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八
连葳抱着八卦镜、六字真言符、小佛像和一些乱七八糟我叫不上名堂的东西,头顶着几条蛛网迅速从我们面前跑进她父母的房间,一边喊道:“好啦好啦!我把房间里所有那种东西都拿开了,可以进去啦!” 为了以防再遇到不明物袭击,柳华清回到伞里,我将伞紧紧地抱住,仿佛如此便可以护住他不受伤害。 连葳已将那个灶重新清理过,不知她从哪里弄到了柴禾,在灶旁贴着院墙直码放到门口。她雀跃着从房里跑出来掀开灶上的锅盖:“看,这口锅还完好无损,以前我家用来放些冬天存储的地瓜土豆之类,我已经认真清洗过。”她趴在灶台上向锅里张望。 柳华清从伞里出来,附在她身畔查看那锅台。连葳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回头惊恐地看着我:“他在哪里” 我笑吟吟地告诉她:“他就站在你身边!” 她大叫一声,窜至我身后抓住我的手臂:“怪不得我突然觉得那么冷,就知道不对劲!” 柳华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转身去取包裹住的紫竹和那堆我们辗转买来的零散物件,连葳看到那些东西凭空移动,又大叫不已。 我问柳华清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他说我们只需烧火就好,因他已是幽魂,不可以触及明火。我拉了连葳去取柴,用尽各种引燃物质方才点燃了那个大灶。两张脸布满烟尘。 “盈盈,他千辛万苦地做了四百多年鬼只是为了一把伞”连葳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问。 “是啊,这是他生前的心愿,到死也未能完成。”我笑着提醒她,“你不用那么小声说话。” “我怕他听到。”她看不到他,于是更加小心,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不知何时柳华清又会挨近她身边。 “他能听到,你不用说,只要想想他也能知道。”我乐不可支地向她透露。 “真的怎么早不告诉我我刚才偷偷在心里嘀咕他的话岂不是都被他听了去!”她气急败坏地抱怨我。 “谁叫你嘀咕人家。” “盈盈,咱们从幼儿园起十几年的交情了,如今你却偏心向着个鬼。”她举着木柴敲我的头。 “我哪有!”躲闪间,不意中抬头看到柳华清站在灶边,他目光深邃地对我看着。 九 一个星期后,柳华清将自己关在连葳的小屋中两天,终于完成了他的伞。 那天晚上,下雪了。 我和连葳在房中下棋,忽听他在耳边轻轻地唤我:“盈盈,出来看看。”那语声淡淡地透出一丝欣喜。 我忙推门去看,只见院子里白茫茫一片,雪花漫天飞舞。原本以为春天快要来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又把我们带回了严冬。柳华清举着一把伞站在雪地里,大片的雪花在伞盖上积成薄薄的一层,伞下的地面上洁白无瑕,并没有留下他的脚印。我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伞。 这伞……不是他原本附身的那个。 它散出淡淡幽香混杂在雪花清凉的气息里,那硕大的伞盖遮挡在头顶似一间温暖的小屋。我细细地打量它,那密密丛丛的伞骨,雕出旧时图腾的手柄,那封了蜜、蜡、油脂等其它汁液的伞上仍可看出细密的纹理。 它那么精巧密实,给我以安全保护,似可以护我一世周全。 “盈盈,动手时我亦不知这伞可以成就如此模样,但你给我种种帮助鼓舞,令我有信心。”他认真地凝望我,“这伞是为你而生的。”
“给我的”不敢相信。 “记得吗,我说过来世要回来找你。留住这把伞,待我回来时,以此相认。”他冰冷的手包容着我的,“它是我这一世的心愿,来生的心愿是要回到你身边。” 我以为他是为了感激我而随口许下的,却原来他一直记得,并且当了真。我的心错乱地跳动,明知他是鬼,却不能自己,只觉得心底深处牵挂了他,但愿他来世记得自己的承诺。原来,对他的那句话我也当了真。 第二天,我抱着那把旧伞走进了白雪茫茫的紫禁城。 不论怎样地躲闪,绝口不提,我们都知道他要走了。连葳偷偷告诉我,心愿已了的鬼可以看见鬼门,在一定的时间里若不去转生投胎,待得鬼门关闭便从此只是一只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再没有来生的机会。看来,他非走不可。 他在连葳房中找到一盒墨汁,在那伞的内里一侧写:“盈盈一笑。”另一侧写:“脉脉相承。”之后他选了一个天色未亮的清晨来向我告别。 “盈盈,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许诺,若你有心,也不要忘记。”他向我深深地施了一礼,谦和而真诚,随即那身影便在他的淡淡微笑中慢慢消褪。 “等我再来时,我的手肯定是暖的。”最后,他这样说。 那天夜里,被他附身的旧伞突然燃烧起来,化成了灰烬。他彻底地去了还是重新又来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