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猜测
唐锋缓步走上小山坡。 一身白衣的少年早已等在那里，正举目远望，打量着对面严整的防线。 “头儿。” “来了？” 安东尼转过身，脸上温和的笑着。就如初夏早晨的清风，温暖而舒服。 少年的目光随即落到了唐锋的右肩上。 “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 唐锋的左手轻抚着右肩，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里正包扎着层层洁白的绷带，倒没有寻常伤员所见的渗出血丝那样的情况，想来伤得不算太严重。 “没什么大碍，随军的大夫也说了，只是一些皮rou伤。没有碰到筋骨，过几天等伤口结了痂，也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 安东尼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 “以你的武道修为，担任千总一职多少有点勉强。而且你也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类型，坐镇后方指挥战斗才是最适合你的风格。实在没必要像昨天那样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看到唐锋尴尬中带着一点无奈的苦笑，安东尼心中一动，轻拍了一下额头。 “好吧，我明白了。” 唐锋倒是被他弄的一愣，但随即心中了然。 摊上这么一个聪明得过了头的头儿，其实很多时候也是挺无趣的。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你开口多说，对方只略一思索，就什么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跟大战刚开启的时候不同，唐锋这位千总和他所统领的上千名战场新兵，其地位和作用已有了极大的提升。 就像昨天的攻坚战，他们更是在一开始就被派上了战场。而不是跟以前一样，只能远远地站在后方，默默的为在前线奋勇厮杀的同袍加油助威。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别的原因。例如出征的各老牌部队，已出现了程度不同，但都较为严重的减员，约翰将军的兵力布置也开始显得紧张起来。 但唐锋卓有成效的训练成果，以及其所部在仅有几次的出场亮相中，主官沉着得宜的指挥，逐渐褪去菜鸟成色的新兵们的优异表现，这些才是赢得军队上层和同僚们认同的最重要因素。 唐锋深知领军机会得来不易，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卸任，从千总的位置上退下来。因此，每一次被派上战场，他都要尽力做到最好。 菜鸟新丁们从军经验浅，情绪波动大，极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打得顺了，表现比之沙场老兵也不遑多让；若稍稍遇到点状况，也可以瞬间崩溃败亡。 因此，唐锋每次都要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让大家都能轻易的看到自己长官奋勇的身影，将新兵们的激情导向正面的方向。 几场大战下来，唐锋所部能从几支新组建的新兵部队中脱颖而出，正是靠了他的身先士卒，鼓舞士气。 当然，这个做法的缺点也很明显。部队最高指挥官冲杀在最危险的前线，人身安全无法保证。要被敌人注意到，实施针对性的斩首战术，很容易就会瘫痪整个指挥系统，导致全军溃败。 安东尼低头想了一下，接着开口说道：“算了，回头我给你准备一套防具，多少能帮你提升一点生存的机会。” 唐锋连忙躬身道谢：“谢谢头儿！” 安东尼摆了摆手，一脸揶揄的道：“不用谢，你好歹是我的追随者，多少总要照顾一下。再说了，一位千总追随者，也确实值得下本钱进行笼络了。” 唐锋除了无奈的苦笑，还能说什么？ 突然，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唐锋猛地绷直了身体，后背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头儿，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约翰将军他……” 唐锋本来就不善于言辞，这事说来也不太好解释。加上他担心安东尼心生误会，着急之下，更是说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安东尼哑然失笑，没想到一句玩笑引起对方这么大的反应。倏然伸出手来，按在了唐锋的肩膀上。 那手轻轻一搭，却有如山岳之重，把唐锋按的动弹不得，也让他惊慌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安东尼缓缓开口，语气平淡而诚恳。 “唐锋，你听我说，我刚才只是开玩笑，你不要想太多了。真的，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唐锋看着他的眼睛，灵动，纯净而明亮，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慢慢抚平了自己慌乱的心灵。 “我知道，约翰将军对你颇为赏识，明里暗里已经有过多次示意。你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对吧？” 唐锋瞪大了眼，一脸的诧异。 约翰将军要撬别人的墙角，自然不会当着安东尼这个正主的面。甚至每次都会刻意避开人群，特别是公主一系的人。但这毕竟只是暗示，约翰将军没有明确的说出要招揽他的话语，唐锋也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安东尼说明这事。却没有想到，头儿早已有所察觉。 “你并不是我的仆人，你我之间也没有签订过像卖身契之类的东西。即便你真要另投他处，也大可不必如此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若有一天，你们觉得我已经没资格当你们的头儿，又或者找到了更好的出路，都大可自行离开，我不会对此多加阻拦。” 不善言辞的唐锋脸色涨红，满是激动的神情。看样子，若他是一位大美女，此刻或许就要以身相许了。 安东尼一时玩心大起，忍不住又调侃了一句：“其实认真想来，约翰将军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的长处在于统兵打仗，约翰将军在阿伯丁军中的地位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是……哎，别激动，好了好了，不开玩笑，咱们说正事。” 唐锋一脸纠结的看着少年，心里不禁有点小郁闷。 刚刚因为对方诚挚的话语而感动，心中升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哪知道他随意一句玩笑话，把什么气氛都搞没了。 安东尼脸色一正，收起了玩闹的神态。 “这次叫你过来，主要是向你了解一下，塔兰托那些士兵的作战态度，精神面貌等。你是跟他们面对面厮杀过的，对此应该有深刻的了解。” 说起正事，唐锋连忙整拾心情，瞬间恢复了一丝不苟的严肃风格。 “塔兰托的士兵，若论战力，应该是稍逊我军一筹。但他们作战勇猛，厮杀狠辣果敢，比之我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地利、指挥上的优势，才能够与我们纠缠周旋到现在。里加名将弗兰奇，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两人分属敌对的两个阵营，但唐锋谈起这位敌军主帅，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赞叹和敬佩。 安东尼点了点头，丝毫不以为忤。 “弗兰奇声名在外，有这手段一点也不值得奇怪。塔兰托的将士跟着柯奇士公爵举兵造反，叛出辉煌帝国，本就是孤注一掷，断绝了后路。若是由一位平庸的将领掌控指挥，只需稍稍遇到一点困阻和挫折，打上几场败仗，大军士气马上就会降落到冰点，崩溃败亡也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但在弗兰奇的统率之下，大军不但没有因为士气低迷而崩盘，反而激起了士兵们退无可退的凶狠暴戾，迸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看来，想要在敌人的士气心态上做文章，不太可行。” 唐锋深表赞同。 里加将军在战场上的指挥调度，那能力自已不必多说。但在战场之外，他所安排施行的一系列攻心手段，打击敌人、提升自家士气，同样让唐锋大开眼界，只觉得受益匪浅。 “敌人的军阵之中，是否有不少缠着纱布、绑着绷带的伤员？” 安东尼突然问道。 唐锋一愣，不由得侧头仔细回忆。 片刻以后，他才点了点头，肯定了安东尼的说法。 “没错，从白河之战开始，塔兰托叛军的阵列之中就出现了零星的伤员。看样子应该都是轻伤，不影响战斗力。在此之后，这个比例逐渐增大。昨天从银丘山谷冲出来接应的部队中，更是超过半数都是伤员，其余的或许也曾经是伤员。以我猜想，应该是之前几道关卡的战斗中受伤的士兵，全都有计划地送到了后面的防线。等我们突破了前面的关卡，赶到下一处防御阵地的时候，这些伤员已经基本恢复了战斗力，可以重新提刀上阵。” 唐锋一边说，一边暗自心惊。 弗兰奇的调度和安排，已涉及到战场内外的方方面面。哪怕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也花费了大量的心思和精力。这些东西慢慢积累起来，产生的效果已足够影响战场的胜负。 与之相比，自己这边差的不止一筹。有多少战士能从战场上抢救回来姑且不论，就算勉强保住了性命，能不成为大军的累赘已是谢天谢地，从来没人指望他们能发挥什么作用？ 约翰将军指挥大部队一路急行军，匆忙追赶着塔兰托叛军的脚步。伤员们不可能也没必要跟着一起赶路，此刻正在慢悠悠的往这边过来的路上。但对于需要卧床静养的重伤员来说，能不能有命来到银丘山谷的阿伯丁大营，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安东尼转过身，目光投向了远方。 那边的防御工事上影影绰绰，不知道那些塔兰托的士兵们正在忙碌着什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自从正面开战以来，弗兰奇的打法可算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局面却明显的在一点一点地向对方倾斜。这里加名将，确实不好对付啊！” “不过，根据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和推算，再加上你刚才的话，验证了我最后的一个猜想，对于弗兰奇的打算和目的，我已大略窥见了一点轮廓。” 唐风全身一震，眼中满是惊喜和振奋。 自开战以来，塔兰托叛军的一系列动作中，颇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之处。 要是换一个指挥官，或许就是耍的一些小花招，大可以不加理会，凭借高出一筹的实力平推过去，直接把对方的阴谋诡计都碾压成粉末。 但既然坐在帅位上的是大陆名将弗兰奇，这些解释不通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决定胜负成败的关键点，绝不可等闲视之。若还是挥军直进，或许就要一头栽到敌人挖好的深坑里去。 不把这些谜团想通透了，始终如鲠在喉，让人寝食难安。这无论对唐锋还是约翰将军，都是一样。 “一开始，我以为弗兰奇打的是拖延时间的主意。然后分兵袭扰阿伯丁行省，也是为了迫使平叛大军撤退回援，以解塔兰托之危。但是，炸桥短路，设卡拦截，却是与这一战略目标相背离。” 唐锋听着安东尼的论述，心中十分赞同。 以当时的情形，阿伯丁军中谁不是这么认为的。 “若单单为了自保，则自约翰将军下令撤军开始，目标就已完满完成。后面的一系列举措，不但劳神费力，浪费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安抚稳定本地人心的时间，更耗费极其宝贵的兵力。他图的是什么？” 唐锋皱着眉头，脑中顺着安东尼的思路，苦苦思索着。 “若我所料不差，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轻飘飘的一句话语，却仿佛晴空中骤然劈下的一道炸雷，把唐锋整个人都炸的跳了起来。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