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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火化

    刚刚去阅览室的沙发睡了一觉,现在身体不如以前了,一天睡三觉才能满足需求,晚上睡一觉,中午睡一觉,傍晚吃过饭后睡一觉。我就纳闷了,小米运动怎么只搞个步数排名,我每次都排不上,有本事出个睡觉排名,我准能得第一!

    不过睡觉贵精不贵多,我现在睡觉只能算多,我初中时的睡觉本领才算精。那时午休,我常常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每次只睡5分钟,那5分钟我一下就睡着了,彻底进入深度睡眠,有人开挖掘机进来偷东西我都不会醒。5分钟之后,脑子里像掐了个闹钟一样准时醒来,精神奕奕,感觉像睡了一宿那么漫长。

    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人的身体状况在20多岁时是位于巅峰的,我此时虽然位于这个阶段,但却已经开始察觉到衰老,可以看到皱纹了,几天不刮胡子,就像个老男人。以前走在路上很多小姑娘偷看我,那种羞答答的眼神现在再也看不到了。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名妓,想必那种名妓变成黄脸婆之后,看着别人的芙蓉帐里日日春宵,自己这冷床等几天也不来一个客人,心情是很落寞的吧!想当年,多少公子王孙为自己一掷千金,现在都已成往事了。

    精力一下降,更新量也跟着下降了,几年前日更六千,现在骤降到两千,写得还磕磕巴巴,思路阻塞,不知所云,发出去一片骂声。肝硬化之后,身体情况糟了很多,心绪沉重,思维僵化,刚打干扰素那几个月甚至还出现了抑郁症的情况,写作质量直线下降,无论是日记还是小说,都没有了之前的味道。这都休养几年了,还是没有恢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本书已经写到快400万字了,原计划是两百万字写完的,当年太天真了,两百万字怎么能够塞得下这么庞大的剧情内容。这两年也纠结过,要不干脆匆匆把剧情走完,前文的那些坑就用推土机填掉,那些铺垫了很久的剧情一笔带过,七大魔王直接被主角开挂弄死,然后结尾,马上开新书。但是一想到前面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才设下那些坑,不好好把它填上实在不甘心。既然都已经拖拖拉拉写了四五年了,那就正常写完吧,该填的坑好好填掉,该走的剧情一定要正常速度走,不要让读者看出赶工的痕迹。

    以前我注重作品的数量,觉得书写得越多越好,但现在觉得,五年写一本书,和一年写五本书其实是一样的。五年时间来写一本书,剧情可以钻得更深,人物关系可以写得更复杂,世界观里的元素更丰富,可以提升对复杂结构的驾驭能力。一年写五本书的话,很多地方就不能深入去写,摊子不能铺得太大,转折要利索,收尾要干脆,提升把一个故事讲完整的能力。这两方面的能力只是侧重点不同,很难说哪一种能力更好。

    或许我的写作速度并没有变慢,之所以觉得慢,只是因为以前写得太拼了。以前每天都写到凌晨两三点,甚至四五点,硬拼更新量,那时我信奉那句话——“是男人就要硬起来!”结果我的肝先硬起来了,去医院一检查,肝硬化!整个人马上就软了。

    或许这场病是上天给我的一份礼物,它让我有更丰富的阅历,让我对生老病死有刻苦铭心的体验,让我有更深厚的沉淀去支撑未来的写作,一个作者如果没有什么深刻的人生经历,是写不出好文章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上帝给的礼物,会以重重困难作为包装。或许这场病就是那份礼物的包装,我只不过还处于拆包装的过程之中,等我拆开包装,就能见到那份礼物了。上帝给我的礼物还是很恰到好处的,没有把包装封死,能够让我从容不迫地去拆开。有些人的礼物就封得太死了,用什么艾滋病、癌症这些作为包装,还没来得及拆开就死了。而有些人的礼物则干脆没有包装,虽然直接能够得到礼物,但却少了拆包裹的那份期待。礼物最大的喜悦,就是拆包装的那个时刻,而不是礼物本身。

    这么说怎么有点自我安慰的感觉,强行为生病找一个好处,就像上了贼船之后,发现贼还挺好,一日三餐都会给点稀粥吃,于是安慰自己喝粥对身体好。其实无论怎么讲,还是健健康康最好,昨天回过头看了看几年前还没生病时写的日记,那时候写的东西有灵气,思维活跃,不像现在这样暮气沉沉,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几年宝贵的青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恍然间才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我是2014年生病的,现在已经2017年了,这三年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记得三年前我就是在这个时间住院的,那段时间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我还能清晰地记起病房里的每一个病人。

    病房最阴暗的一个角落,住着一个肝癌晚期并伴有糖尿病的患者,每天病房例行打针的时间,他的药剂最多,胰岛素、利尿针、胸腺肽等等各种,连米饭都不能多吃,怕米饭里的糖超标。他长得很像光头版的陈道明,戴着鸭舌帽,穿着黄色POLO衫,像高尔夫球场里正在休闲的老总,对谁都乐呵呵的。但在他的笑容背后,我感受到了他对生命的无限眷恋。

    光头版陈道明的旁边,是一个SH本地的小伙子,病情最轻,只是乙肝发病而已,没有到肝硬化的程度,打干扰素就能控制住。他女朋友经常来看他,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小两口经常在床头讲SH话,吴侬软语,甜甜蜜蜜,等他病毒转阴,就要和女朋友生小孩了。他喜欢吃鸭血粉丝汤,有一天晚上,他特地带回来好几份鸭血粉丝汤,分了我一份,还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吃吧!这是鸭血粉丝汤疗法!”

    再过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身材矮胖,为人热情,嗓门粗犷,看外表像包工头,但实际上是个乐器老师。他是中度肝硬化,控制了几十年,每年都要来医院住一段时间,像出门旅游住宾馆一样,轻车熟路。每天早晨打针的时间,他还会调戏一下年轻的小护士,弄得小护士满脸通红。

    住我邻床的,是一个从JS镇江过来的肝腹水患者,五十来岁了。他来的时候肚子鼓得像孕妇,后来腹水慢慢排完,瘦得像竹竿,他拍拍自己那憋下去的肚子,唉声叹气地说道:“这医院也真是的!抽了我的水,还要拿我的钱!”他有时像小孩子一样撒气,不喜欢吃医院清汤寡水的早餐,把筷子一丢,说要吃镇江锅盖面,还要加镇江醋,他老婆就会哄小孩一样地哄他,让他乖乖吃早餐。

    病情最重的一个病人,住在我们隔壁的病房,连维持生命都很困难了,随时都会死,家属时时刻刻陪在旁边。有一天下午,他吐了血,医生带着一群护士匆匆忙忙地冲进病房抢救。他的家属在走廊上不安地徘徊着,护士进进出出,脚步急促,像是在与死神赛跑。

    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病人,我像是重新认识了生命,以前的我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但突然之间,生命的真实面目就摆在了我的面前。那段时间我天天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思考人生。

    有一天晚上,我在走廊尽头靠近电梯的地方,给一个女孩打电话,那个女孩算是我人生中最早的小说读者之一。2008年那个暑假,我第一次尝试在网络上发布小说,她加了我的QQ,那时她还在读小学,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萝莉。那时没人看我的书,但她喜欢看,还常常给我鼓励,让我坚持写下去。我读大学的时候,她读初中了,她开始打电话给我,有时在寝室接到她的电话,室友正打着赤膊玩DOTA,他们扯着粗犷的嗓子嗷嗷大叫,空气沉闷,混着汗臭味和烟味,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下,听到她那清脆的萌萌的小女孩的声音,就像跳进了一汪清泉,充满治愈感。大学毕业之后,她读高中了,我忙着上班,她忙着上课,彼此的联系少了很多。又过了几年,到了我住院那段时间,她正好高考结束,我问她去哪儿读大学,她说她还不知道,她说想来SH看看我,我说好呀,你来吧!但之后却没再联系了。

    时间仿佛一下子就快进到了现在,昨天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了她大学毕业的照片。

    我怔了怔,她不是才刚刚读大学吗?怎么突然就毕业了?

    恍然发现,我这几年丢失了别人一个读大学的时间。这几年我都干了些什么?什么也记不起来啊,我好像前不久才生病的,怎么一下子就过去好几年了啊?怎么一下子我就老了这么多啊?

    其实我这几年还是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只是那些事情大都是重复的,去医院,打针,吃药,疼痛……几乎是一些程式化的步骤,以至于像是什么都没做。人一旦陷入固定的生活模式,时间就会流逝得毫无痕迹,无法察觉。所以啊!人要时不时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和方式,以感受时间的流逝,感受青春逐渐消耗殆尽的过程。我很庆幸去年我改变了我的生活状态,离开了SH,来到了杭州。现在在杭州呆满一年了,认识了许多ZJ大学的新朋友,还爱上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这几天就要毕业离去的双马尾女生。

    年龄越来越大了,有时看看几年前的照片,多么年轻啊!现在照镜子,很苍老了,我很恐惧,我想抓住时间,我想永远都当一个少年,永远都有一颗少年心。少年心是纯粹的,做事只求有趣,不求有用。少年会花一天的时间把语文课本上的杜甫画成摇滚歌手,然后傻逼呵呵地笑上一天,从不考虑这件事能有什么用,一追求有用,就俗气了。人长大以后,往往就变得不再那么有趣了,生活压力,社会的改变,年龄的增长,让人慢慢变得麻木僵化,像行尸走rou一样上班下班,就算偶尔想要变得有趣,也成了自讨没趣。

    我很想在30岁之前,再多做一些事情,再多走一些地方,再多体验一些有趣的生活。我想去见全国各地的书友们,我想挑一个住在海边的,家里是渔民的书友,去他家交上两个月的食宿费用,那两个月时间内跟随他们捕鱼、海钓,体验两个月的渔民生活,闲暇时就翻翻《老人与海》、《钓客清话》。两个月后,再挑一个住在草原里的,家里是牧民的书友,我去他家住两个月,成天在草原里赶羊放牧,体验牧民生活,再看一遍《狼图腾》。两个月后,再找一个住在深山老林里的护林员书友,每天和他一起去巡视森林,翻山越岭,渴了就喝喝溪水,重温《瓦尔登湖》……我想在30岁之前体验任何有趣的生活方式,多体验不同的角色身份。世界那么大,那么精彩,我想多去看看,多去体验。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生命的长度或许不如别人,但我一定要让生命的宽度超越别人,在有限的生命里体验那些长命百岁的人永远也无法体验的生活,做到他们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只要我还有勇气去冒险,只要我还想去远方探索世界,那我就永远都是一个少年,永远都不会老去。

    我才27岁,不是72岁。

    我的肝只是硬化,还没火化。

    黄华溢

    2017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