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夏侯缪萦虽然一向与她不对付,但着实算不得什么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若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出事,自然是做不到的,只可惜她有心相救,却力所不逮,只下意识的望向身旁的男子,但见他却仿似还在踟蹰着什么,秀拔身姿,挺立在凛冽山风之中,如磐石坚稳,漫出叫人心安的气度……夏侯缪萦心中定了定,目光却正好触到他投射过来的灼灼视线,这一刹那,她突然仿佛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此刻所有的犹豫,却是因为担心他的离去,在她的身边,就再也无人保护了……清明心底,瞬时一暖,丝丝热意,如同笼罩在周身的秋日阳光,轻暖温度,透进皮肤里,钻入体内的每一根血管,裹着潮湿血液,缓缓流遍全身,荡漾开绵延的波澜,经久不息……原来这样被人担心且关切着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嫣然一笑,夏侯缪萦话声清脆而轻快,溶溶开口道: “景大哥,你赶快过去救她吧,放心,我没事的……别忘了,我有这些东西,足够保护我自己了……” 扬了扬手中的一堆瓷瓶,女子清丽脸容上,漾开盈盈的笑意,如春华初绽,生动而鲜活。 周遭一切近在咫尺的危险,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没有什么大不了,景垣深深望住面前的女子,潋滟瞳色里,惟有她单薄纤细的身影,占据整个眸底,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存在,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娘娘自己小心……” 不自觉的放低嗓音,景垣蓦然收回那几乎不受控制的视线,敛尽心底那不该出现的情绪,遂不再迟疑,飞身掠到那侧妃柳氏的身旁,长剑凛然如风,与黑衣人手中的利刃,缠斗在了一起。 没了庇护的夏侯缪萦,却是很快就被两个刺客给围了住,余光微瞥间,但见不远之处,那护卫着容珞琰的一名侍卫,亦正被不知名的黑衣人死死缠住,瞧来也是自身难保的样子,如何又来救她? 看来如今铁定是指望不上旁人了,夏侯缪萦暗自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瓷瓶,冷冽眸色,酝出几分凌厉的气势来,蓦地射向不断逼近的两名黑衣蒙面人,硬声警告着: “不想被毒死的话,就不要过来……” 许是见识到方才自己的同伴,死状惨然,闻此威胁的两名刺客,颇有些忌惮,脚步也不由顿了顿,但是长年的训练,又怎会真的因为女子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而退缩,只一眨眼,却是齐齐发难,向她扑来。 夏侯缪萦一咬牙,手中的丸药,瞬时扔了出去,黑色的药粉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如下了一场绵密的雨雾,将挺剑向她刺来的两名侍卫,牢牢笼罩在其中……细微如尘的粉末,扑簌下落,很快的就沾染上他们身体的每一寸,似能穿透那黑色劲装,钻进皮肤里,灼痛滋味,好似被千万只虫子,齐齐啃咬着骨血,瞬间便已吸尽人的精髓。 夏侯缪萦望着他们高大的身躯,慢慢倾倒在地,汗湿如潮的掌心,下意识的紧紧的握住,任那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rou里,掐出一道道触目的血痕,亦不放松,仿佛只有这样锐利的疼痛之感,才能阻止那些不由自主的心软,弥散开来层层颤栗,爬满她体内的每一根血管。 双方的势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开始直转其下,许是被夏侯缪萦这诡异的下毒之术所震,再围上来的几名黑衣人,便不免多了些犹豫和谨慎,只隔着一段距离,不断的向她逼近。 若非迫不得已,夏侯缪萦也不愿多取人性命,是以亦随之不断的往后退着。 两下僵持,杀伐决断,一触即发。 紧绷的气氛之下,蓦地传来一声断喝: “动手……” 夏侯缪萦只觉心头轰的一震,但见面前原本就已蓄势待发的几名黑衣人,在听得这命令之后,陡然发难,长剑如蛇,淬满叫人胆寒的杀气,竟是齐齐向她刺来。 眉目一凛,夏侯缪萦不敢耽搁,手中的药粉瞬间扬起,哪知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黑衣人首领,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强健身躯,瞬时如惊鹄掠起,直直从她背后侵袭而来,同时,藏在袖间的凌厉暗器,亦挟风而至……这一次出手,他算的极准,即便夏侯缪萦能够避得开他这强劲一掌,也势必逃不过暗器的偷袭,必可命丧当场。 夏侯缪萦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气息,跌宕绵延,如同喷涌而出的潮水一般压上来,像是眨眼之间就要将她狠狠淹没,如何也逃脱不掉。 难道她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吗?只是不知她死后,能不能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也不知那个赫连煊,在见到她的尸体之时,会有什么反应?是庆幸终于除去了她这个眼中钉,抑或是惋惜再也没有机会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又或者,她的死,对他来说,根本有如蝼蚁般低贱,不会在他冷硬的心底,掀起哪怕一丁点的涟漪,就仿佛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她这个人一样……这一刹那,夏侯缪萦的脑海里,不由闪过无数的念头,却没有察觉,桩桩件件,竟全是萦绕着那个名唤“赫连煊”的男子……正当她神思恍惚,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眼前却是蓦地闪过一道人影,夏侯缪萦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似被一具极之温暖的胸膛,紧紧抱在怀中,天旋地转,惟有映入瞳底的那张脸容,越来越清晰,赫然是景垣的模样……夏侯缪萦定定的望住近在咫尺的男子,在这一刹那,仿佛浑忘一切。 凌厉的暗器,紧紧贴着他的肩缚擦过,身后黑衣人的浑厚掌风,也已瞬间压到,避无可避,身在半空的景垣,只能堪堪侧身一闪,卸去了他大部分的掌力,剩下的一半,却是如何也躲避不及,只听一声皮rou相撞的闷响,竟是他硬生生的受了这势如千钧的一掌……夏侯缪萦只觉抱着她的长臂,蓦地收紧,那灼烈的力度,似正竭力隐忍着某种强烈的痛楚;但见面前男子,俊朗眉峰,极快的蹙起,却又迅速的敛平,漫出一如既往的清冷神色;咬紧的牙关,却是暗自将一切翻腾的气血,狠狠压下;那坚实秀拔的身躯,终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却在转瞬之间定住,如松柏挺立,韧不可摧……自始至终,那紧紧将女子拥住的温暖胸膛,不曾有过半分的震荡与松懈,只牢牢的护住她,如同在他的怀抱之中,圈出一方安全的天地来,而她,则是安置在里面的玉石珍宝,不受一点伤害。 心似暗涌,若苦若甜,漫出层层叠叠的激荡,在夏侯缪萦心底,缠绕的极深。 那黑衣人却是眼见着一击未能得手,瞬时掌风一变,携着手中长刀,再次极快的袭来。 眸色一敛,凝神聚气,景垣亦是剑势如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刺去……只见半空之中,一刀一剑,瞬时相撞在一起,巨大的力道,竟激起连串的火花,星星点点,刺目闪烁。 但闻一声利刃折断的脆响,陡然划破长空,双臂灌满真气,景垣运剑如风,将手中的一柄秋梧剑,直直钉入了黑衣人的胸膛……望着那重重倒地的高大身躯,景垣暗自压了压流窜在体内的翻腾气血,轻轻将怀中的女子,安置在一旁,然后径直走到了那黑衣人的面前。 “说,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的?” 男人蒙在脸上的黑布,被一掌揭开,露出一张粗犷面容来,景垣长剑封喉,直指他的要害之处,沉声问道。 暗红的血渍,从黑衣人的嘴角丝丝渗出,却听他朗声开口道: “对刺客而言,无论何时何地,都永远也不能泄露主子的身份……败即是死……” 那最后一个“死”字,尚在空气里久久回荡,男人渗在唇畔的暗红血渍,却陡然加深,竟是一口咬破了嘴里预先藏好的毒药,再难施救……动刀者必死于刀下,这本是一个刺客的宿命。 但望着满地尸体狼藉,血迹斑斑,夏侯缪萦终究还是无法装作无动于衷,只觉心底漫延种种情绪,暗涌如潮,层层叠叠,似厚重的汐水一般,一点一点的压下来,堵在胸膛里,噎住五脏六腑,说不出来的滋味。 却听一旁的景垣,嗓音暗哑,低声唤道:“娘娘……” 略带疲惫的声线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关切,静然流淌在空气里。 夏侯缪萦揽了揽心神,回以一笑,刚想开口,却见面前男子,似不能自抑的一颤,修长双腿,仿佛再也无力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竟缓缓倾倒在地。 “景大哥,你怎么了?” 堪堪扶住男人绵软的身子,触手却是一片湿热,“你受伤了……” 心中一惊,夏侯缪萦赶忙望去,但见男人昨臂上割出一道极细长的口子,翻卷的皮rou,汩汩的往外流着暗红色的鲜血,浸湿了他整条手臂,一片触目。 这个伤口,正是方才他为了救她,被黑衣人的暗器射中……本来,受伤的应该是她才对……眼眶一热,夏侯缪萦喃喃唤道:“景大哥……” 听到她这几乎带着哽咽的轻唤,景垣缓缓抬起眼眸,望向近在咫尺的女子,她离得他这样近,柔软的身子,堪堪撑起他沉重的体魄,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她澄澈透亮的一双明眸,此时如盛了两汪清净的泉眼一般,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那些流淌若水的关切与不忍,是为了他吗?“我没事……” 苍白嘴角,不由的扯开抹轻笑,却仿佛已用尽景垣的全部力气。 连绵的咳嗽,溢满浓烈的血腥之气,飘荡在空气里。 男人英朗面容上,渐渐晕起不寻常的潮红,喘息急促,呼吸却是微弱。 夏侯缪颖心中一凛,再次望向男人受伤的左臂,只见原先暗红的鲜血,已转为浓黑,且沁出丝丝的腥甜之气。 “暗器上有毒……” 眸色一暗,夏侯缪萦不敢耽搁,一把撕开男人的衣袖,但见从伤口处,乌黑的血气,几乎已经漫延至整条手臂。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暗器上淬的应该是千根草,这种毒药在《禹氏秘录》里也算不得多么了不起,只不过解药的配制,需要些时日,幸亏她随身携带着些解毒丸,暂时可以护住景大哥的心脉,到时再配解药也不迟。 从白釉青瓷瓶里倒出两粒解毒丸,夏侯缪萦将其中的一枚,递到了男人唇边:
“景大哥,你先吃了这粒解药……” 莹白指尖,擎着粒暗红丸药,就那么极其自然的靠近他的唇畔,景垣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暗哑的呼吸,吹拂在那细润滑腻肌肤上的触感,沉寂如水的一颗心,仿佛突然之间,被人搅动,漾出一圈圈的涟漪,不知将要荡向何方。 在这一刹那,一切的思绪,似乎都在他的脑海里远去,惟剩下映入瞳底的女子,越来越清晰的烙进灵魂最深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再难拔除。 微微张了张嘴,男人就这样就着她的手,将解药吞了下去。苦涩的药香,在舌尖渐次化开,缠绵成千丝万网一般,透进他每一寸的骨髓里,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温暖而清甜。 夏侯缪萦见他服下解药,脸上不由一松,望着面前男子,盈盈一笑,然后将掌心剩下的另一粒解药,喂入了自己的口中。 “景大哥,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说话间,夏侯缪萦已是头一低,软香唇瓣,轻贴于男人的手臂,开始小心翼翼的吸吮着伤口中的毒液……这千根草有个特性,必须将受伤部位里的毒液,尽数吸出来,这样才可以使解药发挥最大的功效,否则就算是服了解药,也救不了中毒之人的性命……只是,她这自认为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举止,落在旁人的眼里,却是如何的惊世骇俗。但闻阵阵抽气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回荡的极长。 夏侯缪萦也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的吮吸着男人伤口处的毒液。 景垣但觉一股温热的触感,蓦然贴上他的左臂,似酥似麻,似痒似痛,透过他灼烫的肌肤,一丝一丝的溶进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之内,无孔不入,如同无数的烟火,在心底轰然炸开,将他整个人都坠进这说不清的苦涩与甜蜜中,沉溺,再沉溺,再也无力自拔。 “娘娘……” 沙哑嗓音,漫出止也止不住的激荡,绵延在男人的喉咙里,几乎要冲破他一切的阻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该如何埋葬。 夏侯缪萦吐出一口毒血,抬眸触到男人灼灼视线,只道他在担心自己,不由暖暖一笑: “没事的,景大哥,很快就好了……” 男人左臂上暗沉肤色,已经淡了不少,只要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吮吸的干净,到时再喂他服下千根草的解药,那就万无一失了。 从始至终,夏侯缪萦关心的只有他的伤势,对周遭射过来的各色目光,只做不察,暗自敛了口气,却是再次低下头去,吮吸着男子伤口处的毒液。 景垣只觉埋藏在胸膛里的某个地方,正从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慢慢的升腾而起,那鲜活跳动的一颗心,悬浮在半空之中,轻飘飘的,仿佛不盈一丝重量,却又似乎重若千斤,只将每一下的心跳,每一次的呼吸,都缀满着这近在咫尺的一个女子的名姓……她叫做夏侯缪萦……绵软清甜的唇瓣,就这样毫无缝隙的贴合住男人的手臂肌肤,贝齿如小兽般,轻轻啮咬着他的伤口,只将暗红色的毒血一点点吸出,然后吐尽,周而复始,坦荡而自然。 所以,疾驰而来的赫连煊,一眼望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正一次一次的将娇嫩欲滴的唇瓣,贴向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姿态亲昵,旖旎如画……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女子莹润清透的一张小脸,沁着薄薄一层红晕,被溶溶日光笼罩住,熠熠流彩,似水银般倾泻进她的眼底;那微微张翕的两片嫣然唇瓣,不觉间沾染了鲜血的媚色,越发饱满而鲜艳,就如同雪地里怒放的正浓的一簇红梅,萦绕开丝丝清冷梅香。 男人漆幽寒眸,容色如夜,在这一刹那,似卷起无边的风暴。 当夏侯缪萦再一次将唇瓣贴于男子肌肤之时,皓腕上却陡的传来一股剧痛,那灼烈的力度,像是恨不能将她的纤细的骨头都捏碎了一般,硬生生的将她整个身子都拽了起来……耳畔撞进冷冽男声,依稀说的是: “夏侯缪萦,你在做什么?!” 那夹杂着刀锋般锐利的嗓音,如此的熟悉与清晰,由鼓膜之间,迅速的掠遍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在夏侯缪萦的心底,搅翻惊涛骇浪,绵延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