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明月出天山
崆峒峡的潮涌一如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明月天照的日子，数千丈宽的峡谷，黑色峭壁绵延至混乱魔海，翻滚的波涛经年，早已不是当年见证过那一场天地大战的潮涌，只是逝去的日子仍然如这些流水，能够忘记的，早就忘记了，不能忘记的，历久弥新。 在那些凡人国度里，在一些深山寺庙里，乃至于在一些酒楼说书客的嘴里，关于佛陀九禅的传说仍然是有着无数个版本，这当中有真有假，多是故事想象，代表了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然而在一些修仙者的眼中，特别是突破了天王境，历经当年潮涌时刻的强者们而言，九禅的威名岂止是赫赫能够形容的？ 若不是因为后来神川大师兄新耀出世，敲响了桃花谷的那座远古巨钟，以致使殷商域最高峰天涯海角一举震塌，造成了空前绝响，从而令人们渐渐忘记了当年佛陀九禅在此最高峰斩杀“共生魔”徐天苍，然则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次宏伟的大事件。 而后来的崆峒海峡，为了苍生，九禅以一己之力匹敌八大天帝，其中还有邪魔苍泫泣，那更是修真者们流传的神话，何其雄浑壮阔，何其不可一世。 这一战之后，九禅战死了自己的天帝法身，战灭了自己的二魂六魄，一代星辰天骄，就此失色。 无论什么人，只要活上二十来年，谁还会想要正义呢？ 但九禅却早已突破了这个境界，他不是在正义之下，为正义服务，他是站在了正义之上，他的自我，就是正义，所以哪怕最后实力仅仅只有天王境，他也从来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并不是为了永生而修炼，他甚至都不娶妻生子，他的一切，就是苍生的喜乐，天下之忧便是他之忧，天下之乐便是他之乐。 然则，对于一个两千年来都站在域界顶峰的人而言，那种陡然跌下神坛的无尽空虚与寂寞最终还是击败了他，他遇见了自己的爱情，成了一个家，最后还有了一个孩子。 尘缘未结，痛苦怎么可能断？ 佛家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了，只是，道理终究是空的，他心中的无尽空虚与寂寞又有何人能解？ 娶妻吧，生子吧，就此踏上平凡人走过一生的道路吧，他这样做了，最后，他也就变了，就如同一莲清池放入了颜色，一切都变了。 一个男人，生前要达到怎样的不可一世，才能够避免死于无名？ 同样，一颗站在正义之上的赤子之心，要经过如何浑浊的世界，才会忘记了初衷？ 这两个问题都是无解的。 庄珣仍旧记得九禅说过的那一段段话，他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伟大，他所要做的，就是去发现这个人身上的伟大，他说他接近一切，他说，人注定是要受自由之苦的。 在回程的途中，庄珣一直在思索那一段段话的蕴意，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明白，这种没有经历的理解就如同梦境一般，看似真，但放在每一个人身上，却又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他知道，九禅要的是另外一种世界，不是他们当下的这个世界，这毋庸置疑已然超越了粗浅的善恶是非，或者说是道义理念，然则，这样的世界，还真的是生命生存的世界吗？ 周遭有罪、腐烂、光明、神圣与黑暗、肮脏、理想等等，对于很多人而言，或者对于庄珣而言，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生命的世界，至于圣界或者天国，那永远都只能存在于人类的想象当中。 想到这里，庄珣忽然有些明白了，九禅是想将他也洗礼，只是却让自己去选择而已，或许是因为九禅知道自己体内流有他的血液，那一莲清池的血液。 此次回辉煌神庙的路途似乎十分的遥远。 …… 烂柯神山遍地是燃烧的汹涌火焰，这些无情的火焰似乎是在炙烤整个苍天一般，霸烈雄浑的气息充斥着四面八方。 对于神山上的众多佛陀而言，这一日毋庸置疑是危急存亡的一日，哪怕是神川大师兄，神情都无比的凝重。 因为，他们所对抗的，非等闲的妖魔，那个人，曾经一度引领神庙两千年，是一个在神庙当中刻下了永恒名字的男人，没有这个人，辉煌神庙早就没了，没有这个人，殷商域早就没有了，没有这个人，也同样不会有现在的神川大师兄！ 然而这个人，如今想要做的，却是摧毁辉煌神庙，只是对于九禅而言，已然无所谓摧毁了，他对神庙的爱就是摧毁，他对神庙的摧毁也便是爱。 这个已然将人生的正反完全融合在了一体的男子，拥有着超越神庙所有人的精神境界，哪怕是神川大师兄，也只能体会这种精神境界。 这是有经历的人所道出来的对人生的看法，大师兄虽纵横睥睨，然则，他至今也在全盛时期，他不如九禅，破而后立，在全盛时期跌入谷底，然后又再度崛起，这样的大起大落令得九禅对于整个世间的看法也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妻子死于非命，他的儿子也死于非命，他理解当年神庙的不管不顾，他理解，非常理解，然则这种无边的痛苦，又待如何？吞下去，他愿意，但终究会产生出另一样物事，这也就是他的大佛国了。 天火砸下，似是天道有应一般，只是这又如何，对于九禅而言，他的佛国，就是另一种天道！ 神川大师兄在历经数日的调查之后，终于知道了这些岩浆凶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界山人们叫它山神，然则这却是从岩浆当中诞生出来的魔物，乃是神庙曾经封禁的一门法术“修罗场”衍生而来，大师兄将它称为“炎魔”，然而对于九禅而言，这就是他的“大佛国”，无所谓死亡与新生，他早已经将这二者融合为一了，所以一切的死亡便是一切的重生，一切的黑暗便是一切的光明，一切的人生奋斗都是一层又一层的人生荒谬。 什么都没有意义，什么都有意义，生死颠倒，乾坤转换，在无尽的意识之海当中痛苦挣扎，这就是人的真正本性，只有超越了这一切，进入了大佛国，才能够得到解脱。 “如果世间真有彼岸，那就是大佛国，佛祖他什么都不懂，佛祖他骗了我们那么多年，佛祖是什么？倘若他站出来告诉我的意义的话，那么已然成了他的局限，倘若他又不站出来的话，我的大佛国为何就不能是彼岸？神川啊，当年你是如此的聪慧，为何到了现在去反而想不明白了呢？” “我们要继续争斗下去也好，不争斗也罢，因为对于我而言，战斗的意志并无所谓爱恨，也无所谓胜败，因为我知道，世界终将归于佛国，唯有佛国，才能够超度一切。” 由七尊岩浆凶物化身成的巨大炎魔闪耀着无边的烈焰与力量，喷涌的凶烈气息吞噬四面八方，夹杂着雄浑与霸道，仿佛要燃烧尽周围一切。 哪怕是天帝境近身，也会瞬间被炎魔吞灭，端的是可怕至极。 神川大师兄并未回话，那仿佛来自遥远世界的空灵声音一如既往的熟悉，然而也带着一股他完全体会不到的陌生。 “太极八卦，阴阳倒玄，天罡伏魔！神川，不要理会，入我阵！” 那道门高人泗水千秋当即大喝一声，手中玄奇力量散涌，一时间，一个以太极阴阳为阵眼的玄阵便开启了！ 作为曾经与九禅同一时代的泗水千秋，说到交情的话，其实与九禅有着一两千年的交情了，二人是一路修行过来的，泗水千秋仍然记得，当年自己做一个小道士的时候，偷偷下山去村里偷了一只鸡，最后被当时同样年少的九禅抓到了，后者拿柴换了他的鸡，只是如今早已不是当年，因为一千年前九禅不顾一切入魔，杀害苍生，二人已然义绝，原以为此生再无来往，却是没想到，九禅又卷土重来了，而且还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疯话。 太极之阵气势雄浑，六大帝境入阵，而泗水千秋与神川大师兄则居于两仪一黑一白，炎魔在中，四大帝境分顾四方，一举形成强悍的天地法阵！ 此法阵借天地灵气，阴阳玄妙，周而复始，天罡伏魔，任何魔道困入此阵都将遭到镇压戮杀，乃是泗水千秋生平一大绝技，这一招不知镇压了多少妖魔邪祟！ “伏天王，降天一，风天法印！” 泗水千秋再度大喝一声，玄妙阵法开启，无边力量汹涌而入，朝着那炎魔肆虐而去！ 就仿佛是一朝打开了海门一般，汹涌潮浪奔腾不息，仿佛源源不绝一般！ 然则哪怕再如何浩瀚的力量，那居于中间受到阵法力量压制的炎魔却丝毫不见弱势，反而是更为狂暴躁动了起来 “伏天王，降天一，五行化天术！” 泗水千秋再转法印，穷极的力量摄人心魄，一招尽天术！ 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相行相伴，所铸之物，便是天，是以五行化天！ 作为曾经的道门仙侠，泗水千秋避世已久，他早已说过不再管顾世人的死活，只是，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他还是站了出来，像这样的仙侠在大千世界还有许多，只不过混乱百域最为出名的，只有一个人，曹仙侠。 “天柱八卦，玄流开紫，怒海苍流！” 一招三术，磅礴浩瀚！ 居于另一侧的神川大师兄也同样神色凛然，他无从思考九禅说的话语，他如今最想做的，并不是杀掉九禅，他从来都不想这样做，作为当年在神庙引领自己的九禅，他心中本就无限钦佩，所谓的佛魔便是善恶，成了佛，也可能变成魔，但变成魔，也仍然能够回归魔。 如何让九禅回归，才是目前神川大师兄脑海当中的唯一一件事。 “大日菩提，一步莲华！” 大师兄掐诀结印，步开莲花，正如金光璀璨，霞光繁盛，退魔之效卓著！ 那炎魔在莲华圣光之下霎时颤栗退却，无限的人头凄厉呼啸，似乎要避开那无尽圣光一般！ 大师兄从那些呼啸声中感受到了无限的苦痛与后悔，调查那几日以来，他已然完全了解了这炎魔的来头，佛门禁招“修罗场”原本便是要数个佛陀一同牺牲成就大修罗从而用来战胜对手的，然而在九禅手中却变成了无数的人海尸山，成为了他所谓的“大佛国”。 “九禅师兄，这不是大佛国，它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那无数人的痛苦呼喊你听到了吗？那是你所要的世界吗？” 只不过，九禅并没有回话，反之那巨大炎魔更是如同挥动着苍穹，朝着神川大师兄力压而来，仿佛只要来一场必死的战斗一般！ 大师兄气色凝重，他知道，神圣的目标向来是最危险的，一旦神圣化，实力的手段必然盲目乃至于卑鄙毒辣。 然而，他还是不想放弃，他不知道九禅师兄究竟在哪，但如今困在玄阵当中的炎魔却完全是由九禅cao纵的，兴许他就在里面，兴许他也会在别处，不过不管怎样，现在这里喊的话，九禅定然能够听到。 “神川啊，你是一个聪慧的人，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正因为是人啊，变成了人，所以才成为了我们的局限，就好像我们精神能够永恒，但rou体却必须消亡一般，人不能同时用一只手去触摸永远，另一只手去触碰人生啊，我既然选择了永远，那我就是抛弃了人生，你既然选择了人生，选择了苍生，那你坚持下去便行了，我们都是可怜人，偏执在自己身上寻找那些幻象中的可能，如果你真的想帮助我，就拿着你的信念与坚定与我厮杀吧！” 九禅还是开口了，对于任何其他人他或许都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然而神川不一样，这个自己的后辈拥有着空前绝伦的天赋，当年天涯海角的震塌可谓是完全将他震撼到了，这个后辈一直听从自己的教导，以苍生为己任，哪怕是现在也还是抱着那样的坚定，这无所谓崇高，然则如此坚定却实属不易。 而且，当年他请求神庙保护他儿子的时候，整个辉煌神庙，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也只有神川一人而已，他从来都对这个后辈刮目相看，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现在在场的那些佛陀以及侠义之辈，无论是谁，都想斩杀自己而后快，而唯独神川，却仍然想要规劝自己，哪怕理念不同了，也一如既往的抱着那颗赤子之心。 说完之后，那巨大炎魔竟然开始高涨了起来，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泗水千秋的太极玄阵当即便无法压制住狂暴增长的炎魔了，巨大的力量无边肆虐，冲击力不断返还，那四大帝境当即便无法维持，哪怕是泗水千秋本人，也感受到了一股又一股的无边力量朝着自己汹涌而来！ “菩提妙法，大乘一帆引！” 正当此时，居于阵侧的大师兄大喝一声，手中精神佛招涌现，似乎霎时间一道汹涌力量窜出来了一般，佛光普照，如泰山压顶！ 那增长的炎魔瞬间便停滞了下来，朝着大师兄怒吼，霸道的烈焰焚天灭地，轰然冲向了四面八方！ 无尽烈焰虽不是天火，但却丝毫不比天火差，哪怕泗水千秋与大师兄能够顶得住，但周围的四大帝境却并无如此高深的修为，瞬间便被无尽烈焰包围！ “退阵！不要座守！”泗水千秋当即大喊，这炎魔的可怕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看来当年小时候的玩伴，如今已然成长到了自己不是对手的地步了！ “九禅啊……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当年我用鸡跟你换柴了吗？如今，我用柴跟你换回我那只鸡可好？” 泗水千秋低叹一声，哪怕是义绝了，他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心慈良善的九禅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只是时光已逝，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一句话，令得那恐怖炎魔稍稍停滞了一下，仿佛来自遥远世界的空灵声音再度响起：“千秋道友，当年你虽为道，我为佛，然则我一直以来都极为敬佩你，那只鸡早就没了，如今我再回头想想，兴许我把它交回去那农户人家的第二天就被杀了吃掉了，那又为何？那些年来，我总做傻事，以柴换鱼，以柴换鸡，师父叫我行善，然则这是一条至极的道路吗？不是，师父骗我，佛祖骗我，而我自己也自欺欺人，行善，行善，心慈，心慈，看似成功了，然则却一直都是失败，这是一条没用的路，佛祖他什么也教不了，明月出天山啊！” “我们都活在了世间的桎梏当中，哪怕是最为向往的自由，不也是一种痛苦吗？我们都承受着自由之苦，我们都承受着欢乐之苦，只有剔除掉我们，剔除掉我，剔除掉一切我们人类的认知，才能够真正达到更高的境界，我称之为佛，没错，这才是真正的佛，佛，没有思想，不会思考，没有所谓的欢乐痛苦，更没有空虚寂寞或者充实美满，那是一种我们都无法想象的状态，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无法体会佛，但只要我们踏出了这一步，我们就能够成为佛，成为大佛国，甚至于用彼岸来形容它，也是一种亵渎！” 九禅的话声震天地，他对于世间的认知已然达到了他自身的极致，根本没有劝说的余地，或者说，于他而言，世间之人都无法与他对话，再说规劝，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狂躁的炎魔再度屹立，摧毁了泗水千秋的玄阵，无穷的力量暴虐，轰然砸向了四大帝境！ 此时那焚天灭地的烈焰仍然缠着四大帝境，四人哪怕是应付这些烈焰便要用尽全身功力，因为这些烈焰，便是比之滚滚天火也丝毫不差！ “人字两笔，善恶立分，吾佛入世，舍身布血！” 正当此时，神川大师兄怒喝一声，咬破舌尖，数道精血窜涌，分别涌向了那四大帝境！ 精血仿佛是天地间至为明亮的东西一般，一时间便令得那无穷炎魔烈焰四面八方退避，从而令得那四大帝境逃出了生天！ “菩提圣气，梵业天雷！” 神川大师兄再引佛招，他知道照如今的情况下去，不能够击败这炎魔肯定就无法令九禅师兄回归，唯有击败这炎魔，才能够有说服九禅师兄的余地。 提动体内菩提圣气，照耀大千世界，乌云密布，雷光闪烁，惊人的天雷骤然聚涌，噼里啪啦，电蛇翻滚，而就在一招圣光之下，将此天雷引动了下来！ 轰隆的天雷在苍穹间便不停的轰炸，一道比一道强烈，直到最后一道耀世的金光天雷，梵业天雷，轰然砸向了那巨大炎魔！ “伏天王，降天一，太阴玄亟阵！” 同一时刻，泗水千秋顷刻间便施展道门阵法，太阴法阵，正对炎魔烈焰，虽比之刚才的太极玄阵有所不如，然则一阴一阳，应该会有更大妙用，加之这一阵法他一人便能够施展，所以也更为得心应手！ 梵业天雷轰然朝着炎魔砸去，强大的雷光电涌如同灭世之招一般，顿时令得那炎魔身上的无数人头惨叫不已，鬼唱妖声共振，凄厉之音不可断绝！ 两大极招，同时降临！ 太阴阵法颇得造化玄妙，炎魔身上焚焰万千，一阴一阳，正是相克之道，加之梵业天雷从天而降，灭杀世间一切妖邪魔气、怨气、鬼气，强大翻滚的电蛇在炎魔身上不断窜涌！ “往向佛印！” 眼见那炎魔只不过是在道佛两招下不断挣扎，神川大师兄再度出手，如同天威降临，一招至圣往向佛印瞬间砸出！化作巨大的“卍”字形轰然朝着炎魔印杀而去！ “卍”字佛印，吞天灭地！ 霎时便印在了炎魔身上，万千鬼啸之声再度响起，无数颗人头喷涌而出，在人世间化作了阵阵黑气消散，就仿佛是无尽的悔恨怨怒聚集在了一起一般，如今终于得到了解脱！ 强大的炎魔这一刻在真正受到了挫败了，三个佛道极招齐出，且这二人都是顶尖的强者，一个更是名传天界的神川大师兄，不得不说，这炎魔当真强得恐怖，若不是有着二人，恐怖辉煌神庙早已经毁于一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