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有识之士
这一次两条荷兰巡洋舰都没有抢先发动齐射。 荷兰人从白雪号身上学到一个新招：炮车机动。 这在后来的二战之中已经是常识，农村游击队都懂的粗浅道理，俗称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虽然军舰上可换的地方不算多。 不过，非常有限的这一点腾挪空间，沈七觉得，其实已经很够用了！ 这个年月攻弱守强的战斗模式，决定了同级对手很难击沉像样的对手，也很难通过一两次齐射彻底瓦解对手的还击能力。对射往往会持续一连数小时。 再加上，这年月的火炮装填速度迟缓。发炮之后清理炮膛的程序实在太麻烦了！ 于是沈七很容易就想得到主动放弃一个侧舷，让敌人先开炮，然后从另一侧把跑车推过来还击。这样一来，敌人的炮击基本上完全打在了空处，我方的还击就算打得再不准，多少也能有点杀伤吧？ 最妙的就是，我方炮车推过来瞄准发炮的流程是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完成的！随随便便胡乱安排两三次最简单的训练就可以做得到。不过就是什么什么推车而已，中国人全都非常熟悉。 法厄同号代表这个年月英国正规海军最老练的装填技术，法厄同号两次齐射间的最小间隔是六分钟。 于是，游击队员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机智游戏，在对手的两次装填期间必定能够获得大于六分钟甚至十分钟乃至于三十分钟的空子可钻。 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沈七也想过这样一个问题：这么简单的事情，为毛英国人一直想不到呢？仔细想了想，其实直到一战，炮兵都不流行乱转移的。 这是境界高低的问题！境界低的人有福利！沈七并不觉得自己境界高，恰好，他一直相信就是因为自己的境界够低，才能想得出左舷右舷之间也可以打个游击这样的损招来。 当代重武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考虑短距离的挪动，直到一战的时候双方的炮轰规模都很宏大，几米十几米的腾挪根本没用啊，索性大家都不躲，顿在原地死拼射程死拼炮击精度死拼炮火杀伤力。 机枪阵地屠杀冲锋步兵，75速射炮屠杀机枪，105压制75，150压制105越玩越大，直到381压制305最后到二战时一直玩出800和600的多拉炮娘和古斯塔夫大笨桶。 直到飞机出现，所有这一切才会被终结。飞机出现之后，陆军的炮火忽然就不追求更大更远了，最终稳定在120-150上下的坦克炮和自行火炮上。坦克和自走炮的机动性最重要，成为不争的最终结论。 事实上也只有最没境界的土八路热衷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因为旧社会我军一穷二白嘛。 旧社会最有境界的帝国主义豪强大户地位站得高。站得高于是看得却并不远。 帝国主义互拼火力密度、火拼爆破威力和射距，其实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正常逻辑。帝国主义有好煤好矿、有巨额资本、有钢铁、有技术、有专家，干嘛不努力提升火力和射距，干嘛要躲躲藏藏打游击？你可以想象土八路的小舢板儿鬼鬼祟祟躲在芦苇荡里打游击，你能想象威尔士亲王号或者无敌号也跑去芦苇荡里躲躲藏藏吗？ 要不要给战列舰和航空母舰都戴上迷彩伪装呢？ 土豪的思维方法，永远跟穷人不一样好吧。 所以境界越高的土豪，是越不会考虑打一枪换个地方的低俗问题。 英荷两国海军，分别是现任和上一任七海霸王。像他们这样的两个超级大土豪很有风度地耐心对掐了一百年，慢慢积累培养出来的光荣伟大的“海军传统”，当然不会考虑把加农炮挪来搬去的不耿直低俗作弊手段。 英荷两强硬拼出来的战列舰决斗玩法，打一开始就注定了是高贵者之间公开公平公正的决斗游戏。这是穷人们很难窥知的土豪精神境界。 沈七现在身处的年代是拿破仑战争爆发的前夜，想想这个年月是怎么排队枪毙似的排着步兵方阵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展开近距离对射，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个年月的军官完全不考虑炮火机动的问题。 所以赛文海盗团把数量有限的加农炮在炮舱的两侧推来推去，甚至还特别创制了一批带护板的三轮小车充当内部掩体，专门用来掩护这样的转移动作，基本上是占到了这个年月的大便宜。 七爷天生就是个黑帮小少爷，在殖民游戏里又是被多数玩家歧视的一个蛮族辫子党，他才不担心什么高贵不高贵低俗不低俗的鸟问题呢！ 明明有便宜，为嘛不占？ 只要我方侧舷护甲没有被彻底击溃，这样的机动都是大占便宜的。 你来一次齐射，我还你一次齐射，仅仅只是后发一步，只要在第一轮被射的过程的没死人甲板也没垮掉，那就肯定能在稍后的还击中大占便宜。 你挨揍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死几个，我这边一个没死。毕竟是中国水手仓促成军，训练不足，这个差距最初并不明显。n轮对射之后，优势渐渐就会呈现出来。 岛津爱知指挥的猎犬号，在荷兰指挥官眼里看来，很可能也和白雪号采用同样的机动战术。 邓坎普是个聪明人，早就预料到了。所以这一次荷兰人没有尝试抢先输出压制性的火力。 但是，邓坎普也是刚刚才领悟这一套，他还来不及召集所有的手下开会研讨这个新技术，更加来不及把自己的炮手瞬间进化成可以在左右两边来回跑动的游击队员。 于是，这种情况下，邓上校给炮手们下达的指示是：不要首先开炮，等到对手打开炮窗，看清楚对方的炮口之后，再跟他们对射。 水手们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另一条僚舰上的舰长虽然一脸懵逼，打过了一连串的旗语信号之后，慢慢也就领悟了上校先生传达的这个新信息。 于是占据了t字横线位的两条荷兰巡洋舰都没有首先开炮，却也没有松懈，炮手们蓄势待发，就看猎犬号接下来要做什么动作。 猎犬号这时候掀开了露天甲板上覆盖杂物用的沥青箬布，露出来一台古老而落伍的投石机。 很荒谬的感觉啊！ 科学领先的荷兰人一边是觉得对手的愚昧已经愚昧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一边觉得我军的要港竟然被这么愚昧的对手所烧，实在是不甘心啊 邓坎普第一个猜到了在加农炮时代出现中世纪曾经使用的投石车，也许并不仅仅寓意着对手愚蠢，也许还有一些更暧-昧的意味 一时还没来得及得出可靠的思考结论，当然也就更加来不及对部下们下达任何指示。 就在围观群众一片目瞪口呆紧接着一片无限鄙视的环境下，岛津旗下的日本水手开始抛掷油桶和火炬。 抛射的过程很慢，一次就只有一桶，多了根本抛不远。 火炬是插在油桶上的，油桶很巧妙地掀开了四分之一个盖子，而不是全开。全开会在半空中全数泼洒开来，仅仅开启四分之一桶盖的好处不言而喻。 几乎是刚刚被投石机抛射出去的同时，油桶便在翻滚之中被不同步翻滚的火炬点燃，在半空中划处一道“邪恶”而“可怕”的地狱火轨迹，远远地抛射到两条荷兰军舰的背后去了。 来自地狱的邪恶火器没有击中两条荷兰佛瑞盖特，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的荷兰水兵松了一口大气。 邓坎普上校的心，却忽然被揪紧。 虽然没有被命中，然而，地狱火焰凭空燃烧的即视感，还是深深地震慑了荷兰海军上校。 这年月达尔文尚未出生？或者出生了尚未成名？总之进化论的思想已经有了雏形，却根本还来不及普及，基督徒现在必须是相信上帝的。上帝所传的圣经当中是明确指出过：反叛的天使长路西法堕落成为撒旦之后，确实是在地狱里主宰着以硫磺火焰为标志的地狱力量。这件事情在1850年之前，在基督徒的世界里，没人可以对此提出任何一种合理的科学质疑。 哥白尼虽然不会再因为日心说的缘故被教会烧死，但是，地狱的存在，在这个年月仍然是毋庸置疑的确凿存在。陆地上的居民目前已经不大关心关于地狱的事情，远洋的商人其实也不怎么担心。 眼下这个世界最担心地狱问题的，反而是海盗和海军军官。 因为世界尽头的话题对于普通的居民而言只是个神话，对于商人而言只是喝酒时的笑谈，对于海军军官而言，高阶海军军官最清楚每年有多少同事神秘失踪在世界的尽头。 海盗对于世界尽头的伤痛，比海军更甚。因为海盗最喜欢去犄角旮旯探索海军追缉不到的最新安全港。结果嘛去了世界尽头的哥们儿，没一个活着回来。 就在这一刻，邓坎普上校的僚舰，无视舰队指挥官的军令，擅自开了炮。 也许是对于地狱火的恐惧，令僚舰全体官兵感到恐慌，不得不用开炮的方式来壮胆。 又也许，僚舰的舰长认为人类跟恶魔的战斗高于一切，超乎于人类社会的等级管理秩序之上，每一个人类都理所应当不经请示，直接冲着恶魔力量开火。 邓坎普知道自己对部下的辖制力已经濒于瓦解的边缘，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缕苦笑：教义真是个祸害啊。 意思略等于迷信真可怕。 邓坎普自己也是个基督徒，不怎么坚定的那种，于是他对此实在无话可讲。 就为了这么可笑的原因自乱阵脚？他觉得这一仗如果输了的话，真心输得很冤啊！ 然而，他对这样的结果无话可说。毕竟，这个年月大家伙的认识水平都差不多。都是：已经开始倾向于信仰科学力量，早已不再迷信上帝也不再担心地狱什么的事情。可是，这种态度目前仅限于有识之士彼此会心一笑，并不能公开宣诸于口。 荷兰人不敢忘记这年月的英国国王，绰号正是叫做“基督信仰的捍卫者”。英国人是赢家，战败的荷兰人即便不信那些，也不敢公然说出来啊！ 邓坎普上校的心里觉得十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