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他看到自己倒映在她澄澈瞳底的那道身影,清晰而卑微,像是一汪盈盈的泉眼一般,溺着他沉在里面,哪怕万劫不复,却终究无力逃离……也许,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到底哪一个更加悲哀呢?其实,又有什么分别? 景垣不想追究。【】 夏侯缪萦这一崴,似乎伤的不轻,整个右足踝,都是红肿一片,触目且惊心。轻轻一碰,都会漫开刺骨的疼。 望着那痛的早已惨白一片的小脸,却兀自隐忍而倔强,不肯露出半分软弱;望着那光洁的额头,被一小块纱布盖住的伤口;景垣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轻轻撕裂的声响,就像是毫无防备的,被一根根细小却尖锐的针,狠狠刺在那里,不会致命,却将那尖利的疼痛之感,拉伸的极长……几乎是本能的,景垣轻扶住她的身子,一步一步向着溶月居而来。他心底隐隐知道,这样接近的距离,太过危险,但是,当那股柔软单薄的温度,信任的、甚至依赖的靠着他的时候,一切的挣扎,都似乎变得虚无缥缈,变得不再重要……他的视线里,他的怀抱中,他的世界里,在这一刹那,仿佛都只剩下这近在咫尺的一个女子,除了她,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人的存在,连他自己都不行……即便是此刻站在溶月居的面前,他亦不曾后悔。 可是,这一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容许自己的放纵,就到此刻为止,不能再继续下去。 “娘娘,属下唤人过来……” 敛尽心底一切暗流汹涌,景垣轻轻松脱掌心里的纤细手臂,微微拉开与女子的距离,语声疏淡的一如既往。 夏侯缪萦轻抬眼帘,定定的望向他。 他却避开与她的对视。 “景大哥,我让你为难了吗?” 眼见着男人已是转过身子,背对向她,如同随时都会离去,夏侯缪萦顾不得脚上的伤势,急切的站了起来,压抑的嗓音,轻淡如水,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流进这无边的夜色里,渺渺的飘散,不知所踪。 想要抬起的脚步,就这样顿在原地,像是被人坠了千斤巨石,小勾子一般的缠住他,再也挪不动半分。 茶香袅袅,氤氲在瞳底,模糊的视线,像是沉浸在一场虚无的幻境之中,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可以戳破一切的表象,明知经不起推敲,却偏偏叫人不忍离去,抓着最后的一丝希冀,自欺欺人。 “你额头上的伤……” 干涩语声,在他意识到之前,已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景垣微微一顿,将那些未尽的关切,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永无见天日的那一天。 一怔,夏侯缪萦下意识的抚上额角的伤口,指尖触到那柔软的纱布,仍有细细的刺痛,电流一般直传到脚底。 “没事……” 笑了笑,夏侯缪萦轻描淡写般解释道: “只是小小的皮外伤,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女子清透脸颊上,攒开浅浅梨涡,嘴角明明在笑,瞳底却仿似一片微苦,藏也藏不住。 那如水一般的苦涩,仿佛也漫进了对面男子的眼中,凉凉的,带着些湿意。景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开口。 是啊,他能够说什么?问她,她额上的伤口从何而来吗?不,他怎么会猜不出来?那不是自己能够触碰的,不是吗? 心底莫名的划过一道裂痕,抹了去,景垣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空气里惟余静谧一片。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的照进人的瞳孔,流转不定,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夏侯缪萦轻浅嗓音,就在这个时候,幽幽响起,如同轻轻撩拨起的一声琴弦: “你应该知道吧?景大哥……” 景垣心底本能的一跳,抬眸望向面前的女子,触目所及,却只见她小小一张面孔,侧脸精致如画,一双乌黑的明眸,如笼了薄薄的一层水汽,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这一刹那,他仿佛离得她如此之近,却又仿佛更加遥不可及。那是穷尽他一生,也无法达到的距离吧? 这本就是他知道的,不是吗?他从来不敢奢望……可是,为什么?那被他修炼成铁石的一颗心,在不经意的划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仍旧钝钝一痛,像是被人拿着巨大的铁锤,一下一下的凿着他,凿出一个个的淋漓血洞,不知该如何再去填满……“什么?” 敛尽嗓音里一切可能泄露情绪的暗涌,景垣语声平平的问道。 夏侯缪萦笑了笑: “赫连煊千方百计将我娶进门的原因……他如此恨着我的理由……景大哥,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吧?” 抬眸,夏侯缪萦定定的望住面前的男子,像是要透过他沉寂的如一汪死水般的瞳色,一点点的望进他的眼底最深处一般。 可是,她可知道,他的一双眼睛里,早已烙进了她的身影,挥之不去? “娘娘,你想问什么?” 景垣听到自己低声问道。心底却情知那答案,不是他能够给的起的……“那个女子……” 似深深吸了一口气,夏侯缪萦方才将鲠在喉咙里的一切疑惑,慢慢吐了出来: “赫连煊最心爱的那个女子,是谁?” 能够如此平静的提起那个从未谋面,且间接的改变了她命运的女子,夏侯缪萦不愿细究心中那些莫名的苦涩与彷徨。 景垣却微微避开她的眼光,沉沉的视线,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不能说是吗?” 泠泠一笑,夏侯缪萦并不觉得有什么失望,也许在她问之前,就早已预料到,她不会有任何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埋在胸膛里的这颗心,还是会像被人拽进了黄连水里泡着一般,漫开的苦涩之感,沿着她体内的血管,一点一点的流遍全身,浓重的叫她窒息。 “娘娘……” 短短的两个字,却似坠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景垣定定的望住面前的女子,他真的很想将他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她……但是,他不能……抛去那些王爷不允许他置喙的内容,也许最让他在意的是,他怕那些她正在探究着的真相,或许会让她比之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更加的残忍……既然如此,他宁肯她永远都不知道。 “王爷不告诉你,一定有他的原因……” 是啊,这原本也正是王爷的决定。他不能说,亦不愿说。 夏侯缪萦似不能置信的望了他一眼,眸底失望之色,一划而过,然后一点一点的敛去。唇边却攒开抹自嘲的弧度: “是啊,他说过,因为我不配知道……”
听不出情绪的嗓音,仿佛陈述的不过是再寻常的一个事实,但那从女子唇间逸出的每一个字眼,却莫不似带着无尽的萧索,像是连绵的极长的一缕轻烟,飘进景垣的耳畔,如千刀万剐。 “娘娘……” 语声又干又涩,景垣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笨嘴拙舌。那些萦绕在心底的种种念头,像是纠缠在一团的乱麻一般,勒的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察觉到面前男子的担忧与关切,夏侯缪萦心中终是不由一顿。然后缓缓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移了开来。 “景大哥,我没事……我明白……” 浅淡的嗓音,像是太阳出来之前,仅剩的最后一丝薄雾,飘飘荡荡的悬在半空之中,仿佛一眨眼,她便会沉入这无数的尘埃里,再也不知所踪。 景垣心底暗涌如潮。钝钝的,麻麻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沉默,像是不知要延伸到何方,将溶月居里的两个人,紧紧笼罩在那些斑驳的光影里,摇曳烛火,闪烁不定,有幢幢鬼影。 夏侯缪萦似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景大哥……喻大哥他现在怎么样?” 心底重重一跳,景垣迫着自己一双眼睛,落向别处。也许,他逃避的只是,她为着另一个男子的关切与担心。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身份呢? “王爷只是将喻将军关了起来……” 这算不得好回答,却是景垣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措辞。 抬眸,夏侯缪萦定定的望向他。 “他不会放过喻大哥,是不是?” 明知道那个答案,却还是希望从别人嘴里得到求证。非得到图穷匕见,方才将最后的一丝希冀掐死。夏侯缪萦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景垣很想告诉她,不是那样的,但是,她说的本就是事实,不是吗?苍白的安慰,骗不了任何人。半响,方道: “那个女子的死……王爷一直耿耿于怀……”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这句话响起的时候,终于缓缓沉了下去。 “是啊……喻大哥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浅浅笑意,尚在嘴角绽开,却早已无力支撑,夏侯缪萦轻声道: “我明白了,景大哥……谢谢你……” 望着女子平静如水的面容,景垣却愈加担心。 “娘娘……” 飘渺的神思,因为这一声关切的轻唤,被拉了回来,夏侯缪萦抬眸,望向对面的男子,潋滟瞳色里,有浮光蔼蔼,闪烁不定。 “景大哥,你会不会怪我?” 嗓音轻轻,从夏侯缪萦的唇间逸出,仿佛要低到尘埃里去了一般。 “什么?” 景垣心中不安,疑惑开口。 恍惚间,他听到女子轻声吐出三个字来,依稀是: “对不起……” 这模糊的三个字,悠悠回荡在耳畔,飘忽的极远,终究化为一片白光,再也看不到,听不清。 景垣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