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1 天朝之战 05
三 哪怕在最杳远黑暗的幻梦底层,哪怕亘古永存的深渊近在咫尺,余涣箐也总能看见自己与茵苔萝佩相识的那一刻: 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圣触女的领袖,CRAB世界的“圣函”,蟹神的守护者,风标玉立在紫凌书院的斑斓秋林中,纤细单薄的肢体被一袭白色萝莉塔洋装紧紧裹束着,阳帽垂幂,广袖长裙,浑如冰晶堆砌、玉屑装缀,艳夺雪光,皓耀环宇,不可一世。其时金吹凌冽,裙裳翩跹,面纱为风所动,惊鸿一瞥之际,余涣箐已然全身战栗、魂魄飞散。那是一张令人悸栗心痛的脸庞,疑近疑远,纯净无瑕,镶嵌着一对如宇宙般幽蓝深邃的眸子,透出缕缕绝望的忧怨与伤感,仿佛孤苦无助地存在于世、寂寞彷徨了亿万年,充满了渴望交谈的冲动,却又无处倾诉。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余涣箐的杏仁核与前额叶皮层接连炸裂,多巴胺瞬间飚上峰值,欲望的狂野洪流溃决迸涌,无情地涤荡着他的大脑,在伏隔核里爆燃起炽烈的火焰;下丘脑好像开至极速的马达,guntang的激素泵贯入四体百骸,沸腾了他的全身。他被彻底卷进了爱与命运的滚滚波涛,因为这宿命的邂逅,付出了近乎永恒的代价。 “……爱我吧,狗狗……” 余涣箐醒来了。 身下是一张折叠式担架床上,四周是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还有各种手忙脚乱的响动与嘈杂,好像置身乱军之中。医用强光灯耀得他睁不开眼,直升机挟带着强劲的气流从上方掠过。 “他醒了,医生。” “别管他了。帮我夹住这根动脉!” 身下的担架床被人推动,帮他远离了高亮骇人的强光灯。余涣箐挣揣着起身环顾,茫茫夜色之下,一派世界大战般的景象跃入眼帘。这是不知哪里的高速公路,沿途栉比班排着无数军用帐篷、临时营房、集装箱式后勤保障模块,以及各式特种军车:输送车、饮水车、炊事车、燃料车、通信车、核生化监测车、洗消车、机动装甲医院……武装士兵和战斗车辆在公路外保持警戒,医护、通信、后勤等非战斗人员更是忙得跟搬家的蚂蚁一样。不见首尾的庞大难民流在公路中央蹒跚蠕动,或步行,或驱车,黑压压,慢吞吞,摩肩接踵,好像一尾奄奄垂死的长龙,在军警疏导下蠢蠢徐行。大大小小、各型各色的直升机在空中往来穿梭,有军队的,也有警察和新闻媒体的,数量之多,恍如雨后群飞的蜻蜓。遥望难民流的来向,乃是一抹白炽耀眼的地平线,以及被明艳火光烙透了的惨红天际。 “你能下地吗,先生?”一个护士跑到余涣箐面前,额头上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 “应该可以。” “病床不够用,能下地的话请你配合一下。” “没问题。”余涣箐吃力地站下地面,把担架床誊让给她。护士没工夫客气,拉上担架床就跑,转眼消失在人群里。不断有看不出人形的恐怖尸体被抬走,随便堆积在公路外的野地里——尸体实在太多,只能集中堆积焚毁。放眼看去,公路沿线到处是熊熊燃烧的尸体垛,将一股难以形容的焦香味弥散进粘稠的空气里。 全身Ⅰ度烧伤,衣物褴褛碳化,所幸并无大碍。余涣箐只觉浑身乏力,脑袋里像有一只超大号的音叉在嗡嗡作响。他使劲回忆着昏迷之前的情景:农业博览会,赵林杰,动物保护组织,大爆炸……发生什么了?恐怖袭击? 他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黑钻指环,冷静了片刻,走向一部野战指挥方舱,对站在门外的一位少校军官说道:“你好,我是区政府的科学顾问,我叫余涣箐。能不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或者,可否帮我联系一下军区司令赵林杰将军?报上我的名字,请他务必跟我通个电话。” “余涣箐?”军官上下打量他一下:“你就是东亚区政府的首席科学顾问余涣箐?” “就是我。” “你的身份证?” 余涣箐好容易才从碳化的衣服里把那碎纸片一样的身份证找出来。军官仔细辨认一番,立正敬礼道:“你好,余涣箐同志。奉首长指示,我们一直在找你。” “找我?” “请你稍等,我马上联系飞机来带你离开。” “带我离开?去哪儿?等一下,能不能先让我和赵林杰将军通个电话?” “赵林杰将军在今天下午的爆炸事件中不幸遇难。现在指挥东亚军区的是聂冉将军。” 啊? 赵林杰死了!?! 刹那间犹如五雷灌顶,轰得余涣箐脑海里一片空白,懵在当场半天不会动。少校军官走进指挥方舱待了片刻,旋即跑步出来对他说:“飞机马上就到,请不要远离……” “对不起,”余涣箐渐渐回过神来,“到底怎么了?这一切……” “离阳发生了大爆炸,整座城市被毁。我部奉命救援并疏散离阳地区群众,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 “恐怖袭击?” 军官摇头道:“不清楚。根据情报,发生爆炸的不止离阳一座城市。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官方消息,新闻上说可能是世界级的大规模恐怖袭击。” “昌定呢?昌定市情况如何?”余涣箐和赵林杰的家属全在昌定。
“不清楚。” 两人正说着,忽见一辆三菱MMR25全地形赛车[2008年由乔恩·赫尔设计,全电动力,采用改进型的“麦克纳姆轮(MecanumWheel)”8辊子万向轮,具备原地360°旋转、全向全速行驶、全地形越野等能力]径直冲破难民流,朝野战医院方向高速横撞过来,连撞带碾了十几个人才被士兵们拿枪逼停,让医护人员有机会跑去援救被轧倒的难民。赛车的密封驾驶舱蚌启而开,一位浑身上下全名牌的妖冶女人探出脑袋,无法无天地冲士兵们嗷嚎乱叫:“你们吃了豹子胆,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怎么回事?”少校军官走上前询问究竟。 “你,当兵的,”女人指着他叫唤道,“你们这儿能跟上头通话吧?马上给我接聂冉将军,叫他派飞机来接我!……” “请问您是哪位?”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啊!聂冉将军是我干爸,我是他女儿。我叫李月月,你没听说过?” 少校军官肃然起敬:“原来是李月月同志!请稍等,我这就去和上边联系。” “那我的车呢?”李月月大呼小叫:“你跟他们说,我的车也得弄走!叫他们给我派大飞机!……” “李月月”仨字儿在东亚军区可谓家喻户晓,不为别的,就为她是聂冉副司令的“干女儿”。于是士兵们惶恐散去,李月月跳下车来,还没站稳便慌着拍掸衣上灰尘;看她这从头到脚的珠光宝气、金围翠绕,往野战医院的灯光下一站,险些晃瞎余涣箐的狗眼。 “哦呦,余先生也在这儿啊。”李月月看见余涣箐,还算热乎地打了个招呼。因为赵林杰的关系,余涣箐和她见过几次面,勉强算是熟人。 “半死不活吧。李小姐自己开车?”余涣箐没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说话。 “甭提了。司机说要回家救老婆孩子,半路下车跑了。钱全白花了。余先生家里怎么样?” “不知道。没有昌定的消息。” “不赶紧回去?” “恐怕还有任务。待会儿有飞机来接我。” “哦。”李月月脸上陡然挂起忿然之色,但是没吭声。二人冷场了片刻,少校军官跑步过来向余涣箐敬个军礼道:“余涣箐同志,你的飞机过来了,请你准备一下,迅速登机。” 李月月登时憋不住了:“我的飞机呢?” “上面还没回话。估计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