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血谷道（12）

    李云柔受了重伤，双脚还没站稳，却发觉胡图明没有坠入洞内。她深知等胡图明缓过来再拼上两招，自己和薛重都是必死无疑，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将胡图明这个老贼彻底绝杀！她毫不犹豫将左掌往洞壁上一拍，借着这股反弹之力，直扑悬挂在半空中的胡图明，打算揪住他一起坠落深渊。

    遇着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胡图明也是吓得够呛。感觉李云柔这个鬼影又朝自己扑来，他左手不得空，右手只好拔出背后饮血剑凭空乱砍过去。这一刀似乎正中李云柔。她一声惨叫，身形直坠。胡图明脚下的洞xue中顿时传来一连串的响声，最后是极深处轻微的水声。

    然后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胡图明松了一口气，轻轻跃到狭缝之间，终于走了出来。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血谷清修，行走江湖不多。如此突如其来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对他来说也是心有余悸。好在有惊无险。可惜李云柔这个生平罕见的美女，就这么香消玉殒了。但胡图明自忖是仁尽义至。他冒着恶名被李云柔传扬出去的危险将她放走，实在没打算杀她。偏偏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拼死纠缠。刚刚他若有片刻迟疑，非坠落深渊不可。这洞可不比密青山，洞壁极为湿滑，洞底是一口积水的深潭。纵然轻功再厉害，无处借力也是出不来。故而他们师兄弟几个都叫它“九泉坑”！九泉之下就是幽冥界了。李云柔掉了进去，恐怕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

    但李云柔是薛万钧的爱徒，又是薛重的女人。凡是能让薛家蒙受损失，他又都觉得幸灾乐祸。这时薛万钧自己死了，他儿媳也死了。儿子正全身无力地躺在地上，任他摆弄。想到这里胡图明平抑了一下慌乱的心情，伸手去捡地上丢着的薛重。

    没想到一直像一个死人一样不能动弹的薛重，忽然一手抓住了他的衣领，猛然一发力，竟然将他摁到了湿漉漉的洞壁上：

    “师妹呢？师妹呢？”

    这是薛重？不可能，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以薛重继承的他老爹的脾气，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变得心智全无，内息紊乱！眼前的这个薛重，因为内息太乱无法抑制，甚至冲破了他几十年功力练就的“铁骨指”的点xue。而且双目竟然发出红光，照亮了他的整个脸——因为极端的愤怒而青筋暴起，须发倒竖，肌rou扭曲，露出一嘴白牙，似乎想要将他活活生吞了。

    “浑沌气果然厉害，竟然能从双目溢出……”胡图明大为叹服。他读过的经书上写着，将真气炼到强大无比之后，如果控制不住而走火入魔，真气从七窍溢出，七窍皆可见异光出现。当然他是一辈子都没指望炼到那个境界了。可惜了薛重一身如此强大的真气，竟然落得个失忆收场，真是天意弄人啊。

    胡图明此时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薛重体内真气虽然胜过他不知多少倍，但完全不懂运起之法。这些真气不但不能为他所用，反而成为他身体的负担，迟早让他经脉寸断而死。

    “师妹呢！你杀了她？……”眼前这个“薛重”一连问了几声不见回复，早已不耐烦，一拳冲着胡图明的胸口打来。这一拳完全没有任何招式，就是乡下人打架时拼命的打法。但夹着强劲的真气，竟然如火球一般。胡图明仿佛感觉到一颗炽热无比的陨石冲着自己胸口打来。不由得暗暗心惊。好在他身法依然灵便，随便一施展“壁游功”，身体在光滑的洞壁上一移。“薛重”一拳砸到了坚硬的洞壁上。只听轰一声闷响，坚硬光滑的石灰岩竟然碎裂了一大片，在他眼中射出的自光里，现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但他全能不知运气保护自己的手骨，整个右手掌骨几乎节节断裂。

    胡图明见他这一招放出，立刻迅疾出手，点了他右臂上几处要xue，重新封住他乱溢的真气。这疯子右臂被封，左手却不闲着，一拳正中胡图明左胸。胡图明根本没想到一个招式全忘的薛重出招还能这么迅猛，顿时感觉血谷真气护体功已破开了一个口子。一股毫无章法的乱流汹涌而进。咔嚓一声，胸口一阵剧痛，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胡图明不敢再怠慢，一面移动身形，一面使出血谷道的擒拿手法，封住“薛重”的关节。两人倒地一阵乱斗。胡图明最终将他制住时，双方都已伤痕累累。

    “浑沌丹果然名不虚传！”

    胡图明挣扎着坐起。他左肺受创，呼吸不畅，但性命无碍。只要回道观中好好调养，个把月就可复原。他吃惊的是记忆全失的薛重，竟然还成把他打成这样。按理说这个受了浑沌丹的毫无武功招术的家伙，就像扛着青龙偃月刀的小孩，比真正的凡夫俗子还不如才对！但刚刚的过招之中，他明明觉得这个“薛重”的体内，除了毫无章法的乱流，还有一种隐隐成形的浑厚真气。似乎“薛重”练过什么筑基功法，但这种筑基又和他熟悉的功法大不相同。

    “这小子还暗自学过什么私货？”胡图明愤愤不平地想。灵孕太初他其实是练过的。只是他早就忘记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血谷道已经是他的天下了。薛氏父子再厉害，也是昨日黄花而已。

    胡图明努力喘几口气，挣扎着站起。重新拎起“薛重”的后领，往前慢慢走了一刻时间。他终于到了一个高处，伸手往顶上一摸，摸到了一块方形的活动的石块，一推即开。

    胡图明点起油灯。

    原来这个雨仙洞可以直通到血谷观中！

    钻过这个活动石板被推开而露出的小孔，他们进入了一间宽敞的大厅。地面上铺着花岗岩的石板，摇晃的灯中出现出左右两根巨大的石柱。前面是三层岩石铺成的台阶。台阶之上，是一把紫檀木打造而成的巨大宝座。

    武圣堂。

    凡极武宗的支派，道场中都建有这个“武圣堂”。“武圣”乃是极武宗中最崇高的称号。和阴阳宗的“剑圣”，五行宗的“术圣”，秘法宗的“法魔”并称“四圣”。血谷道创建才四十余年，当然没出过武圣了。武圣堂一般都用来议事。中间那张宝座叫武圣椅，充作观主的专座。

    武圣椅上的雕花龙盘虎踞，胡图明只是隐隐想起，就觉得威势逼人。

    真正能威势逼人的，是坐在那上面的感觉。五年之前，胡图明是坐过那个位子的。那时他还年轻，还热血沸腾。那时的他和“清静无为”这四个字是不粘边的。而现在短短五年过去，他已经老了。偶尔对镜自照，除了如乱麻一般的银发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才不过区区七十岁，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好在命势辗转，他又回来了。

    他把无法动弹的“薛重”扔到台阶前的空地上。他很快就要让薛重跟他老爹在黄泉之路上相会去。但在此之前，他忽然很想体会一下那种坐在宝座上，看看薛万钧不可一世的儿子匍匐在地的感觉。毕竟这人一去，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他也再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胡图明迈步登上这三级台阶，到武圣椅的面前，却不由得火冒三丈。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墨绿色的裙摆。抬眼往上，武圣椅上竟然已经坐了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一身墨绿色的祆裙，外面披着一条道色古香的草绿色斜纹格比甲。这一身装束，正是血谷观中寻常不过的侍女服色。这些侍女平时侍奉观中修士道姑们日常起居，身份极为卑微，也不参与修炼。这个侍女竟然如此不知死活，居然坐上了观主的位子？

    “大胆！”胡图明一声怒吼，心想自从他隐退，薛重成了观主之后，血谷观上上下下就全失了规矩。他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但转念一想，他不是正好要找一个人试试浑沌丹吗？本来就想在观内找一个男仆或者侍女来试。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刚好可以充当这个试验品。得先吓吓她，问出一些东西。然后等她吸收浑沌丹之后，再问问她，就知道她是否失忆了。

    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像侍女平时惹怒了主人那样屁滚尿流地跪地求饶，而是报以哼哼两声冷笑：“怎么，我不够格坐这个位子吗？”

    这声音清脆冷傲，胡图明听得心头一凛。这才正眼看去。这女人斜靠在椅背上，一束长发就像一道垂在山肩的瀑布从肩头披下。雪白的肤色，就像一块精致的水晶，从冰封的山巅采来，犹自带着寒气一一这不是薛重从外面带来的那个来历不明，姓叶的女人吗？初见时，她低眉埋首，甚为低调。胡图明当时没有看清她的相貌，但已隐隐觉得有点面熟。这会儿看得更真切了，这感觉越发明显，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她？

    “你是什么……”胡图明口中的“人”字还没出口，这女子左手五指如钩，已经向他右肩抓来。胡图明习武六十余年，在发问之前早已预备对方忽然出手。他急往后闪避，却没想到根本来不及！对方的速度势如闪电，他还没有退出一分一毫，这女子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那五指真如钢钩一般，胡图明只觉得肩头一阵刺痛。只听轻轻咔嚓一声，他的右肩处已然脱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