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剑崖谷（8）

    他倒不是怀疑苏婉这个人的生存能力。苏婉这个女人是很神奇的。这段时间苏婉就住在这里治好了他的伤。她偶尔也离开。但最多一两天准会回来。她可能兑换了一些身上的衣服首饰，换成了普通的衣服和粮食。她就算一个人在山谷中钓鱼，说不定也能活下去。

    但现在，绝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开始重cao旧业，从小钱开始。苏婉给他的琉璃佩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长处。金州秦氏一族都是天生的商人，商人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看货。他们从小就开始学着看货了。无论是绫罗绸缎、还是玉件瓷器，或者只是普通的兵器农具。凡是能换钱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货物。凡是货物，他都得学会判断货物的价值。秦氏的原则是，商机瞬息万变，钱在生意场上永远也算不应该换成什么货物才最赚钱。所以只精通一行的门道是不行的，一定要精通几乎所有的货物。任何东西，只要他看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成色如何、出产年代、折旧多少，是不是古物，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手才能赚最多。只是以前做大笔丝绸的买卖，一路太多的意外才导致了生意失手，绝非是货买得不好。现在一无所有，才想起来这点本事，其实是可以换钱的。

    他最初在百马城里找了间当铺做伙计。很快就当上了朝奉。然而百马城格局太小，他还是搬迁到了北方最繁华的大城同州城。这时候他已经有钱将一家人，也就是他和苏婉搬到同州城中居住了。虽然有几十两银子的积蓄，足够租一间房子住。但想要自己开一家当铺，那差得还是太远了。

    他把自己的名字从秦前改名成了秦钱。他现在无需考虑前面是什么，只考虑怎么赚钱。这是他唯一能做，而且绝不容再次失败的事。

    在大街上闲逛，他也无时不刻地想着这件事。城里的烟火味儿和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引起了他的兴趣。

    同州城东，一大片都是铁匠铺，就像一个乱七八糟的蜂巢。都是在干燥的黄沙土地上，简单地用碎石垒起一个间房子。石缝里涂上黄泥，房间了摆上一个火炉子和一个铁砧，挂上一块蓝色的布，上面大书“同州铁铺”四个字，就是一家铁铺了。铺子和铺子之间，只隔出大概三四步宽的小路。密密麻麻连成了一大片。甚至让人感觉走进去，就再也不知道怎么出来了。

    大云七州各地，都有老字号的兵器作坊。但在同州却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方盛产铜矿和铁矿，又加上这里地处边陲，是驻兵之地。同州城外西北五十多里就是同州卫，驻有大军八万，兵器需求极大。于是全国各地的铁匠都拥挤到这里打造兵器。虽然多，却良莠不齐。而且看上去一模一样，清一色都叫“同州铁铺”。为了争夺客户，相互压价，缩减成本，质量就更加低劣了。

    好的刀剑可以削铁如泥，差的一碰就折。但光看货的话，非行家里手看不出来。秦钱只要摸一摸剑刃，用手指弹一弹剑身放到耳边听一听声音，再用手劲试试材料的韧性，就大概可以知道这货的档次。同州铁铺们并非每家都那么差。他逐家寻访，也能找到几家质量上乘的。

    “这柄铁剑，卖多少钱？”

    “二两半银子。”

    秦钱心中一阵惊叹。这么好的剑，要是放在金州，没有个二三十两银子怎么可能拿得下来？可惜淹没在这个互相压价的破烂集市上了。如果不放到这种价格，别人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就算质量再上乘又有什么用？

    但他并不急于买下。只是摇了摇头，说：“要是二两银子的话，我就要了。”

    “二两就二两吧！再卖不掉，都快揭不开锅罗！”

    好东西一倒手，转眼就是十多两。秦钱就这样在集市里转悠，他发觉赚这点小钱远比以前野心勃勃地要赚大钱安全得多。有了足够的资本之后，他将这些质量上乘的工匠们一家一家地从破落的集市里筛选出来和他们签订契约，将他们的货品全部包下。这样一来，几乎同州所有的上等兵器，都必须经过他手。然后出银子搞定同州卫所辖下的军械营校尉。生意做到最大的时候，他甚至垄断了整个同州卫八万多兵马的军器生意。

    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建立一个兵器工坊，将这些技术高超的匠人们全都揽入自己麾下。他这个兵器工坊一定会名传千古。不过他没有兴趣做这种事。他是个真正的商人，而不是匠人。匠人关心的是技艺的精进和传承。而真正的商人感兴趣的只有钱。任何器物的买卖，都不如钱本身的买卖来钱更快。

    虽然他没有去建这个兵器工坊，同州的铁匠们却也自发地组织了起来。他们很快发现凡是和秦老板签过合同的师傅都是有几把刷子的工匠。于是这些和秦家签过契约的工匠们自行组成了一个排外的团体，他们自称为“黑火堂”。黑火堂只允许技艺高超的匠人加入。他们渐渐将粗制滥造的匠人们排挤出了同州，占据了同州城东的铁铺集市。如今那地方虽然看上去依然是一大堆破烂的铁匠铺，但出产的兵器上无一不刻着“黑火堂”三字。很快大云七州无处不知，凡属兵器，刻着“黑火堂”三字的绝对属上品。

    黑火堂发展起来之后，匠人们变得精明。他们不再和秦家签订契约，而是派出自己的代表直接和同州卫的军械营谈生意。军械营可以得到高质量的兵器，对付一帮不会做生意的铁匠也比对付精明的秦钱容易得多。这样货物品质不降，过手的油水却更足了。

    秦钱的这笔大财自然就没有了。

    但他早就对兵器的买卖没有兴趣了。

    就算是黑火堂这些技艺高超的匠人，每年和军械营做买卖的时候也都会碰到同样的一个问题。同州卫每年需要的兵器的数量是由兵部发文，每年二月送到同州。由同州刺史签收了，到户部银库领取银子，然后送到同州卫。同州卫再订购军器。到年底收货，由户部兵部协同清点入库。而后才分发到军营里。究竟需要多少铁剑，多少铜剑，多少刀枪剑戟，军械营下单之前，是没有人知道的。一旦下单，则十个月内必须完成交货。这之前需要采购的炭火、生铁、纯铜，以及各种稀有原料，往往价值上万两。这笔钱绝大多数匠人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这时候就轮到秦家银号出手了。只需三月贷出白银一万两，到年底即可收回三万多两。别人家不敢贷款给这些一声黑炭的苦力。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可供抵押的物品，而且足足一年的时间，手里的订单也随时可能生变。万一官家变卦，或者借口货品质量不行故意不收，他们就一分钱也收不回来。

    即便利息如此之高，黑火堂的匠人们也别无他法。除了秦家银号，根本就无人会贷款给他们。秦钱深知其中的利害。只有他知道，这笔订单是绝对会成的。

    因为他贷出的这笔钱，就出自每年户部批下来的这笔银子！如果这笔钱要不回来，不但军械营的小校尉，还有同州卫都指挥使、同州刺史，可就统统完蛋了。

    这笔生意算起来非常简单。户部每年批给同州卫五万两白银，更换五千件陈旧报废的兵器。这批钱被存入秦钱开设的大秦银号，年利二分。秦钱将其中一万两贷给黑火堂购买原料，月息二分。至于其他的银子，他还可以随意放贷。到年终时，黑火屯的兵器交割，他连本带利收回三万多两。拿出一万两来支付了存银的利息，加上其他放贷所得的利息，净赚四五万两！

    这生意看起来简单，但是要协调好各家的关系，让同州刺史能乖乖地把钱存进他的银号，又让同州卫那边顺利地验收货物，中间不至于节外生枝，可全是靠秦钱的真本事了。

    黑火屯的两百多家店铺工匠，每家每年也可以得到五十多两的收入。比起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是舒服多了。同州刺史、同州卫都指挥使，只是一笔银子过手，就瓜分了一万多两的利息。这样的好事，有谁不愿意做？上下关节打通，当然不会再有什么风险了。户部批下的银子虽然被银号和几个过手的官员撸去了一大半，至少也还有四成买到了货真价实的兵器。比起以前大价钱花了还只能收到一对破铜烂铁可是好多了。同州刺史文叶每年将五六千两纳入私囊，不但没露出任何马脚，反而因为兵器质量的进步得到中书省的通令嘉奖。

    只短短三年，秦家银号已经成了同州最大的银号之一。但此时，也潜伏着最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