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英雄横刀

    野岗真一的狂叫激怒了一个中国人，这人是王铁匠。王铁匠在冲锋号吹响之时，正在山洞里搬手榴弹，等他把手榴弹搬到战壕里，战士们都已经冲下山去了。王铁匠想起柳营长的话，叫他在冲锋号吹响之后从后山离开，他向后山望了一眼并没有上后山。他站在战壕里观看战士们杀敌，又想想有什么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战斗很快就进入白热化，日本兵死的死伤的伤令他拍手叫快。但战士们也时不时地倒下令他好不心痛。薜连长的英勇杀敌死死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他为薜连长的一枪一个日本兵大声称奇，又为薜连长的一刀一个日本兵高声叫好。但薜连长和野岗真一的打斗也令他心惊胆颤。后来薜连长被野岗真一砍断了一条胳膊，王铁匠再也看不住了，他跃出战壕就全速冲下山来了。

    从山上到垛子口有好一段距离，在路上，柳营长和野真一的打斗他没有看到。但他冲到山脚时，却看到了柳营长把野岗真一踢翻在地挺刀在喉。他正要大声叫好时，却看到了沟沿上的日本伤兵向柳营长开了一冷枪。他那个怒啊，直冲斗牛，飞步就向那个伤兵冲来。正当野岗真一和那个日本伤兵大叫胜利的时侯，王铁匠赶到了。王铁匠飞起一脚就踢向那个日本伤兵的脑袋。那个日本伤兵正沉浸在和主帅共庆胜利的疯狂中，全没有顾及到有人到来。他再张口间后脑袋开了花，脑浆四溅天灵盖翻飞。野岗真一也在狂叫狂跳中，也没有发现王铁匠的到来，直到一股脑浆飞进他的眼睛他才停下来，用手一抹眼睛发现了有一个中国人已到身前。

    野岗真一惊呆了！怎么又冒出个中国兵？一个没穿军装的中国人？一个身材魁伟面容凶恶的黑脸大汉？野岗真一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稍惊即醒大声发问：“你的不是军人，你的什么人？”王铁匠本来想即刻对野岗真一下手，但见野岗真一发问，就停住了，心想让你再多活一会儿，让你死个明白，就义不容辞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答道：“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老百姓！”野岗真一见问来者不是军人，惊呆就松了一半，对付一个中国人，而且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对他来说那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他在中国七八年，有多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死在他这把刀下，他已经没有记数了。野岗真一问：“你的来干什么？”王铁匠答：“中国人没有死光，我的来杀你！”野岗真一一听即怒，他挥刀就向王铁匠砍来。刀法之快，也令王铁匠为之一惊。王铁匠一跳闪过，心想，万万不可大意，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说时迟那时快，野岗真一一连砍了二十多刀，王铁匠且闪且躲连退了二十多步。

    野岗真一得势不饶人，刀法越来越快，步步紧逼不放松，硬要劈中对方方肯罢收。他大汗直冒，嗷嗷地嗥叫着，用的是日语，也不知道在嗥些什么，大概在为自己加力气，也许在骂对方的祖宗八嘎牙格的闪得太快。王铁匠却很沉得住气，他一言不发两眼如神横眉冷对，面对着野岗真一的左砍右劈上削下扫，他心不慌气不乱右腾左挪弓身跃退，步法精准不给野岗真一一点破绽。

    习武之士两强相拼，当然也有不得一点破绽，如有一星点儿破绽，那也可能是性命攸关。不觉间野岗真一和王铁匠又战了十来个来回。野岗真一虽然之前和薜连长柳营长战了两场，但现在的精力依然不减，凭着一颗对天皇的忠心和日本武士道精神，硬是把一把长刀舞得出神入化翻转如飞，令王铁匠得不到半点便宜。王铁匠从小练武就擅长徒手夺器，又得铁师傅和全中大叔的绝学传授，武功已是深不可测。此次和野岗真一对阵，他原打算用不了几个回合就可夺来对方的长刀，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对方的长刀打飞，现在看来他是低估了对方高估了自己，和他对阵的野岗真一有极深的武术造诣和极高的武功根底。在和野岗真一对持的休闲间刻，王铁匠想，眼前的这个日本鬼子武功太高，徒手夺器是不可能了，必须弄把刀来才能胜他。哪儿去弄刀呢？他立刻想到了薜连长的刀。但薜连长的刀不知哪儿去了，他立即又想到了柳营长的刀。对了，柳营长的刀就在柳营长身边，就在这个土丘上。他斜眼往柳营长那儿一看，柳营长的刀还在柳营长的手里。好了，就用柳营长的刀来杀野岗真一，也好为柳营长报仇，王铁匠打定了主意。

    王铁匠在打主意的时侯，野岗真一也在打主意。野岗真一劈了四五十刀，也没有劈到王铁匠，自己倒劈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而对方却滴汗未出大气未冒。野岗真一想，今天遇到对手了，传说中国武功厉害，他还从没有领教过，今天却让他遇上了，眼前的这个黑脸大汉是个武功高手。他自忖要胜眼前这个中国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靠硬拼可能是徒劳的了，应当要靠智取或者来点偷袭。偷袭虽然和武士道的精神背道而驰，但这是在战场上，偷袭不是可耻的行径而是光彩的技艺。但怎样才能偷袭成功呢？野岗真一一时也想不到妙计。但野岗真一的进攻速度是放慢了，劈杀频率也放缓了，一下杀手，就是个杀手，比以前更准更狠了。王铁匠也注意到了野岗真一进攻的变化，他暗暗自喜，他有时间来捡柳营长的刀了。眼见野岗真一又向自己劈来，王铁匠腾身一跃就到了土坎的边沿摇摇欲坠。野岗真一见王铁匠到了土坎的边沿站立不稳，一个箭步就冲上来用力劈向王铁匠的头。王铁匠早有准备，就在野岗真一箭步出刀之时，王铁匠一个大转身跑到坡下去了。野岗真一以为王铁匠要逃，抬腿也追下土坡去了。

    王铁匠确实在逃，他逃得非常快，逃了一段直线，又逃了一段横线，引得野岗真一紧追不舍。突然，王铁匠折个方向直奔土坡，这次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把野岗真一立即拉下了一段距离。野岗真一也是真的追累了，又穿着长筒军靴有碍速度，他实在是追不上王铁匠了，就在后边慢跑。就在野岗真一慢跑的这点时间，王铁匠已上了土坡，来到柳营长的身边，拿起了柳营长的大刀。柳营长的刀还紧紧地握在手里。王铁匠说：“借刀一用！”也不管柳营长同意不同意，掰开柳营长的手就拿起了大刀。恰恰这时野岗真一从土坡下追上来，王铁匠刷地就是一刀。野岗真一忙举刀相迎。两刀相向，“当”的一声，冒出一大堆火花。王铁匠这一刀力大无比，险些把野岗真一的刀震飞。野岗真一退后五步，大呼：“中国人，jian诈！”但他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王铁匠手中已有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了，他的末时就要到了。

    王铁匠手中有了武器，心就不慌，杀也不忙。他震退野岗真一之后，站在原地不动，右手握着大刀，左手立着横掌，亮着中国武功的架式。野岗真一退后站定，双手握着刀柄，平端刀尖对着王铁匠，大喊：“你的，狡猾狡猾的！”王铁匠此时已经能够听懂野岗真一的日式中文，莞尔一笑，慢慢回答说：“对付豺狼，狡猾和聪明并用。”他骂野岗真一是豺狼。野岗真一并不理会王铁匠的这句带有骂词的话，他继续大喊：“你的，武功高强高强的！”王铁匠这次听到野岗真一对他的称赞了，也就严肃而礼貌些了，并启用中国武友常用的一句行话来回答：“承蒙夸张，彼此彼此。”野岗真一对中国话已经耳熟能详，早在“九一八”以前，他作为日本武士游历中国，就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战争使他入了军队，时间久了，倒沾染些军人中国话了。

    野岗真一听到王铁匠用了中国武友的行话，对他也有夸赞之意，倒有些振奋，心想何不以中国武士的惯例脱身。他知道在中国，但凡武功高强之人，没有深仇大恨和杀父之仇，一般是不会滥杀无辜的。经过之前的几十个回合和刚才的那一刀比拼，他已领教来者是个武功高强之人，自己要胜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自己还要回去搬兵报这一败之仇，没有时间在此和这黑脸大汉纠缠。于是野岗真一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并缓和的语气对王铁匠发问：“好汉，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王铁匠突见野岗真一像换了一个人，话语流利得就像自己的同胞，不知野岗真一要耍什么花样，就答：“你问吧。”于是这两个以刀相拼以命相搏的对手就在土坡上暂息干戈对话起来。

    野岗真一问王铁匠：“你是军人吗？”王铁匠如实答：“不是。”野岗真一问：“你是武士吗？”王铁匠答：“会点武功。”野岗真一问：“我和你个人有仇吗？”王铁匠答：“没有。”野岗真一立即收刀说：“好了，我问完了，你不是军人，你不配和我开战，你是武士，武士讲究恩怨分明，我和你无仇，我不和你厮杀，好汉，我要走了！”说完，野岗真一转身就走了。

    王铁匠一时被野岗真一懵住了。他收刀一想，按照江湖武林行规，野岗真一说的是对的，他和野岗真一无仇无怨。但他总是觉得不对，不对在哪里，他突然想到了家仇国恨，没有个人的仇恨有家仇，没有家仇有国仇，野岗真一是日本人，是来侵占我国的日本人，是屠我江湖杀我同胞的日本人，这国仇是天下第一大仇，野岗真一必须为此付出必须的代价。他又想到了刘小豹、薜连长、柳营长和众多的刚才还活生生的战士现在都倒在草丛里，都是日本人杀死的，一时间怒火中烧，肝肠顿断，气冲斗牛，他今天要杀人了。王铁匠举刀过头，大喊：“日本人，慢慢走！”提腿飞脚就扑向已走下土丘的野岗真一。

    此时野岗真一已一声唿哨呼来了他的黑熊马。那马打着响鼻向野岗真一狂奔而来，野岗真一蓄势待发即刻就可飞马而走。王铁匠见了那马气急如牛，他骂声讨死的畜生你先去死吧，一折身就砍向那日本马头。此时野岗真一正飞身上马。那马见刀至扭头就跑。王铁匠一点也没有犹豫，飞前两步跟刀就砍那马的后腿。那马正要狂奔，后腿飞起在空中，只是慢了那么一丁点，王铁匠的刀砍掉了它的两个马蹄。那马还向前冲了四五步，怎奈没蹄子没有准头，向前一滚就翻了个跟斗。这一跟斗就把野岗真一摔出一丈多远。王铁匠叫声好险，差点让敌人逃跑了。野岗真一一倒地一点指就蹦了起来，骂声八嘎就扑向了王铁匠。王铁匠立即举刀相迎。眨眼间两人就混砍了二十多刀。野岗真一这下可咆哮了。一是王铁匠砍了他的爱马他要为爱马报仇，二是爱马没了他逃走无望只能杀了对方，因此搏击起来勇武无比。王铁匠见对方拼命也不得不拼命三分。

    转眼战到一个土坎，王铁匠瞅准地势跳出圈子，对野岗真一说：“日本鬼，你今天死定了，我看你是习武之人，让你死个光彩，我们选块平地比试，我让你三刀。”野岗真一战疯了，他毫不理睬王铁匠的语言，挥刀从坎下砍来，一棵碗口粗的柳树应刀而倒。王铁匠又退后三步，说：“日本鬼，别给你脸不要脸，到时你会死得很惨的。”野岗真一也不答话，只顾挥刀袭来。王铁匠再退后三步，说：“日本鬼，我已让你两次了，我向来不想杀人，你剖腹自杀吧，再让一次我可不让你啦！”野岗真一大叫：“谁要你让，大日本帝国武士要你让！”挥刀只顾砍来，全不顾防身之术。

    王铁匠也生了大气，说声：“如此猖狂之徒，找死！”但他还是退让了三步。野岗真一飞步而来。王铁匠气极了，横刀一扫，力拔山岳，气冲斗牛，光焰日月。他用的是他义父铁师傅教的“横天一刀”。这一刀果然可以横断苍天，野岗真一的刀立时就被削上了天，在天上横飞飞到河沟边去了。野岗真一顿时惊呆了，他一迟疑竟楞着不能动弹，他也许觉得自己死定了用不着动弹了。王铁匠怒火中烧可不会闲着，他飞起右脚就踢向野岗真一的左身。这一脚叫做“横天一脚”，是他义父铁师傅教给他的绝技，历练数年其快如闪其力无挡，脚到之处可石破天开。

    野岗真一哪挨得起这一脚。这一脚让野岗真一向右横翻了三个大跟斗，接着重重地甩倒在地上难得爬起来。王铁匠一蹦跳过去，一脚踏住野岗真一的胸口，瞪着蛋大的眼睛恶狠狠地说：“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我要替我国的同胞报仇了！”同时用刀尖指着野岗真一的喉咙。野岗真一闭眼等死。突然他又挣开眼，抱住王铁匠的大脚说：“好汉，请让我剖腹自杀！”王铁匠恶怒未消，他仍旧恶狠狠地说：“晚了，薜连长和柳营长也不会答应！”野岗真一见求剖无望，退而求其次，他说：“我也是人，我也是武士，我也有尊严，请让我立着死！”王铁匠回答说：“你侵我国家，杀我同胞，你有何尊严！”但说是这么说，王铁匠还是松开了脚，拿开了刀，后退了一步。

    野岗真一不慌不忙地爬起来，整整垂下的帽带，掸掸腰间的尘土，拉拉腹前的衣角，看样子是在作尊严赴死的准备。王铁匠站在野岗真一的对面，大刀横在胸前，两眼放着戒光，他就要亲手杀人了，杀这个活生生的强盗。强盗也是人，是个活生生的生命，他甚至有些不忍，迟迟没有动手。野岗真一边做着死前的准备，一边拿余眼观看王铁匠的态势，他眼中的王铁匠是一个随意站立没有戒备的年轻后生，他心底一亮立即又打起了反击的歪主意。

    野岗真一故意磨磨蹭蹭地整理衣角，直至裤沿，然后俯下身去，似乎去整理鞋带，其实他是在下蹲蓄势进攻王铁匠。当野岗真一一弯腰到膝时，突然间全身用力前冲两手合抱袭向王铁匠。这一招来得太快了太过突然了，王铁匠要吃大亏了。但王铁匠是武功高强之人，听声看势反应极快，他见野岗真一俯身撞来，立即横刀向前。这一横刀就要了野岗真一的命。也合野岗真一该这样死。他的喉咙正撞在王铁匠的刀口上。野岗真一的喉皮被切开了，喉管被切断了，整个喉柱也被切断了，仅存一层后脖子皮连着脑袋，脑袋已反垂到后背上。也是因为野岗真人贼心太狠用力太猛，所以才死成了这样的结果。

    野岗真一就这样死了。他不是死在中国抗日军人的枪口下，而是死在一个中国铁匠的刀口下。我们不在这里贬辱野岗真一的荣耀，就死而言，野岗真一还是对他的天皇称职的，他至少是在反抗中死去的，临死双手还紧紧地抱着王铁匠的大腿不放。

    野岗真一喉管里的鲜血直往外喷，喷湿了王铁匠的衣，喷湿了王铁匠的脸，连王铁匠的眉毛上也挂满了野岗真一的鲜血，一片一片地渗入王铁匠的眼球。王铁匠的眼睛看不见了，面前血红一团，他用舌头舔了舔，咸的，他意识到，他杀人了，杀死了日本人野岗真一。死鬼野岗真一还死死地箍住他的膝头。他用脚乱踢，慌乱中也没有踢开。他突然害怕起来了，害怕战场上的寂静和千百死鬼。他横下刀，用力一刀，砍去了野岗真一的双手，从野岗真一的手中解脱出来。他一解脱出来就跳开野岗真一，拔腿就在土坎上大跑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喊：“我杀人了，杀人了，杀赢了，杀死了日本人野岗真一！”接着又跳动又喊：“日本人死光了，日本鬼子死光了！”他跑个不停，喊个不停，跑了一圈又一圈，喊了一圈又一圈，又跑又喊，边喊边跑，有时还跳向空中，全无章法。

    王铁匠，可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