茶馆口若悬河谈古论今,就是在烧麦馆里自得其乐小酌一番。有时候他还抱着咿呀学语的胡世文,让他也开开荤。

    胡世文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六,比老父亲还矮了十公分。他是家族里个子最小的一个,胡世文对此耿耿于怀,总是埋怨小时候吃不饱饭,耽误了长个头。

    每当这个时候,孟和巴雅尔就对儿子说,你小时候可比哥哥jiejie吃香,我没少领着你下馆子。

    胡世文跟父亲下馆子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只能是老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如果囊中羞涩,孟和巴雅尔就退而求其次,在另一家档次低一点的面馆,凑合着吃一碗荞面饸饹。

    没人找他看病时,孟和巴雅尔便在镇子四周拾粪,傍晚回家时,倒在菜地里。手头宽裕时,带回家的就是油盐酱醋,倒也不算虚度光阴。

    这年头,仿佛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尽管孟和巴雅尔感觉自己狼狈不堪,但是羡慕他的人也着实不少。

    有一天午后,孟和巴雅尔来到警察所给人看病,一个警察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要死要活,但又不愿意去西医所。孟和巴雅尔给他开了几副药,然后骑着毛驴,抱着小儿子胡世文来到茶馆。茶馆大堂里很冷清,看不到几个主顾,可是隔壁雅间里却是人声鼎沸,吵闹得很。

    元宝镇人只喝红茶,茶馆里面的红茶分为大壶、小壶。大壶价格便宜,小生意人、赶集的、打短工的人,他们带着干粮,几人合买一大壶茶,就能美滋滋地凑合一顿饭。小壶是档次高口味好的红茶,适合孟和巴雅尔这样无事消遣的似乎有点身份的人。

    掌柜的见老主顾来了,不等孟和巴雅尔吩咐,马上端上来上好的红茶一壶。胡世文抓着刚才二舅给买的蒙古传统糕点“新苏饼”,啃得不亦乐乎。孟和巴雅尔给儿子倒上一碗茶水凉着,自己又要了一盘大瓜子,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哎哟,牯牛配大九,我不玩了。”

    “你看,三六一只鹅,神仙也难合。”

    “小猴三配花七。”“红八配四”

    “七点跟八点,这个大姑娘不正经。”

    雅间里人声嘈杂,有时传出一声高呼,有时多人一同唉声叹气,间或夹杂着起哄戏谑,至于他们交流的内容,孟和巴雅尔一句也没有听懂。

    孟和巴雅尔对新鲜事物有很强烈的好奇心,他听了一会,觉得雅间里绝不是简单的说笑戏耍,而是在进行一种娱乐活动。他忍不住走到雅间门口,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

    雅间里面是七八张半生不熟的面孔,孟和巴雅尔跟他们彼此相识,只是叫不出名字来。好像有接收专员的下属,改编的伪满洲国军的长官,其中竟有两个道尓吉手下的警察。

    他们大都认得孟和巴雅尔,一个警察见是所长的姐夫,亲热地叫他进来。孟和巴雅尔假装谦让了一下,接着便急不可耐地迈出了改变他整个人生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