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
在舒白还是徐大树的时候,占据了他记忆大多数的,是他在家里的小卖部的屋顶上,所仰望的那片天。 丝丝入絮的白云,蓝得透彻的天际,还有逆风划过的鸟儿。 伴随着微风,这一切宁静得很让他沉迷。 至于屋顶下? 大概只有无尽无穷的辱骂和争吵。 舒白的父亲徐大立,是一个非常懦弱的男人。 他娶了如花似玉的母亲,却只能把她囚禁在一方小小天地。 他没有一技之长,只守着这一间杂货铺勉强度日。女人的容颜和耐心早已被简陋的粗茶淡饭消耗殆尽,更别提那不堪一击的爱情。 她骂他是孬种,骂他没本事,骂他不是一个男人。有时候脾气急了,会连着舒白一起骂,骂完就打,接着就开始摔东西。徐大立只偶尔反驳几句,即使在闹剧中他的存在不过是最后收拾残局,他却总是在扫把向舒白挥来的一瞬间挡在他的身前。 所以舒白干脆选择在屋顶躲避。 真是可笑。 那个他应该称为母亲的女人,明明自己也是依附着别人而活,却总是颐使气指。 她趾高气扬的面孔真的很让他恶心。 要是有一天能逃离这里就好了。舒白想。 然后在他九岁那一年,女人终于要和徐大立离婚了。 太好了,她终于要消失了。 但随即跟来的消息却让他浑身战栗:他的抚养权,被判给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要带他走。 舒白可没指望那个女人会如此好心的带一个拖油瓶在身边。他以为自己想逃离的是那个阴暗窄小的杂货铺,原来他真正想挣脱的,是那个女人身旁。 可他的父亲实在太懦弱了。连开口留下自己儿子的勇气都没有。 舒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一直护着自己的父亲的身旁被带走。同时他失去的,还有屋顶上的那片蓝天。 他被女人带到了她早就准备好的出租屋内。出租屋也很小很简陋,和那间小卖铺相比,也就是没有了满地堆积的杂物和可以自由攀爬的屋顶。 舒白知道了女人为什么拼命要把他带身边了。 出租屋内只有一个大床。而舒白睡觉的位置,是在这个大床的床板下面。 失去了生计来源并且无一所长的女人,除了出卖rou体外还有什么别的可以活下去的方法么? 而舒白的用处就是在每个夜晚用大锅炉为自己和接不到客时的女人准备晚餐,以及被女人拿来在各种各样的男人面前博得他们的同情,以换取更多的金钱。 舒白每日每夜蜷缩在大床的木板下,听着床板在他头顶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咯吱作响。 如果这种生活可以得到解脱,他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 舒白是这样想的。 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终于在两年之后到来了。 那一天,女人带回来了一个左手臂肱二头肌上纹着青色双头蛇的男人。舒白一如既往地在床底下煎熬地等待着,床板晃动的声响消失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准备把他拉出来博同情的女人,而是那个男人。 “刚进门我就觉得这床底下有什么,原来藏着你这么个小崽子。” 他被大力地从床底下被拖了出来。等眩晕过去后,他才发现女人已经瘫倒在了床上,脖颈上带着一圈紫色的淤痕。而那个男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嘴角噙着邪恶的笑,眼里闪着嗜血的光。 是一种令舒白毛骨悚然的光。 “我还以为这女人要搞什么花样,竟然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杀了她。”舒白说。 “只不过是力气没控制好罢了。”男人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期待我杀了她。” 舒白没说话。 “你很恨她?”男人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好似在看一个稀奇古怪能让他兴奋的玩意,“我对杀了她不感兴趣,不过嘛……”他邪肆一笑。 “倒是你,也许可以亲手宰了她。” “你怎么知道我恨她?” “小子,你真该照照镜子了。刚才你看那个女人的眼神,我真是太熟悉不过了。” 舒白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已经很久没有镜子可照了,原来他对那个女人的恨意,已经连掩饰都掩饰不了么? “你可以自己动手试试。”男人锲而不舍地鼓动他,“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想要动手就趁现在。” “我不做。”舒白说,“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会把我交给警察。” 男人冷笑了一声。 “警察?”他轻声说道,“别把我和那帮人模狗样的败类混为一谈,小崽子。如果你现在杀了她,我保证会帮你把她的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没人会怀疑你。” “你为什么帮我。”他不是这个女人的恩客么? “算是报答你在今晚给我找了个比女人更有趣的乐子吧。”男人轻笑,站起来从厨房里找到了一把刀扔在他的面前,“就用这个吧” 那把刀舒白很熟悉,他用它切过rou片,用它碾过汁液,现在要用它,亲手了结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第一刀下去刺进的是哪里,舒白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越来越多的血从那个女人的身体流了出来,半路苏醒的女人试图进行过反抗,却被男人胡乱扯下的枕套塞住了嘴发不了声,四肢也被男人牢牢地固定住了,舒白只管机械般地一刀刀剐开那个女人的身体。女人惊恐地看着他,那目光看得舒白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他从未觉得如此快意过,甚至比待在屋顶的时光还让他享受。 女人的气息渐渐消失了,终于在舒白的手里,变成了一具再也不能折磨他的尸体。 男人全程都保持着兴奋的笑意,舒白看着他大力地用那把刀把死去的女人分离截肢,动作熟悉得好似曾经练习过千遍万遍,最后连着沾满了血的被套床单一起,扔进了大锅炉里。 然后所有的一切被融化在了一起,被男人毫不留情地从马桶里冲了下去。 女人在她自掘的坟墓里消失的悄无声息。 舒白终于在那个夜晚里,得到了他长久以来渴求的解脱。 信守承诺的男人在夜里消失了。舒白毫不眷念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出租屋,独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从此之后他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同时他也回不了家了。 当他邀功似的把整件事情告诉徐大立的时候,徐大立望着他的眼里不是欣慰和赞许,而是浓重的绝望和震惊。 舒白很是不解。明明他亲手把他们噩梦的源头斩杀了不是么? 他被连夜送往了孤儿院。父亲嘱咐他忘记自己原来的姓名,不要告诉任何人过去发生的一切,他应了。他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不能回到那个屋顶了,但面对哽咽着从小维护他的父亲,他绝不忍拂他的意。 父亲以捐赠孤儿院的名义明里暗里地照顾他,舒白在懂事后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让徐大树和那个女人一起消失。 因为这样才能保护他。 舒白长大了,成为了一名医生。他始终无法忘记手持利刃划破皮肤的快感,他也不想辜负父亲的苦心,所以只得借由手术台的灯光来慰藉心中的烦闷之意。 然而人生的噩梦,从来不会只有一次的。受过折磨就能解脱的人生,对舒白而言,大概是不存在的。 他的手被一个纨绔子弟的嫉妒给毁了。为了让他彻底消失,市里竟没有一家医院或是诊所愿意接纳他。 舒白当不成医生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只能回到了父亲那个小小的杂货铺。 即使意志是消沉的,可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就这样吧。舒白想。 也许平平淡淡的人生,才是他原本有资格拥有的。 直到那一天晚上。舒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消失了,却好似一个摆脱不了的影子似的处处存在。即使他已经道了歉,即使他真的是无心之过,可那个住在巷子深处的女人不依不饶的可憎面目,还是让舒白想起了数十年前的,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人的面庞。 内心那头也许从未深眠过的野兽,被接二连三的辱骂彻底唤醒了。 舒白拿了一把长形的菜刀,跟在了那个女人的后面。并且在她开门进院的那一刻冲了上去,带着浑身激昂的战栗。 然而女人的反抗让他进行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舒白突然想起那个夜晚,是因为有那个男人的帮助他才能成功杀了人。现在他只有一个人,如果失败了,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再回去屋顶仰望那片天了? 心里的恐惧终于在那条大黄狗扑上来的那一刻释放到了极致。 舒白最终还是选择逃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伟大,他亲手杀死了令他饱经噩梦的人。可他现在才终于明白,原来没有那个男人,他什么都做不到。 舒白发疯了似的朝小巷的另一头奔跑。他不能朝着那个小卖铺的方向逃,否则会把嫌疑带给它,那样实在是太蠢了。 然而舒白只跑了几步就被一个不知从哪冲出来的男人给逮住了,他被重重地压制在了地上。 完蛋了。舒白绝望地想。 直到他在地上扭头在那个男人的眼里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即使想起也好似昨天才发生的,那抹熟悉的嗜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